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寧寧今天出宮去見複哥兒, 因是微服私訪,她特意将自己箱底最樸素的裙子拿出來穿,為顯平易近人, 一件首飾都沒戴,讓侍女用紅緞子給她紮發髻, 照照鏡子也很可愛。

今日她要出宮, 雪翠特意回來, 陪她一道去。

複哥兒回信的地址是在京城一處私人房舍,附近多是條件稍好一些的平頭百姓,或是不入流的小官, 兩旁有許多商鋪, 街道鬧鬧哄哄。

不過寧寧的車混在這之中,倒也不起眼。

蕭叡卻想,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段确是好藏身, 人多就亂,鉗制他手腳, 這是量好了進退尺度。……也可能只是他疑心病犯了。

馬車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 侍女掀開簾子,寧寧走出來, 站定,侍衛穩穩地把她抱下來。

她帶着一衆人, 浩浩蕩蕩地進門去了。

京城寸土寸金,就是有錢, 也不一定能買得到大房子, 秦月落腳的這個院子并不怎麽大,比她別的居所要小很多。

原本她也不打算在京城長住,并不挑剔。

寧寧進門以後本來還期待着複哥兒過來迎接她, 卻沒見到,只見到複哥兒的娘親在前廳等她。

寧寧見到她,疑惑地問:“複哥兒呢?”

秦月說:“複哥兒生病了,天氣冷,大夫讓他別下地,正在屋裏等你呢。”

蕭叡遠遠地看到一眼,他知道那是懷袖,連走近些去看都不敢,她那麽聰明,肯定會發現。

假如被她發現,以後怕是連見都見不到了。

蕭叡看着寧寧跟着懷袖進了一間屋子,心髒不由自主地一緊,尤其是在關上門的瞬間,仿佛寧寧這一進去,就會像是變戲法似的被變沒了。

屋裏光線華南,一踏進去就是撲面而來的一股藥味兒,寧寧捂了捂鼻子,皺眉。

與簡陋的外面不同,屋裏布置得很好,燒着地熱,地上是暖和的,還鋪着厚厚的波斯毛毯,又暖和又柔軟。這是上好的羊毛織成的毛毯,皇宮也有,但一般權貴家中也難買到,沒想到在這裏卻像是不要錢似的鋪在地上。

可這也只吸引了她須臾的注意力。

她終于見到了複哥兒,頓時驚訝地睜大眼睛。

小半年過去,小男孩看着完全沒長高,還更瘦了,在這溫暖的室內他穿得并不厚重,然而即便如此,單薄的衣裳套在他小小的身體上,也似是要将他壓垮了一般。

一張小臉下颌尖尖,臉色雪白,嘴唇也發紫。

不肖人多說,都能看出他病得厲害。

複哥兒看上去像是一只生病的小貓咪一樣,讓人滿心憐意,寧寧焦心地小跑過去:“你怎麽病成這樣了?”

複哥兒還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樣,似在愧疚自己生病害大家為他擔憂,也拖累了娘親,複哥兒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自小就生病。”

寧寧想了想,說:“你還是回床上躺着吧。”

她摸摸複哥兒的額頭,像是在摸一只可愛的小狗崽,好生仗義地說:“莫怕,姐姐給你找大夫。”

複哥兒躺下來,如布娃娃,任由寧寧擺布,小聲地說:“娘親給我找過大夫了。”

寧寧說:“那不一樣。”她依然很自信,對皇族的權力充滿自信,她是公主,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絕大多數的東西,實在不行,那她就去求父皇。

複哥兒又搖搖頭:“姐姐,謝謝你。”

寧寧內心柔軟,她覺得複哥兒真是這世上最乖巧可愛的小男孩,連他低垂的睫毛看上去都格外的乖,仿似她真的有了個弟弟。

她第一次見複哥兒就覺得很親近,忍不住端詳複哥兒的臉龐,看着看着,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因為他們長得有些相像。

她上次怎麽沒發覺,相較起來的話,不如說……複哥兒長得像父皇。

複哥兒握着她的手,鼓足了勇氣,奶聲奶氣地問:“姐姐,我好想你。”

他非常輕地說:“我只悄悄和你說,你別告訴娘親,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就想再多見見你和娘親。”

他的眼中滿是依戀。

寧寧從未沒被人如此需要過,她瞬時間覺得心滿意足,必要把複哥兒救活。

寧寧反而鼓起氣來:“說什麽喪氣話?你一定會活下來的。”

複哥兒低低“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這時,寧寧才注意到,複哥兒的娘親怎麽不見了?

方才一進屋,她光注意去看複哥兒,卻沒發現領她進屋的女人不見了。

“寧寧。”

紗帳珠簾之後,有一個溫柔如水的女聲在輕聲喚她。

寧寧回過頭,看到某個女人走過來,她穿着和複哥兒娘親一樣的衣裳,相貌卻完全不同。

素纖白皙的手挽起珠簾,粼粼微冷的細碎珠光照在她的臉龐上,随着晃動而幽幽搖曳,她生一張豔美昳麗的臉龐,正望着與自己肖似的小女孩。

寧寧怔在原地,這個女人和她的娘親太像了。

秦月走向她,蹲下來,膝蓋點地,半坐在地上,平視着她:“寧寧。”

寧寧心底卻生起一股怒意,她從驚慌無措中回過神來,惱怒而委屈地瞪着她:“你是誰?”

秦月試圖壓下自己的淚意,可怎麽也忍不住:“我是複哥兒的娘親,也是你的娘親。”

寧寧斬釘截鐵地說:“你不是!”

她氣得手腳都在發抖,折身就要走。

秦月拉着她的小手,哽咽地說:“你先聽娘說好不好?你剛生下是五斤一兩,一生下來就會對我笑,七個月大的時候就會喊‘娘’了,‘寧寧’這個名字就是我給你挑的,你的左腳腳底心上有顆紅痣,頭上有兩個旋兒……”

她撫摸着寧寧的臉頰:“我希望你能健康太平,無災無病。”

寧寧眼眶也紅了,她盯着秦月,一言不發,只是也不掙紮着要離開了。

複哥兒在一旁小鳥兒一樣叫了一聲,真誠地說:“姐姐。”

秦月輕聲唱起了以前總哄她睡覺唱的那首小調,寧寧心尖愈發酸澀,在這熟悉的歌聲中,不争氣地落下淚來。

她好生氣好委屈,她不知道為什麽,可她就是覺得這個女人沒在騙她。

或許是血脈相連的直覺,在告訴她這真的是她的娘親。

寧寧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抽抽噎噎地問:“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麽又活了呢?”

秦月終于能以母親的身份擁抱她的孩子,她心酸愧疚地道:“對不起,寧寧,你自然應該生氣,娘也不想把你一個人放在皇宮裏。”

“現在我回來接你了,寧寧,你要不要跟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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