第29章
但見這少女十六七左右的年紀, 一張桃心小臉,纖柔可人,身着丁香色茜折枝花比甲, 下搭繡湖色十二幅百水裙, 既貴重,又不至于喧賓奪主。懷袖先前只在小像上見過她, 畫上不顯, 本人靈動得多。
她随母親與懷袖問好:“尚宮娘子好。”
免不住好奇地打量懷袖。
京中的貴族少女們私下都對這位尚宮頗為好奇。
尤其是在寒食節的那場蹴鞠比賽之後, 先前據說秦尚宮想要出宮擇婿,頗有幾家人意動,也不知怎回事,到現在一個也沒成。闵小将軍也算是在閨閣少女裏頗有人氣的青年才俊, 好幾戶人家正在相看的夢中佳婿,沒想到竟然會當衆與一個大他好幾歲的女人求親。大家都很好奇這位秦尚宮是個怎樣的人材?
聽說闵小将軍的母親說她狐媚,但後來又聽說她品性貞潔, 是為早逝的未婚夫守節。
這次可算被她給見到了。
果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是穿衣顏色有些老氣,顯得暮氣沉沉, 無甚打扮,渾身上下的首飾素面清湯似的,幸而她生得雪肌玉膚,若是濃妝豔抹、金銀堆砌反而累贅庸俗。
但見她舉止從容,進退有禮,一看就是個規矩人。
無人注意她頭上戴的首飾。
并不起眼。
兩邊不是一路人,僅止問候一聲。
懷袖被婢女引至後院,來見禮的太太頗多。這苗氏最是個安靜不了的性子,長袖善舞, 四處逢源,結交了不少太太,不過她若非這種性格,也不會出嫁後還去考宮廷女官。懷袖覺得她只恨不生為男子,不然早就舉業當官去了。
懷袖雖只是個正四品尚宮,但官太太中要與她打過交道的,至少也得是三品大員的夫人,才得以在新年那幾日,進宮谒見太皇太後,與她有所接觸。
诰命低點的太太都是第一次見她。
懷袖出宮的機會不多,鮮少在外頭與這些夫人太太們打交道,除了也在尚宮局上值的幾位夫人,旁的都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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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氏引她見人,以前見過面的,懷袖全都記得,甚至還能說出人家有幾個孩子,若是在科舉,或是女兒臨近出閣,她更有印象些;即使以前沒見過,只要一提丈夫是誰,懷袖便能笑着把對方的姓氏說出來,至少不至于尴尬。
衆人不禁在心下稱嘆,就這份記性,難怪人家年紀輕輕就能做到尚宮,得皇上的器重。
起碼這份細心和體貼,就叫人覺得如沐春風了。
懷袖不高不低地坐在一群太太們中間,也不怎麽主動說話,只耐心聽她們說,必要她開口時再說。
終身在後院裏打轉的女人們無甚話題,不出三五句話就繞回婚嫁之事上,講講你的兒子、她的女兒如何如何。懷袖年紀不小,卻沒嫁人,更沒生孩子,無法加入聊天。
這會兒正在說為自己的女兒準備嫁妝的事情,有位太太與懷袖差不多的年紀,女兒今年七八歲,居然已經開始攢嫁妝了,要從全國各處托人置辦東西,要尋名貴的木材,提前幾年開始打家具。
但她見這些太太們說話,忽地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一個打算。
早前她還曾琢磨過出宮以後若不嫁人能做何營生,假如她真的只是女官,與蕭叡毫無瓜葛的話,倒好處理,那她可以去做女先生,專司教授未出閣的小姐禮儀規矩。有些從宮裏被放出去的嬷嬷便做這個,看着很是安逸。
再看另一邊,那群未出閣的小姑娘混在一塊兒玩。
全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似是無憂無慮地笑。
像這些女孩子,生得命好,無需勞碌,大抵用飯時不挑挑揀揀,都能得到父母贊她乖巧懂事。
花兒一樣的女孩子們結伴來拜見長輩們。
懷袖總不好一毛不拔,她事先就準備好了首飾,每人贈了一件時興的首飾和一朵紗花,不甚貴重,但是都是宮中司服局做的,年年發釵環,她平素也用不上。司服局盡是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幾位司飾手下都有能手,制出的紗花惟妙惟肖。
近了秋天,日漸肅殺,懷袖帶了一匣子紗花,夠這些小姐妹們分,綽綽有餘。
她悄悄注意着,發現她們一人分了一朵。
過一會兒看她們頭上都戴着哪朵花,懷袖大致便清楚這些個女孩子誰高誰低了,蘭家大小姐頭上便帶了一朵紗花。
她們悄悄地打量他,因為她是從宮裏出來的,少女們非常好奇,對她既敬畏而向往。
又是參禮,又是吃酒,又是游園,折騰了一日,近日暮時,才依依不舍地乘車回宮去。
苗氏送走所有賓客,盡管疲憊,但夜裏還是挑燈點賬,她就愛當日事當時畢,不愛拖拉推延,算算今天收了多少禮金,再看下諸位太太給的禮物。
待打開懷袖送的及笄禮,她便驚到了。
漆奁盒身上有嫦娥抱兔的螺钿圖案,共計三層,打開之後,一層抽屜裝了一套金鑲玉頭面,用的是青玉,水色晶瑩剔透,一層裝了一套珍珠頭面,珠光潤澤,看着應當用了南珠,甚至還有一面西洋水銀鏡。不可謂不名貴。
苗氏與丈夫打商量:“啧啧,懷袖不愧是伺候過先皇後的大宮女,在這宮中經營多年,平日裏看着不顯山不露山,沒想到随便一出手就這樣富貴。”
她覺得懷袖這攢的是貴人的打賞,畢竟他們兩人品階差不太多,都是女官,懷袖作為尚宮的那點月俸有多少她很清楚。
又想,許是因為懷袖不必養孩子,也不必喂一家上下老小那麽多人,是以才能攢下錢來。
有時她竟然覺得像懷袖那樣,活得倒也潇灑。
懷袖回宮前,路過京中有名的糕點鋪子,還買了兩包回去。
吃過飯了,還要在路邊攤子要一碗小馄饨。
回了宮裏,糕點一半分給兩個小丫頭,一半自個兒吃。
還吃了幾塊,蕭叡過來,搶她的吃。
懷袖甚是無語:“禦膳房做的比這好吃,你吃我的幹什麽?我這也沒人給你試毒,若是出了什麽問題,我可不管。”
蕭叡道:“吃幾塊點心怎麽了?爺已經給你塞了多少好吃的?”
蕭叡坐下來,今日放懷袖出去溜達,懷袖乖乖回來,他甚是滿意,頗有興趣地問:“今日出去玩得怎樣?高興嗎?”
懷袖不置可否,挑着與他講了一些,倒沒說那蘭家嫡長女的事,以免節外生枝。她無所謂,只怕蕭叡知道了,嫌她不夠醋。
懷袖看着快活,蕭叡見她臉龐明媚,也跟着心情好。
蕭叡對女人家的事兒不大感興趣,但提到女兒,他有些想法,興致勃勃地道:“等将來咱們的公主及笄,朕必會給她一個整個大齊女兒家都羨慕的及笄禮。”
他憐惜懷袖沒及笄禮,而他的冠禮因為當年他只是個無人問津的小皇子,也不甚隆重,将來他必要給他們的孩子補回來。
生小公主他說了好多回了,如今懷袖連給他當妃子都不願意,身子骨也沒調養好,不過張禦醫說懷袖的身體比以前好了許多,不是不可能懷上,不過現如今他的小公主還沒個影呢。
懷袖先前每次聽他說小公主,要麽裝沒聽見,要麽不置可否,這次卻淡淡笑了兩聲,道:“若我生得出來,便與您生。”
難得說得痛快。
反叫蕭叡愣住了。
這事一直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突然聽懷袖應承了他,親口說願意給他生孩子,蕭叡竟然覺得有點激動,懷袖這是終于下定決心願意跟着他了嗎?他只恨不得現在就跟懷袖生個小公主去,趁她還沒反悔。
太反常了。
這女子是在打什麽主意?戲弄他嗎?蕭叡将信将疑地問:“你今天怎麽這般好說話?”
“大抵是因為你放我出宮玩吧。”懷袖說,她倒了兩杯茶,柔情脈脈地望着蕭叡,“陛下,過幾日秋狝你帶我一道去好好?我還想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