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7)
下風,她逢場作戲慣了,從錢包裏掏出兩張百元大鈔,笑着看向宋念,假惺惺的口氣:“宋念,剛才實在是對不住了,清洗費我出啊,你別跟我客氣。”
尹亮眼見又要上演女人的金枝欲孽戲碼,不等宋念反應,就快手快腳地擋在宋念前面,把範初晴遞過來的錢又硬推回去,嘴上說着:“這錢我出我出,大家都老同學,客氣什麽啊。”
範初晴剛想張口刁難,尹亮已經把頭一扭,幹脆不理她,對着在座的幾個同學朋友大聲吆喝起來:“你們都慢慢喝啊,不盡興不許走啊。”
範初晴只好冷着臉悻悻坐下。
亢長的婚宴終于結束,等送完所有賓客已近晚上十點,新娘累得吃飯都沒力氣,新郎殷勤地喂食,宋念在一旁看着,隐隐有些羨慕。
她沒有留下來一起吃飯,飯桌上的菜色雖然豐盛美味,不過都涼了,宋念累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一個漢堡填肚子,到了這個鐘點,胃有些疼,她渴望吃些熱乎乎的東西,比如老爸做的湯面。
打定主意,見新娘這邊也不需要她再幫些什麽,她就先走了,臨走前金東旭在酒店走廊叫住了她,口氣很生硬:“哎,明天吃頓飯吧。”
宋念有些不耐煩地轉過身望着幾步外俊帥的男人,不悅地應道:“我不叫‘哎’。”
之後,她就無視他有些倨傲的表情,回頭繼續等電梯。
“宋念你這個女人……”身後的金東旭明顯抓狂,聲音揚高了八度,卻透出幾分低三下氣,“賞臉讓我請你吃頓飯行不行?”
宋念盯着電梯門上華麗繁複的花紋,一抽一抽疼起來的胃讓她有些心不在焉:“給個理由。”
金東旭愣了一下,花了幾秒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只好扭捏蹦出兩個字:“敘舊。”
“我不跟舊人吃飯。”
“你!”
宋念的回答幹脆利落,直捅金東旭心窩,他被氣得腦門冒煙,宋念嘴唇一勾剛想竊笑,卻透過鏡子一般的電梯門,看到季柏堯走了過來,此時電梯門打開,她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穿着短裙,外面裹着運動外套大喇喇站在酒店外的馬路上打車,發絲随風飄揚,本以為這個時間很好打車,哪知酒店前面就是一個很大的百貨商店,很多出租車都被前面的人截走,宋念穿了一天高跟鞋,腳底痛得實在不想多走路,幹脆脫了高跟鞋,赤着腳等車。
她發了個短信問她老爸關店了沒有,發完擡起頭,一陣風吹起她的裙角,就見一輛車停在她面前,季柏堯探出頭來:“上來吧,我送你。”
宋念已經累個夠嗆,二話不說就上了他的車,系安全帶的時候沖他眨眨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你的身上居然也開始攜帶‘紳士風度’這種東西了。”
季柏堯趁着紅燈松了松領帶,加上他嘴角的那抹似有似無的笑,很有幾分雅痞的味道:“讓你失望了,太陽還是在東邊升起,新郎新娘特地囑咐我送你回去。”
宋念也不訝異,挑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坐好,搖頭嘟囔:“無趣的太陽。”
她的手機響起,清亮悅耳的鄉村歌手不急不緩地唱着“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ey”,具有沉靜力量的歌聲在安靜的車廂裏更顯悠揚。
季柏堯握着方向盤的手打着拍子,他聽出來了,這首是歌者為紀念梵高而作。
愛畫畫的小姑娘才會聽的歌。
季柏堯嘴角勾起,路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宋念接了起來,是他爸打過來的。
“爸,你收店了嗎?我想吃面呢……高湯還有嗎?……好,你等我下,我來關店好了。”
她挂了電話,報給季柏堯一個舊城窄巷地址,之後有些不确定地問:“那地方你知道嗎?”
季柏堯想了一下:“知道……沒去過。”
“果然……”宋念狀似頭疼地撫了下額頭,眼睛裏的光芒驟然灼亮,“走吧騎士,今天帶你開開眼!”
☆、24、宋念五(4)
這個城市最繁華的部分猶如不夜城,充滿喧嚣和欲望,但在舊城,夜的女神仿佛也進入睡眠,窄路的商鋪早早就關門,只有沿路偶爾的昏黃燈光,提醒着人,夜色其實還未深。
車在宋念家有些破舊的面店前停下,車剛停下,她就小鳥一樣開門飛了出去,朝着門口坐着的一人一狗撲了過去:“爸,我來了。”
宋海見到女兒,憨憨一笑,站了起來,表情也是關切:“餓了吧?爸去給你下面。”
他随即看到了下車走過來的季柏堯,愣了一下,見他的舉止打扮,還有身邊那輛豪車,又不太确定這人的身份,只好用眼神詢問女兒:“”這是……”。
宋念咧嘴一笑,并不打算深入解釋;“一朋友,打不到車,送我一下。”
她小孩子似的巴巴伸出手來,腆着笑臉:“爸,鑰匙給我吧,林叔他們不是三缺一嗎?不過話說在前頭啊,一點前就得回來。”
她指了指在地上圍着她搖尾打轉的宋江:“你看,宋江都被你帶成熬夜族了,你去找找看,A市還有比宋江睡得更晚的狗嗎?”
她爸哪說得過伶牙俐齒的女兒,只是憨厚地笑,季柏堯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叫了一聲:“宋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宋念她爸有些不知所措,掏出鑰匙遞給女兒,還是不放心地對季柏堯囑咐道:“回去小心些,這裏的路燈經常壞。”
說完,他就領着宋江,慢悠悠消失在老巷的夜幕裏。
宋念熟門熟路地進了自家店門,回頭故意對身後興致盎然觀察周圍的男人說:“那我不送了啊,你小心點開,這附近的路燈不是經常壞,是根本沒怎麽好過。”
她賭他不想走。
很快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賭贏了,因為季柏堯跟着她進了面館後面的小廚房,他雙手插兜悠閑地東張西望,西裝筆挺貴氣逼人的男人身處不起眼的小面館裏,臉上倒沒有表現出什麽排斥,反問她:“你不是打算帶我開眼嗎?”
宋念打開爐子架起鍋,回頭贈他一個白眼:“你還以為你是夢游仙境的愛麗絲嗎?我可不是那只耐心的兔子,我現在很餓,很需要填飽肚子。”
她見季柏堯的手工西裝與這破舊小面館十分格格不入,他的臉上也是一副晦暗不明的高深表情,不由在心裏嗤笑。
他這種每天出入金碧輝煌的場所的男人,一定已經忘了這個世界上,許多人還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裏被生活逼得茍延殘喘。
他一定在心裏鄙夷貧窮。
她正這樣思索着,就聽他在背後說:“我也餓了。”
宋念正彎腰拿面條,以為自己聽錯,回頭鄭重地看着季柏堯:“你說什麽?”
季柏堯笑着解釋,“我說我也餓了,而你手上只拿了一人份的面條。”
宋念故作難為情地張望了一下自己家簡陋的面湯店,很不确定地問:“你應該沒有來過像我家這樣的小面館吧?”她頗有些猶豫地望着他,鬼馬地眨眨眼,“你高貴的腸胃要是吃壞了,我可是賠不起的呀。”
“謝謝擡舉,我高貴的腸胃吃得最多也只是盒飯而已。”他态度自若地指揮宋念起來,“多拿一點面,怎麽還是這麽小氣。”
“你這資本家還不是半斤八兩……”宋念嘴裏小聲嗫嚅着,燈光下氣呼呼的嬌憨模樣,她快手快腳地撈起她爸早就準備好的面條下鍋,動作熟練,俨然一個浸淫廚房多年的好手。
一時之間,小廚房裏只有鍋裏沸水的哧哧聲。季柏堯看着宋念專注煮面的側臉,嘴邊高深的笑意一直揮之不去,突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句:“玫瑰很美。”
宋念“啊”了一下,吶吶地回頭望着他英俊的臉,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憨憨的表情透着一股羞意,眨眨眼小聲說:“都跟你說了,我是很不錯的畫家。”
她掀開鍋蓋,撈出面條,将熱騰騰的高湯澆入碗中,一時之間,小廚房裏香氣四溢。
宋念捧着婉頗為享受地低頭聞了聞,唇邊滿足的笑讓季柏堯移不開眼睛。
“把阿基米德的一句話換一換,”她頓了一下,慢慢擡起頭來,隔着袅袅的熱氣,用一雙靈氣逼人的澄澈大眼睛看着他,如巫婆念出蠱惑咒語:“給我一只畫筆,我能畫出全世界。”
她眼裏調皮的光芒足以照亮這個平常的深夜,季柏堯沉默了幾秒,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接過碗,轉身淡淡扔下一句:“狂妄的無名畫家。”
宋念瞪着他的背影直跺腳,在後面喊:“喂,這面沒你份了!我一個人吃兩碗!”
兩人挑了個小桌子面對面吃面,宋念皺着鼻子頗不樂意地把一雙筷子遞給季柏堯:“喏,拿着吧,這碗筷都是我家裏人用的,幹淨。”
季柏堯嘗了下湯面的味道,嘴裏溢出贊美:“很不錯,湯的味道很特別。”
宋念的嘴角得意上揚:“廢話,別看我家的面館小,市電視臺的美食節目都來采訪過,這高湯秘方祖傳不外洩的,我爺爺那一輩是傳男不傳女,不過到我爸這代,早不管這規矩了,我跟我姐進廚房的第一天,我爸就告訴我們高湯秘方了,我爸說,這是長輩留給我們無形的財富,每個宋家子孫後代都有權知道,但前提是我們懂得珍惜。”
季柏堯贊許:“你爸是很開明的家長。”
宋念也點頭,随即想到什麽來,眼裏閃過一抹光:“你媽媽年輕時一定是個絕世美人。”
季柏堯表情淡然:“絕世談不上,但年輕的時候,裙下之臣沒有三千,三百也是有的。年輕時,她是個小有名氣的舞蹈演員。”
宋念嘴裏塞滿了面條,腮幫子鼓鼓的,含含糊糊的聲音:“難怪……氣質也特別好。”
季柏堯停下筷子,英俊迷人的臉上流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深黑如海的眸子跳躍着星光,宋念手一抖,一根面條滑回到碗裏。
嘴邊的問題也情不自禁滑出口:“怎麽?”
獵物已經跳進了自己的陷阱,季柏堯微笑解惑:“我可不可以把你對我媽的贊美,看成是對我的。”
他嘴邊的笑實在是惡劣:“要知道,我可是絕世美人的兒子。”
宋念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後眼神躲閃了一下,低頭攪面很不情願地悶聲說:“你長得……是還不錯。”
她那豔羨又嫉妒的眼神抛了過來,在燈光下分明又含着幾分嬌嗔:“你是走的什麽狗屎運啊,挑了個這麽美的娘胎。”
季柏堯笑而不語,窗外有狗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偏頭看了一眼,不算明亮的燈光勾勒出他立體的五官,高挺的鼻、薄而性感的唇、男人味十足的硬朗線條,宋念愣愣看着,突然技癢,很想手上有只畫筆,把夜色下男人的陽剛側臉描摹出來。
所以季柏堯回過頭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宋念,而對美麗的事物從來都是坦誠以對的宋念,也不打算遮掩演眼底的渴望,她說:“你有一張每個美術系學生都想畫一畫的臉,所以我想……”
她停下來賣了個關子,成功地在季柏堯的眼睛裏發現了一絲期待的光亮,悠然開口:“所以我想……我能不能邀請你媽做我的模特,為她畫一幅自畫像。”
她笑着補充:“別誤會,我願意為絕世美人分文不取。”
季柏堯知道又被她小小耍了一回,也不惱,噙着笑開腔:“你要知道,想為她畫畫并且不要報酬的知名畫家,不在少數。”
“這樣啊……”宋念一下子如蔫了的球,表情很有些灰心喪氣,想了一下又小聲試探問:“那你問問她,能不能……讓不知名的小畫家插個隊?”
季柏堯被她小貓般撓爪讨好的表情取悅,放聲大笑,這一刻的心情如輕風般自在。
他收起笑故作玄虛:“她很喜歡你裙子上的玫瑰,也許你還有一線機會。”
宋念展顏一笑,她想她已經插隊成功,客氣道:“你真是個好人,這面你不用付錢了。”
季柏堯立刻遞給她一個“你真倒胃口”的無奈眼神。
宋念很快知道季柏堯是個行動派,三天後,她在厲北病房接到他的電話,她急匆匆跑出去,他似乎在忙,說的話也是言簡意赅:“明天下午三點,地址我秘書會傳短信給你,運氣好的話,也許你能嘗到她自制的美顏茶。”
然後就這樣挂了電話,一句“再見”都吝啬給,宋念不爽了兩秒,就豁然開朗了。都打進大資本階級內部了,還計較那麽多做什麽?
第二天就早早拎着她的作畫工具到了季柏堯家,不早不晚指針剛好指向三點的時候按下了門鈴按鈕,等高高的鐵門緩緩打開,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季柏堯的父母正在自家偌大的花園裏擺弄花草,季柏堯的父親一副菜農模樣,卷起褲腳拿着鋤頭松土,花園一角已經辟成菜地,想來是精心照料的,綠油油的菜地裏蔬菜長勢良好,
“我記得你。在裙子上畫玫瑰的小姑娘。”季柏堯美麗的母親蹲在鮮花中間,她笑盈盈地遞給宋念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眼角的皺紋美如花開:“來,送你一朵真正的玫瑰。”
宋念本有些忐忑,瞬間因為遞過來的鮮豔玫瑰,而對她的印象大好,忙嘴甜謝道:“謝謝您,您是一朵長在中國的英倫玫瑰。”
“可惜凋謝了。”季母對她調皮眨眼,神情卻看不出一絲不愉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引着宋念朝花園一隅走去。
宋念幸運地喝到了秘制的花茶,花茶芳香撲鼻,飄在茶上的各色花瓣顏色各異,季母似乎對她和季柏堯的關系并不好奇,也許之前他早已在電話裏解釋過,宋念覺得這樣更好,省卻了解釋的煩惱。
季柏堯的父親看起來正要播種,季母很快告辭,跑到丈夫邊上,夫妻分工合作,一個刨土挖坑,一個撒種,這夫妻耕作的場景是如此和諧溫暖,宋念急忙放下手中的花茶,支起畫架,手上揮筆的動作也是行雲流水。
夕陽日落的時候,新鮮的畫作出爐,季母因為太過喜歡這幅畫,熱情地邀她留下來吃晚飯,宋念只好留下。
餐桌上沒有什麽令人乍舌的稀罕菜色,反而是一些家常小菜,季母幸福地說:“這都是他爸爸親手種的蔬菜,到了我們這把年紀,更歡喜這些。”
說得宋念更加誠惶誠恐,帶着對種植人的敬意,每一筷都落得嚴肅無比。
這頓晚餐吃得非常盡興,宋念甚至邀請季柏堯父母去嘗嘗自家的面湯,季母甚至打聽她家面館具體方位,宋念本是随口一說,現在聽老太太真有一嘗究竟的意思,立刻又誠惶誠恐起來。
這個相談甚歡的夜晚也就過去了。
過不多久,宋念回校,系裏要求每個人交一副自己的畫作參加全國大賽,宋念站在自己的幾十幅畫作前犯了難,這一年,她最滿意的作品其實是亂來酒吧裏的那副“飛天”壁畫,可是哪能把一整面牆交上去,想來想去,只好打電話給季柏堯,問能不能把那副擱在他父母家的油畫借給她拿去比賽。
除了那副飛天,宋念最滿意的畫作,就是那副命名為“愛情種植”的油畫。
宋念又想起了那副畫,夕陽下的老夫妻在菜地裏辛勤勞作,面目慈祥的美婦人在播種的間隙擡起頭來,與鋤土的丈夫微笑相視,這含情脈脈又默契十足的一眼就這樣被宋念捕捉到,用畫筆定格在了紙上。
靜态的紙上流動着動态的愛情,于是宋念把它命名為“愛情種植”。
一貫小氣的季柏堯這回倒是沒有找她麻煩,爽快答應了,同樣的,沒有給“再見”,就挂了電話,好像多給她一秒時間就會損失多少錢的樣子。
隔幾天宋念跟婉侬尹亮吃飯,才知道他最近經常飛國外出差,更不好的消息是,範初晴也跟着他出國,宋念頓時胃口全無,心裏腹诽,這下可被範初晴那女人逮着機會能跟他好好培養感情了。
看了眼手表,紐約正是深夜,宋念托着腮想,搞不好兩人此刻正在同一張床上做着什麽呢?
無來由地氣悶。
全國大賽很快出了結果,宋念的“愛情種植”得了油畫組的一等獎,這個獎美術系已經好幾年沒有拿到,今年被宋念拔得頭籌,自然受到了學院裏的嘉獎,就連病床上的厲北也摸着她的腦袋瓜誇贊:“小姑娘能耐了。”
宋念心裏喜滋滋的。
婉侬也打電話來道賀,聊到最後,突然把八卦兮兮地把話題一轉,扯到範初晴身上去了:“哎,我跟你說啊,秀色知道不,一挺出名的私房菜館,老板娘是我姐們,她剛打電話給我,範初晴那賤人帶着個男人在那吃飯呢。你想她一腳能踏好幾只船呢,這指不定就是其中一只。”
“是季柏堯?”
“不是,我也以為是他,不過我姐妹見過季柏堯,很肯定地說不是。”
婉侬蜻蜓點水點到即止,宋念挂了電話就陷入思索,手叩着桌子,發出嘟嘟的聲音。
她眼眸深沉,過一會,嘴角慢慢揚了起來,泛着勝券在握的意味。
機會來了。
她拿起電話,電話很快撥通,傳來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喂。”
她嘴邊的笑比煙花還燦爛,聲音更是甜蜜美妙:“那幅畫我拿了全國油畫組第一名,學校發獎金了,喝水不忘挖井人,能賞臉讓我請你吃頓飯嗎?”
☆、25、宋曦6(1)
宋曦被護士長訓斥後的第二天,傅岩才得知,她已不再負責自己這個病房,新來的護士姓廖,是個戴眼鏡的精幹姑娘。
新來的小姑娘更加不茍言笑,傅岩見是個陌生小姑娘,下意識問:“咦?怎麽是你?宋護士呢?”
小護士瞥了他一眼,顧自忙活,低垂眼角冷冰冰答:“下次如果您覺得我工作有什麽問題,請直接當面告訴我,我會馬上改正的。”
傅岩一愣,被這樣的口氣嗆住,大律師臉上閃過一瞬的尴尬,連連說道:“那是當然的。”見小姑娘的臉上還是沾滿冬霜,只好又再次強調,“我對你們的工作很滿意,感謝你們的照顧了。”
這一套溢美之詞對潑辣的小姑娘顯然也沒什麽效果,她只是古怪地瞥了一眼傅岩,輸液完輕飄飄來了一句“感謝倒不用”,就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從頭至尾沒給傅岩一個好臉色,更別說笑臉了。
傅岩很是莫名其妙,揣測了一下小護士剛才那句話,覺很有些不對勁,但也沒太放在心上。
他腦子裏想的全是宋曦。
她沒有出現,昨天她在他面前失态哭泣,傅岩猜想,宋曦臉薄,也許今天還沒有辦法面對他,所以找了另一個小姑娘來替她。
傅岩對着窗外扯了一個極其柔的笑,揉着眉頗有些苦惱地想:躲一天他還能忍受,總躲着他可就麻煩了。
宋曦這天都沒有出現,傅岩見姓廖的小護士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生生把嘴邊的問題給咽回肚子裏,眼睜睜看小姑娘寒氣逼人地進來,又寒氣逼人地離開,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
他讓小田推着輪椅,去了好幾次桑桑的病房,小家夥麻醉藥藥效過去後,脾氣變得特別暴躁,他尚未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小腿,老是沖大人喊“腿疼腿疼”,傅岩之前在網上查過,截肢病人在術後都會出現肢幻覺,總覺得自己的患肢還在,還隐隐作痛,這段日子很不好過。
傅岩很有些擔心,讓他略感欣慰的是,本來還在哭鬧的桑桑見到他,立刻停止了哭泣,蘊滿淚水的眼睛委屈地凝望着他,靜了幾秒後,幹涸的嘴巴動了動,輕輕地喊了他一聲“爸爸。”
傅岩心一顫,被孩子這輕微的一聲揪住了心,這一刻大腦幾乎不能思考,只知道要給這個孩子最好的,哪怕要他掏心掏肺。
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大律師曾經冷硬的心腸柔成了一團棉絮,摸着他滿是冷汗的額頭,小聲安撫着:“桑桑乖,爸爸在。”
他把桑桑柔軟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手上,包住,希望給予他一點微弱的溫暖,燒得迷迷糊糊的桑桑在這種安全感中,漸漸阖上眼睛,墜入睡眠。
此時,站在門口的宋曦,望着正坐在床邊凝望桑桑的傅岩,終于不發一言地轉身,輕着腳步離開。
第二天上午傅岩帶着期盼的心等待,盼來的還是不茍言笑的小姑娘,心裏咯噔了一下,覺得再不能不問了,趁小姑娘低頭做輸液準備工作的間隙,和顏悅色問道:“怎麽今天又是你?宋護士請假了嗎?”
姓廖的小護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一眼,反問他:“你自己不知道嗎?”
傅岩又是一愣,嗅出幾分蹊跷,細細琢磨了一番,正色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是你而不是宋護士,你能告訴我嗎?”
小護士猶豫了一下,似乎難以分辨他話裏的真假,見他态度坦然,只好如實相告,态度依然冷冰冰:“宋姐不負責你這個病房了。”
傅岩臉上已經找不到一絲笑意,問,“是她自己要求的嗎?”
小護士一聽,臉上滿是吃驚的表情:“我們護士哪有選擇病人的權利,還不是你們這些病人……”
她到嘴的話沒有說下去,言語中那隐隐的抱怨卻是任誰都聽得出來,小護士自知話說得有些過了,到底還是忌憚得罪病人扣獎金,收了收盤子就匆匆走了。
傅岩對整件事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一向頭腦清醒,平時慣于根據當事人的只字片語揣測他的意圖,小護士這短短一句話已經提供為他太多信息。
不是宋曦主動的,那麽問題就在他這邊了,而他對整件事一無所知,那麽還有誰有能量為他“體貼”地換護士呢?
傅岩眼眸深沉地望着窗外,心裏頓時有了人選,剩下的,就是去印證自己的猜測了。
過了一會兒,得力助手小田打聽到的消息印證了他的想法,昨天院長電話直接打到骨科,點名要求護士長換了宋曦,跟小田抱怨的小護士透露說,院長大發雷霆,對于骨科護士的工作相當不滿意,護士長直接成了靶子,又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把宋曦叫進辦公室訓了半個小時,聲音大到外面的護士臺都聽得到,小護士們個個戰戰兢兢,個個恨不得繞開1209病房走。
傅岩靜靜聽完小田的轉述,表情難得凝重,小田小心翼翼地觀察老板的臉色,跟了傅言三年,他就算還沒成他肚子裏的蛔蟲,也大略知道老板此刻的情緒非常不好,少惹為妙。
溫文爾雅的“笑面虎”情緒不佳時,就是這樣安靜到可怕的表情。
“還有……”他猶猶豫豫地開口。
傅岩的脖子動了動,銳利的眼光射了過來,小田全身的細胞立刻都緊張起來,在老板的逼視下慢吞吞說:“那個……宋護士私下裏關心桑桑,護士長好像挺有意見,不許宋護士對病人有私人感情,聽說宋護士跟護士長拌了兩句。”
過了良久,傅岩才“嗯”了一聲,然後沒什麽表情地拿起枕邊的文件看起來,讓小田心裏正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徹底地熄滅了。
小田撓撓頭不解,原本覺得老板對那護士有一點太過熱情,看來是他想多了。
隔天主治醫生來查房,告知傅岩他受傷的右腿恢複良好,他可以選擇出院回家靜養。
傅岩笑着對骨科主任說:“主任,我膽子比較小,我還想在醫院住段時間。”
病人自己要求,主任自然沒有異議,只是站在旁邊的小田看了一眼病床上表情淡然的老板,心裏嘀咕着:這還是他認識的工作狂老板嗎?
待醫生離開,傅岩聽完幾個助手的工作報告,下了幾個指示,就坐着輪椅去看隔壁看桑桑,推開門之際,他看到了宋曦。
她剛為桑桑輸好液,一擡頭就看到了他,眼眸沉靜如水,傅岩也看着她,兩人隔着一些距離靜靜相望了兩秒,下一秒,宋曦偏頭,拒絕看傅岩那令人難以招架的眼睛。
傅岩推着輪椅靠近,對病床上噙滿淚水的桑桑寵溺地笑:“小家夥,又哭鼻子了。”
桑桑見到他,仿佛孤零的落葉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大陸,嘤嘤喃喃着:“爸爸,腳疼,腳疼。”
見孩子這種反應,傅岩朝一旁的林老師看去,林老師心領神會,暗中搖了搖頭,意思是桑桑還沒有發現。
“來,讓護士媽媽親一口,桑桑會很快好起來的。”宋曦俯身在桑桑額頭上點了點,桑桑終于停止了哭鬧,用小狗一樣依賴膽怯的眼神望着宋曦,宋曦的心揪了揪,輕柔的呓語也就出了口:“乖,一切都會好的,媽媽保證。”
這溫馨一幕令人動容,傅岩上前,笑微微說:“來,桑桑也讓爸爸親一口,讓爸爸把男子漢的力量傳遞給你。”
他吃力地撐起身體,宋曦見狀,下意識扶了他一把,他擡頭看了她一眼,宋曦抿着唇別開眼。
傅岩也在桑桑的額頭親了一口,聲音裏有令人安心的力量:“乖,爸爸愛你,也會一直陪着你。”
“拉鈎!”桑桑怔怔地望着傅岩,終于破涕為笑。
“拉鈎!”傅岩笑着伸出了手。
大手鈎小手,是一生陪伴的承諾。
桑桑的病房外,緊随宋曦出來的傅岩急急叫住了她:“宋曦!”
這是傅岩第一次開口喊她的名字,因這一聲,似乎兩人之間護士和病人的關系也在瞬間土崩瓦解,此時此刻的兩個人,是彼此之間存在特殊磁場的成年男女。
宋曦下意識皺了下秀眉,平板疏離的聲音:“19號床,現在是輸液時間,回你病房去。”
一聲“19號床”,又把兩人的關系拉回原地,她是護士,他是病人,狹路相逢後是相忘江湖。
傅岩懂她心裏的抗拒,不願意讓她心裏不适竟而躲得更遠,好脾氣地開口:“宋護士,讓我說完幾句話,我就馬上回去。”
宋曦端着盤子沉默,算是默許,傅岩說:“你被調離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我想……”他儒雅的笑裏有一絲無奈:“有人很關心我,做了令我不愉快的決定。”
他話中帶話,宋曦卻沒有心情再聽下去,她打心眼裏不想跟傅岩這樣的人打交道,想離他遠遠的,所以對于被調離,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心理上的解脫,不用見到他,她在心裏倒是松了口氣。
不過傅岩并不知道她的這點小心思。
她對他的極力解釋沒什麽反應,一本正經道:“下次對我們護士的工作有意見,請直接跟護士站反映,我們會加以改正。你們這樣一有問題就向院長要求換護士的行為,已經影響了護士的正常工作,對其它病人也不公平。”
她公事化的回答讓傅岩緘默。
宋曦輕飄飄扔下一句“回去吧”,就端着盤子匆忙離去,只給傅岩留下一個白色的倔強背影。
☆、26宋曦6(2)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蔣思青又來了,傅岩正在打電話,見她進來,鏡片閃了閃,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這通電話打得有點久,似乎是他法學院的學生打過來詢問論文怎麽寫,傅岩耐心教導,甚至簡略地幫他分析了一個個案,直到把他那驕傲的表妹晾了20多分鐘才意猶未盡地挂了電話。
被晾了那麽久,有那麽幾秒,蔣思青那張精致的臉是僵着的,不過很快恢複笑容,故作輕松的口氣:“表哥,哪有你這樣的,都自顧不暇了還管那些學生。”
傅岩不以為然地笑:“我傷的是腳,也不是腦子,還是可以給他們一些意見的。”
蔣思青垂眸一笑,無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從桌上随手拿了個蘋果給傅岩削起來,低眉婉轉的安靜樣子,反而不是她蔣思青的風格,傅岩嘴角勾了勾,并不主動開口,又打了個電話給助理,簡單吩咐了幾句,終于挂了電話。
蔣思青把蘋果遞給傅岩,瞄了一眼他屏幕暗下來的手機,語氣輕飄飄透着一股酸味:“表哥,總算是肯把時間留給我了啊。”
傅岩用溫和的笑容掩飾眼神裏的銳利:“剩下的時間都是你的了。”
兩人沉默了幾秒,總歸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彼此之間的默契讓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話題并不輕松。
蔣思青看了一眼自己那一貫沉着冷靜的兄長,有一瞬的恍惚,她心裏是害怕的,曾幾何時,當她還在沉浸在自己的公主夢時,她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不知不覺蛻變成如此狠厲的角色。
她心裏哀怨,誰叫她不姓傅,而傅家大家長傅德頌,傅岩的爺爺,她的外公,重男輕女的思想極其嚴重。這也注定了,就算她蔣思青是a城上流社會人盡皆知的名媛小姐,可說到底,她一個女人,人微言輕,插手不了公司董事會的事,自己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