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1)
是喜歡你這個女人,TMD!!!韓國一堆女人喊我‘歐巴’!!!”
帥氣男孩的高聲嘶吼引來三兩路人的側目,吼完,見樓上沒有什麽動靜,他怒氣騰騰地轉身快步走了。
季柏堯站了一會,又擡頭往樓上看了看,表情很有些玩味。
這招人的小騙子。
開始對這意料之外的邂逅有了期待,季柏堯耐性頗好地在大樓裏一間一間地找,甚至打斷了一對在畫室中熱情接吻的男女,他道了聲“抱歉”就哭笑不得地退了出來,大老板頗有些狼狽地望着那一排沒有推開的門,甚至開始賭氣地想:今天不把你這小騙子找出來,我就不回去了。
在推開七扇門以後,第八扇門裏,當季柏堯見到了屋內有着一頭蓬松卷發的姑娘時,他松了一口氣。
聽到推門聲,正拿着鉛筆專注畫畫的宋念下意識轉身,在見到門口不速之客的霎那,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
“你……”
季柏堯像是惡作劇得逞了一般嘴角揚了揚,不理會僵住的宋念,往前走了幾步,卻在看清她的畫作後,臉色驀地一沉。
就在這男人臉色變天的幾秒間,宋念終于元神歸位,慌慌忙忙地站了起來擋在自己的畫板前,結結巴巴地擡頭望着季柏堯:“你……你怎麽來了?”
季柏堯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看她那睫毛微顫的樣子,分明是心虛使然,頓時又多了幾分狐疑。
他深沉的眸看向她身後的畫,那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高挺的鼻梁上駕着一副眼鏡,儒雅清俊,是一張大多數女孩子看了就會喜歡上的臉。
就連他這外行人都看得出,作畫的人非常用心。
她在空蕩蕩的樓裏面,獨自在紙上描摹一個男人的臉,而這個男人,不是他。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詭異。
宋念見他一直盯着身後的畫板,頓時頭皮發麻,她完全沒有想到,當她傾注全部愛意創作這張畫時,季柏堯闖了進來,用這樣令人窒息的目光逼視着她,他的突然出現彷佛撕開了她的保護膜,直接走進了她真實的內心,讓一直在他面前刻意僞裝的她無所遁形。
畢竟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這幾秒時間,足以讓她在說謊和不說謊之間左右徘徊好幾次,因為沒有找到合理的說辭,于是只好選擇沉默。
季柏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一貫的讓人看不清城府的表情:“這種日子還在勤奮呢,這畫的又是誰呢?”
宋念瞥了眼畫板上淺笑的厲北,想張口騙季柏堯說只是個普通的美術模特,卻沒辦法做到,心一橫,抿了抿唇低聲道:“我師兄。”
季柏堯有些訝異地微微挑了挑濃眉,他本不奢望從小騙子的嘴裏得到什麽實話,現在她話一出口,他卻本能地覺得,她說了實話。
這一刻,季柏堯才發現,原來謊話比實話好聽悅耳地多,他來時的好心情因為她的實話一落千丈,他有些後悔自己今天難得的主動接近。
他違反了游戲規則,主動向他的獵物靠近示好,也許到最後,會被假裝乖順柔弱的獵物反撲在地,咬斷自己的頸動脈。
他臉上的笑容極冷,溫和的嗓音使人松懈防禦,他假裝不經意地說:“倒是不知道你的人物素描也畫得這麽好。”
此時宋念倒是鎮定下來,剛才情急之下說出真話也許并不是壞事,這種情況下編造的假話反而不具有說服力,季柏堯是什麽人?他閱人無數,興許已經練就火眼金睛,光憑一個眼神就能判斷一個人是否在說謊,她又何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終于擡起頭來,怯弱的表情已經從她美好的臉上褪去,她出乎意料地坦陳相告:“我……在替我師兄畫遺像。”
她這句話引得季柏堯側目,見他看她,她扭捏地側過臉去,只是眼神專注地盯着畫紙上泛着溫暖微笑的男人。
“我上次騙了你,我師兄不是車禍,其實是……得了癌症。”她的眉頭皺緊,歪着頭一臉困惑,“那一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騙你,也許……也許是因為我讨厭這個病。”
她飛速地瞥了他一眼,聲音輕如蚊蠅:“我媽媽就是因為胃癌走的。”
知道季柏堯在認真聽,宋念靜靜地背對着他坐了下來,拿起筆繼續在畫上修修補補,她的心裏一片荒涼,她把自己血淋淋的傷疤擺在他面前,也許換回的是他的厭惡疏遠,但這一刻無所謂了,剛才她一個人呆在畫室裏,憑借記憶描摹厲北臉上的每個細微線條,就好像在做最後一次訣別,精神已經過處于奔潰邊緣。
她想如果季柏堯不出現的話,她會躲在畫室裏痛哭,哭到發抖,但慶幸他突然闖了進來,把她從回憶的深淵裏拉了出來。
他怎麽想,她已經無所謂了,她再也沒有力氣扮演那個快樂無憂無慮的宋念。
“我前段時間去看他的時候,他的意識清醒了一些,竟然在挑遺照……你能想象嗎?他已經笑對生死了,只是作為我們旁人……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苦苦壓抑自己即将奔湧而出的悲傷,娓娓道來的聲音卻還是洩露了一絲顫抖,“他自己選了一張以前的證件照,卻還是不喜歡,說樣子太正經刻板,然後他對我說,師妹啊,替師兄畫一張吧,笑容多一點,把師兄畫得帥氣一些……”
宋念拿着筆的手終于無力垂下,靜了一會,她紅着眼眶凄楚地回頭望着身後的男人,孩子氣地傾吐:“季柏堯,我一點都不喜歡死亡。”
季柏堯一貫沒有溫度的眼瞳裏溢出星星點點的溫柔,他像個慈祥的家長摸摸宋念毛茸茸的頭,說:“沒有人會喜歡。”
“生老病死,萬物輪回,這樣的自然規則我們誰都無法抗拒。”
積聚許久的悲傷化作淚水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宋念擡頭巴巴地望着季柏堯,聲音哽咽:“季柏堯,我抗拒。我媽媽沒了,我常常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無助地搖搖頭,垂下腦袋,喃喃自語,“永遠失去一個人的滋味……你不懂的,你一定不懂的。”
宋念任由悲觀的情緒正在全身蔓延,卻聽腦袋上方一聲嘆息,下一秒自己被一雙鐵臂牢牢圈住,季柏堯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低沉的嗓音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傻姑娘,我比你大好幾歲,怎麽會沒有嘗過這種滋味。”
宋念本來還在為這個不期而至的暧昧擁抱而失神,季柏堯的這句話讓她暫時忘卻兩人之間的親密,鹌鹑一樣的腦袋擡起來,探究地看着他:“真的?你……”
季柏堯微點頭,言簡意赅:“最好的兄弟,和曾經最愛的姑娘。”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不可捉摸,半晌才莫名其妙地說:“他們在同一輛車上。”
宋念愣了一下,迷蒙的眼睛突然掠過一絲清明,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滿臉陰霾的男人,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想。
她欲言又止:“難道?”
而他嘴邊揚起的一抹苦澀笑容顯然印證了她的猜測:“沒錯,背叛和死亡的雙重打擊,”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都嘗過。”
無意中看到了別人藏得很深的傷疤,宋念惶然不知所措,在自己的大腦還沒意識到時,她已經擡手圈住了男人的腰,不為什麽,只是下意識就想把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溫暖分給他一些,兩個人抱團取暖,總好過各自瑟瑟發抖。
她的聲音破碎幹澀:“為什麽?”
“嗯?”
“你可以不說的。”
兩人維持一個坐着一個站着的姿勢,季柏堯輕柔地撫摸着她的卷發,開口:“安慰一個受傷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傷口也暴露出來,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你也不是一個人。”宋念喃喃着,用盡所有力氣緊緊圈住他,他隐晦的溫柔讓她難以呼吸,而這一刻,她什麽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想閉上眼睛,溺死在這一片溫柔的海洋裏。
隔着衣料的兩顆心,從來沒有跳得頻率如此接近
春日畫室裏,靜谧,只有心跳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也很愛季妹夫……
☆、34宋念8(2)
“starry starry night……”
悠揚悅耳的手機鈴聲打破這片靜谧,宋念像是受了驚吓一般放開手,羞赧地瞥了一眼季柏堯,臉色緋紅地站起來跑去接電話。
打電話的是學生會的小師妹,學生會在校慶策劃了不少好活動,人手不夠,小師妹焦急萬分地打過來求宋念支援。
季柏堯在,宋念自然是一口回絕,小師妹不知原因,開始死纏爛打,撒嬌什麽的都用上了,宋念頭痛萬分地看了一眼幾步外的男人,只好屈服。
挂了電話,兩人一起出門,氣氛終于變得有些正常,宋念總覺得身上還留着季柏堯的體溫,那體溫讓她的血液沸騰,于是深吸一口氣,用輕快的聲調故作輕松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她想活躍氣氛,季柏堯卻顯然不配合,側臉陰測測的,“剛才樓下有個小夥子好像在叫你的名字。”
宋念的腳猛一煞車,眼睛驚恐睜大:“你……你都聽到了?!”
尹亮婚禮以後,金東旭這不安分的家夥又開始小動作頻頻,短信電話輪番轟炸,而且纏功比前幾年更加精進,口氣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哭訴自己這三年的相思蝕骨,再三強調自己已經準備跟女友分手,見她還是不理不睬,幹脆跑到學校裏堵她。
沒想到好巧不巧的,被季柏堯給撞上。
宋念不知道季柏堯會拿怎麽樣的眼光審視她,只好先開口撇清:“我跟他沒什麽。”她不滿地撇撇嘴,“那是個瘋子。”
“為你瘋了?”季柏堯略顯嘲諷的聲音涼涼地傳到耳邊。
“為我?”宋念對天翻了個白眼,“太擡舉人了,他是偏執症發作,男人不是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嗎?叫什麽來着?”
她歪頭想了想,頗有些眉飛色舞地說:“征服……對,征服欲!”
“依你的說法,我也有這毛病了?”
男人這一冷森森的問話,徹底讓宋念笑不出來了,小心翼翼地偏頭打量了一眼他一眼,也許是心虛作祟,總覺得俊臉上罩了一層寒霜,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去:“我……胡說呢,你別在意啊。”
季柏堯心裏計較的顯然是別的事,冷不丁地問,“你不喜歡他?”
“啊?”宋念顯然被他的邏輯繞地有點暈,好半響才明白過了他問什麽,有些愕然地反問:“我為什麽要喜歡他?那家夥一點也不真誠,他認為他喜歡我是對我的一種恩典,就一定強迫我對他有所回報,這不是強盜邏輯嗎?這高高在上的喜歡,我還不稀罕呢。”
季柏堯聽罷,并沒有發表什麽評論,只是手插兜,臉上揚起一抹神秘叵測的笑容,宋念一偏頭就被這笑容弄得全身汗毛豎了起來,差點想扇自己一巴掌,她怎麽忘了?以他倆現在這暧昧的關系,實在是不适宜說這樣的話。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前不久剛委婉地向他表示了喜歡,現在倒好,她本來等着他回應呢,自己這一通高談闊論,倒把自己埋進坑裏了。
季柏堯完全可以拿她說過的話堵死她: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有所回報嗎?愛情裏哪有什麽公平可言。
這一刻宋念的大腦被争強好勝的性格主宰,她還沒厘清自己的心,只知道她不想聽到季柏堯的拒絕,也不想看到範初晴贏到最後,與世無争,勢必只是個被人譏笑的LOSER罷了。
範初晴教會她一個道理:男人,是要靠自己争的!
可是今天說了一句錯話,她又怎麽扳回被動的局面呢?
她正苦着一張臉一籌莫展,就聽到小花園那邊有學弟叫了她一聲,“宋學姐!”
那學弟氣喘籲籲小跑過來說:“學姐,可算找到你了!十萬火急,我們那個場子來了幾個特牛逼的校友,我們幾個壓不住場,學姐你幫幫忙啊!”
宋念為難,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哦,這就來!”
“學姐你快啊!”那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一溜煙就跑開了,留下宋念和季柏堯兩人再度面面相觑。
季柏堯仍舊是氣定神閑的欠扁姿态,宋念先張口,指了指她身後,“你看,我……要去忙了。待客不周,對不起啊。”
季柏堯笑了笑,莫名其妙地向她招了招手,意思是讓她靠近一些說話。
他的BOSS氣場實在太過強大,宋念遲疑了一下,就鬼使神差地湊了過去,乖乖聽話的樣子讓季柏堯眼底的笑意加深。
他俯身在她耳邊說話,特意壓低的嗓音透着男人獨有的性感和蠱惑:“忘了告訴你,我一直很熱衷于當強盜頭子。并且……男人的那個毛病,我也有。”
“我覺得,我最近又犯病了。”
季柏堯就如非法入境的春風,把一池春水徹底攪亂了。
他走後,宋念有好幾天都過得恍恍惚惚,那低沉的男人味十足的嗓音猶如魔音穿腦,時不時就在她耳邊回響起來,他的氣息仿佛仍然萦繞在耳邊,讓她無處可逃。
宋念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這樣困惑的令人窒息的感覺占據了全部思想,以致魂不守舍到沒法好好畫畫。
要知道,她畫畫的時候一向心無旁骛的,這是她多年形成的作畫習慣。
“我覺得,我最近又犯病了。”
夜半時分她總是在黑夜中咀嚼他的這句話,猜測他征服的對象,是範初晴?還是……她?
他用那麽暧昧的方式對她說出這句話,是不是間接地回應了那晚她的表白呢,那個雨夜面對他似乎對她的表白無動于衷,一副風流花花公子的姿态,那麽他的突然出現,又說了那麽莫名其妙的話,是不是在向她隐晦地表示:他也喜歡上她了呢?
宋念莞爾,喜歡似乎只是青春少年專屬的詞彙,那個比她年紀大好幾歲的男人,他還有“喜歡”人的能力嗎?
等等,他那天說什麽了?他說他最愛的姑娘死了,讓他愛上的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呢?
認識季柏堯以來,宋念頭一次對他産生了如此強的好奇心,許許多多的問題堆積在心頭,讓她在失眠的同時不得不承認,她頭一次玩花招耍心眼,過招的對象是季柏堯,為免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宋念糾結了幾天,終于想通了,甩一甩頭發,把季柏堯這個人的影像擠出大腦,她決定什麽都不想了。
不去想,也不主動去找他。
走到半路,也許成功的曙光就在眼前,但她好像突然失去了一開始的勇氣。
她想到了厲北,想到了自己隐藏多年的那份感情,不敢往前再邁一步。
她害怕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所幸接下來宋念忙了起來,大貓他們又開始滿城的找牆壁塗鴉,號稱要讓整個城市經歷一場視覺革命,要洗滌城市人污濁的視線,要讓塗鴉藝術喚醒人們沉睡的幽默細胞。
宋念正處在心煩意亂的時期,導師又沒安排什麽任務,大貓他們一邀請,她沒怎麽考慮就答應了。
一幫藝術青年打了雞血一般,頂着春日的太陽熱火朝天地畫了兩天,還跟城管玩起了游擊戰,實行“見了城管就跑,被抓到就笑”戰略。
就這樣打一槍換一炮地畫了兩天,中間被城管抓到兩次,一個男生在逃跑途中還扭傷了腳,衆人一合計,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比較偏僻的城郊。
那地方雖然冷僻,但好就好在有火車經過,火車隔離帶外就是一大排破舊的圍牆,因這面圍牆以前是戰争時期的軍工廠,所以建的特別高聳牢固,雖然現在已經被遺棄,但非常适合他們發揮,如果他們能噴上一排塗鴉的話,從飛馳的火車裏看出去,會有非常意想不到的恢弘的視覺效果。
幾個人說幹就幹,撩了袖子各司其職幹起來,到了下午,宋念口袋裏的電話響了,掏出來一看,驚了一下。
是季柏堯。
“在哪呢?”
他的聲音懶懶的,似乎剛睡醒,宋念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
已經好幾天沒有交集,初聽到他那漫不經心卻慵懶的聲音,宋念的心就跳得有些急了,理不清的情緒又在全身蔓延,也不知道他打來的意圖是什麽,只好老實說:“在郊區呢。”
還是不相信他是會賴床的人,小心地問,“你聲音怎麽了?”
“沒怎麽,昨晚看球到四點,才起床。”
他們說話時,正有一列火車風一般呼嘯而過,季柏堯在電話那頭追問:“怎麽有火車的聲音?”
宋念看着自己牆上剛塗好的作品,一種滿足感充盈在胸間,飛揚着笑臉說道:“我跟朋友在西郊的火車段塗鴉呢。”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愛妹夫~~~~
☆、36宋念8(3)
季柏堯開了很久的車才找到宋念所說的火車段,那一片是廢棄的棚戶區,政府的整體規劃還沒有出來,所以暫時擱置着,只有一些外來人員暫時住着。
聽說她跑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畫什麽塗鴉,興致勃勃的口氣,季柏堯就有些來火,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氣她不顧安全地跑去搞什麽塗鴉藝術,還是氣她剛在自己面前玩了一把火,就飛快地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東西上了。
難道年輕人真的只有三分鐘熱度嗎?
不被重視的陰霾感覺很快在見到那張認真工作的小臉時,而瞬間煙消雲散。
他靠在幾十米外的圍牆邊,悠閑地打量她。
還是那身作畫時必穿的襯衫背帶褲,已經舊得不太辨得清原來的顏色,她的臉上是一貫的作畫時專注忘我的表情,哪怕身後有火車轟隆碾過,風吹起了她耳邊調皮的發絲,也分不去她一絲注意力。
讓人想氣也氣不起來的玩藝術的女孩。
從來沒有想過會和這樣的女孩子有交集,在他印象裏,這類女孩子多半是有些離經叛道的,談不上印象差,也絕算不上好,這個圈子似乎一向提倡思想人性乃至身體的解放,讓人總想敬而遠之。
卻不想,還是遇見了,然後上瘾一般想靠近,想知道她會給他多少驚喜。
料到他不出聲,她是絕對不會注意到他的,季柏堯無奈一笑,掏出手機,很快幾十米外,“starry starry night”的歌聲響起,她手忙腳亂地低頭接了起來,急切地問:“喂,你到哪了?”
“往左看。”
兩人的視線終于對上,宋念見到他,明顯有一瞬的害羞,很快用不滿掩飾過去,站起來迎了過去:“喂,你這人真是,喊一聲不就行了,打什麽電話啊,多浪費錢。”
季柏堯的笑容壞壞的,說話不急不緩的:“誰讓你急着接了?我只是想聽你那首歌而已。”
“你……”難得伶牙俐齒的宋念也被嗆住,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他,低頭在手機上一陣亂按,很快悠揚的音符飄蕩在鄉間的空氣裏。
“喏,讓你聽個夠,我要忙去了。”她一把把季柏堯的手拽過來,把手機放在他手心上,氣鼓鼓地轉身走了,剛轉身又停下來,回頭表情生動地瞪他,“可別怪我待客不周啊,是你自己堅持要來的。”
季柏堯倒也沒有和小姑娘鬥嘴的意思,笑了笑,自己悠然自得地打量起四周來,在享受了一會鄉間的清風和空闊的視野後,把視線定格在宋念正在工作的圍牆上。
他不得不承認,真正奪人眼球的風景在右邊這面牆上。
年輕人在這面巨大的牆上描繪了一個令人驚嘆的希臘神話世界,奧林匹斯山上十二諸神各據一方,太陽神阿波羅騎着太陽戰車沖向戰火缭繞的人類世界;戰神雅典娜雙手緊握權杖,依舊一臉聖潔;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右手拿弓,左手拿箭,冷酷孤傲地瞄準自己的獵物;海神波塞冬手執三叉戟,三叉戟一揮,狂風巨浪掀翻海上的孤舟。
顯然這是個大工程,十二諸神也只完成了一小半,但這氣勢恢宏的一小半已經徹底征服了季柏堯,他的眼裏滿是激賞,這些年輕人真的在用一雙手闡釋一句話:給他們一支筆,他們就能創造整個世界。
含笑的眼神看向宋念認真的背影,看風吹亂她的黑發,笑意褪去,他的眼神慢慢變得複雜。
緩緩踱步到她身邊,她正踩在石頭上,踮着腳,用漆筆畫雅典娜随風飄揚的裙擺,下筆毫不拖泥帶水,娴熟的技巧想必是長期刻苦習畫的結果。
靠得近了些,聞到噴漆刺鼻的味道時,他皺了皺眉頭,剛想開口,宋念已經回過頭來說:“你走遠點,這味道很重,你受不了的。”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你自己呢?”
宋念聽出他話裏微微的不悅,回頭嫣然一笑:“我自然也是受不了的,不過比你好點。我是熏不死的小強。”
說完,她從石頭上利落地跳了下來,走到他們放裝備的地方,取了兩罐啤酒出來,扔給季柏堯一罐,自己拉開一罐,然後毫無顧忌地盤腿坐在水泥地上,喝了一口啤酒,半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辛苦好幾天的作品,幸福地像只陽光下的貓咪。
季柏堯捏着啤酒,有些失神地看着這樣率性不羁的宋念,他看她,她看畫,這也正應了那句著名的詩句。
你在橋上看人,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宋念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季柏堯眼裏亮麗的風景,回頭納悶地問他:“你不喝嗎?最後兩罐了,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給你喝的,那兩個小子回來看到空了,會出人命的。”
季柏堯嘴角一揚,拉開,喝了一口,居然也不嫌髒地盤腿坐在了宋念的旁邊,讓宋念有些大跌眼鏡,看怪物似的盯着他。
她實在不能把散發貴族氣質的男人和随便席地而坐的男人對上號,小聲提醒:“地上髒。”
季柏堯悠然地又喝了一口啤酒,目光始終望向正前方的圍牆,淡然道:“我知道。”
宋念撇了撇嘴表示随便吧,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靜靜欣賞着圍牆上象征力量與美的諸神,季柏堯饒有興致地轉頭說:“我看你東西方女神都畫過了,似乎很厚此薄彼。”
宋念對他的說法來了興趣,問:“怎麽個厚此薄彼?”
季柏堯指了指前面:“你畫飛天的時候,可不像剛才那樣一筆帶過。”
宋念聽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解釋:“其實也不是厚此薄彼的問題。我是學習西方油畫出身的,藝術在我眼裏,是沒有國度之分的。所以厚此薄彼的說法,我并不同意。”
她喝了一口酒,侃侃而談的樣子讓人移不開眼睛。
“東西方繪畫雖然淵源不同,但其實在很多方面的理念是趨同的,比如對細節對神韻的把握,西方人個性外放,将生命比喻成太陽,因此在色彩上,更加大膽。東方人就不同,色彩太過濃重就會被指責為太過俗豔,色彩也就更加趨近于婉約優雅。”
她朝他燦然一笑,解惑道,“上次你看到的飛天,是室內藝術,觀賞的人免不了湊近看,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可不想被人挑毛病。至于這裏嘛,”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鐵軌,“那是給火車上的人看的,細節反而是其次了,要求的是整體的效果,我們都很期待。”
她喝了一口酒,眼睛又幸福地眯了起來,開始暢想:“試想你是個非常疲憊的旅客,已經厭倦了這一路的平淡風景,到這裏的時候往窗外一看,會不會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呢?”
季柏堯沉默了幾秒,反問:“你們做這麽多,意義又是什麽呢?”
“意義?”宋念捧着臉認真想了想:“路人十秒鐘的驚豔,就不枉費我們學畫那麽多年了。”
她沖他大咧咧笑:“很理想主義對嗎?這就對了,這個世界太多你這樣做事計較利害得失的人,就讓我們這些少數人來闡釋瘋狂的意義吧。”
“好了,我開工了,還有好多沒畫呢,你覺得無聊就先走吧。”她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拿起工具準備繼續。
季柏堯見四周沒什麽人,狐疑地問:“怎麽就你一個人嗎?其他人呢?”
他下意識覺得這裏不安全。
“有一個煙瘾上來去買煙了,另一個去買烤肉吃了,畫畫的人就是這樣,吃好喝好才能幹好活。”
她話剛說完,只聽前頭拐彎處一個怒喝傳來:“喂,你,亂畫什麽?”
宋念心一跳,下意識轉頭,見一個中年男人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想必是這一帶的管理人員。
這種事她遇到太多了,被抓到的話後果會很嚴重,二話不說就扔掉手裏的東西,轉身拽着呆站着的季柏堯,喊了聲“快跑”,拉着他瘋了一樣跑起來。
“喂,你們兩個,別跑!”
中年男人還在後面拼命追,前頭的兩個年輕男女更加賣命逃跑,季柏堯腿長,漸漸超過了宋念,拉着她如末日騎士一般,狂奔着。
中年男人氣喘籲籲,望着遠去的年輕人,終于放棄追逐,認命地停下來喘粗氣。
那兩個人卻渾然自我地繼續跑着,完全聽不到後面已經沒了聲音,此時正有一輛奔馳的火車轟隆隆地從後方追上了他們,轉眼間,兩人在風中跟火車一起賽跑,這一刻,竟有一種要一切攜手跑到天荒地老的感覺。
那是一種筋疲力盡卻極盡瘋狂的感覺。
這種心手相牽追雲逐日的感覺,也許這一生只能體會一次。
直到再也跑不動了,兩人才停了下來,宋念彎腰手撐膝蓋,喘着氣說不出話來,她擡眸看着同樣喘粗氣的季柏堯,眼裏萬千星輝。
狼狽的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非常刺激。
宋念還是警覺地往後面看去,雖然沒有見到任何人影,還是不放心地拽着季柏堯,身子一閃,兩人躲到了暗巷。
她漸漸不再喘氣,扒着牆角頻頻往外張望,确定後面沒人,松了口氣,卻在轉身之際遇到季柏堯一雙幽深的眼眸時,心裏重重地跳了一下。
那眼睛仿佛帶着魔力,讓她全身僵硬麻痹,她的視線與他的膠在一起,她應該躲開的,卻忘了躲開,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瞳中呆愣的自己。
陌生的情愫在這緊纏的視線中滋生,她的心砰砰直跳,直覺告訴她會發生些什麽,腦子卻已經無從思考,而她也被逼到牆根,無處可逃。
這一刻不茍言笑卻性感之極的季柏堯,慢慢地傾近她,臉靠近,再靠近,在她耳邊噴灑屬于他的雄性氣息:“讓我們把那天晚上被打斷的事,做完。”
然後,地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他極盡纏綿地,吻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嗚,求留言求撒花好嗎???哥心裏好涼,求溫熱的撫摸~~~
☆、37宋曦九(1)
度過了一個不眠夜,隔天宋曦精神萎靡地到了醫院,跟小廖還有方妙聊起,才知道1209那個病人明天要出院,心裏着實松了一口氣。
她心裏如釋重負,只不過一想到剛有些好轉的桑桑,心裏又沉重起來。
還未走到桑桑的病房,果然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間歇伴随着傅岩輕柔的撫慰聲,桑桑卻哭得越發歇斯底裏,情緒比當初發現自己失去右腿還要激動。
“我不要爸爸走,不要不要……”
“桑桑乖,不哭了,爸爸出院以後隔兩天就會過來看你,爸爸保證!”
“你們都騙我!你們都不要我了!走開走開!我再也不要相信你們了嗚嗚嗚嗚!!!”
桑桑賭氣地背對着傅岩,小臉哭得皺巴巴,淚水糊了一臉,他背後的傅岩手搭在孩子肩膀上,微微皺眉,凝視着他的表情十分無奈,完全拿傷心的小孩沒辦法。
一旁的葉老師苦口婆心地在旁幫着勸說,桑桑幹脆捂住耳朵,小臉因為哭泣漲得通紅。
宋曦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她在心裏嘆了一聲氣,傅岩擡頭見到她,眼裏有抹喜色,巴巴地望着她,頗有些見到救星的意味。
兩人的眼神頗有默契地在空中交流了幾秒,傅岩的眼睛分明在哀求:幫幫我吧,我沒有法子了。
宋曦把目光轉向桑桑,彎腰,手使了幾分勁,掰開了桑桑捂着耳朵的手,桑桑怔怔地凝視她如水的眼,哀戚地喊了一聲:“媽媽,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
宋曦俯身在他額頭吻了一下,用手擦去他臉上殘留的淚水,說:“我們既然已經是你的爸爸媽媽,就不會離開你,除非是桑桑不要我們了。”
小家夥安靜下來,睜着懵懂晶瑩的眼睛望着她,她的心立時軟成了一灘水,親昵地點了點他的小鼻子:“桑桑會不會不要我們?”
桑桑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帶着哭腔小聲傾吐:“我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有爸爸還有媽媽,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
插話的是傅岩,他笑着拉過桑桑的小嫩手,大手包小手握住,然後與沉默的宋曦對視一眼,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