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孽徒之二十

熱意借着冰冷的潭水散去,池先秋泡在寒潭裏,只露出腦袋和肩膀,趴在岸上還睡着。

李眠雲與顧淮山一左一右、背對着池先秋坐在岸上,一人按劍,一人舉着狼爪子,沒有說話,心思都在身後的寒潭裏。只要水裏傳出一點細小的聲音,他二人就迅速轉頭去看,看一眼安然無恙的池先秋,然後就轉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明,顧淮山回頭看了一眼池先秋,對李眠雲道:“趁着師尊還沒醒,你現在快滾。”

李眠雲面色平靜:“為何?”

“你自己心裏清楚。”顧淮山磨了磨尖利的後槽牙,恨不能用爪子把這人的喉嚨割斷,“與其讓師尊知道了趕你走,不如你自己走,省得師尊知道了惡心。”

“你很得意嗎?”李眠雲淡淡地看向他,“你問心無愧嗎?”

“我當然……”他當然是有愧的,他不敢以真身出現在池先秋面前,所以使了些小手段,頂替了從前的自己,池先秋要找的并不是他。

況且,他總說李眠雲心思龌龊,但他想要獨占的想法,未必見得有多光明正大。

他只是還意識不到,其實他與李眠雲是一類人。

他最好永遠都不明白。李眠雲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只聽見身後水聲,就住了口,重新變作越舟,回頭看去:“師尊醒了。”

顧淮山也連忙扭頭,伸手要扶:“師尊。”

池先秋趴在岸邊,以雙手掬水,拍在臉頰上,才覺得好多了。他看了一眼兩個徒弟,默默地把手伸給越舟。

他掐了個訣,将濕透的衣裳弄幹,披上越舟遞過來的外衫,轉頭看見滿臉不爽的顧淮山,笑了一下:“你做什麽?”

池先秋的臉色還不是很好,在微亮的天光下泛着白,顧淮山自然不會頂撞他,只是抿着唇不說話。

池先秋想了想,想了個很蹩腳的借口:“唉,其實為師對魔氣過敏。”

顧淮山一愣,這是什麽說法?他從前怎麽不知道?

Advertisement

池先秋往越舟那裏挪了挪:“所以你注意一下你的行為,別總是黏着為師,更不能蹭來蹭去的。”

那怎麽行?顧淮山皺着眉要說話,池先秋已經轉頭去看越舟了:“這裏是哪裏?你怎麽知道為師要……呃,泡寒潭?”

越舟淡笑道:“從前在傾雲臺上,見師尊從後山的潭裏出來過。昨夜師尊身上燙得厲害,來不及趕回玉京門,徒弟禦劍來的路上曾見此處也有寒潭,所以鬥膽将師尊帶來此處。”

“多虧了你機靈,要不你師尊得在客棧裏被自己燒死。”

越舟仍是笑:“師尊沒事就好。”

池先秋用“慈愛”的目光看着他,他最近越來越覺得這個徒弟收得好了,聰明又體貼。

一邊的顧淮山心裏苦的酸的混成一片。李眠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偏偏池先秋看不出來,簡直就像是兔子自個兒蹦進了老虎窩裏。

而他好死不死還入了魔,身上魔氣極盛,弄得池先秋都不敢靠近他。

每天都在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會入魔。

池先秋看他滿臉都寫着不爽,也覺得自己這樣對徒弟不太好,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但想了想,還是縮回了手:“你也別難過,等過幾年為師就好了。”

顧淮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池先秋一時心軟:“那要不等回了傾雲臺,為師一邊泡水,你一邊過來蹭蹭?”

小狗狗總是需要更多的鼓勵和觸摸,顧淮山的眼睛一亮。

也虧池先秋想得出來。

未免意外,池先秋還是決定提早返回玉京。

他帶着兩個徒弟要回客棧收拾東西,但是客棧今天好像沒有開門。

池先秋上去敲了門,開門的小夥計好像是哭了,一雙眼睛還是腫的,看見他來了,仿佛看見救星,一咧嘴就要哭,看見他身後的兩個徒弟,又吓得一哆嗦。

池先秋覺着奇怪:“怎麽了?”

小夥計哭喪着臉道:“小仙長,你可算來了,咱們客棧被砸了。”

“啊?”池先秋一驚,“被誰砸的?你別哭,我找他……”

他順着小夥計的眼神向後看去,發現小夥計的目光直往自己身後的兩個徒弟上飄,也不敢多說話。

顧淮山試圖解釋:“師尊,我的本意并不是……我只是……”

池先秋再看向越舟,越舟也沒有辯解,只道:“徒弟會把客棧恢複原樣。”

池先秋頓時有些頭疼,小夥計扶他進去:“小仙長小心。”

環顧四周,一片狼藉,滿地碎片,如同才打過仗的廢墟,而且不是修真界的戰争,是現代化的□□破壞。

池先秋吐出一口濁氣:“是誰先動的手?”

沉默半晌,顧淮山小聲道:“師尊,我本來不想這樣的,但是當時越舟他抱着你,我覺得他心懷不軌,我一時情急,所以……”

這時池先秋也顧不得什麽魔氣了,擡手就打了他兩下:“還不去給我恢複原樣?”

他撿的這是一只小狗嗎?這分明就是一條拆家的二哈!

池先秋帶着兩個徒弟把客棧恢複原樣,再三賠禮,又忍痛從錢袋子裏拿出三張銀票,這事情才算徹底了解。

池先秋捂着空空的錢袋,心也空空的。

或許這才是池風閑不讓他下山的真正原因,實在是太費錢了。

傍晚時分,客棧小夥計送走池先秋和他的兩個徒弟,站在門前長舒了一口氣。小仙長人很好,就是徒弟,他怎麽會收那只狼崽子做徒弟呢?

普度衆生,小仙長的思想境界就是高。

罷了罷了,再收拾收拾,明早再開門。

這麽想着,他就要關上門,忽然有個模糊的人影一閃,擋在門前。

小夥計定睛一看,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不是跟着小仙長走了嗎?我可沒在背地裏說你壞話啊,快走快走!”

說着,他就展開雙臂擋在狼崽子面前,不能讓他再把客棧拆了!否則掌櫃的會把他拆了的!

小夥計不知道,這只是真正的狼崽子,跟着池先秋走了的那個,是顧淮山假扮的。

他去外面走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裏。

他并不多做解釋,只問:“他們走了?”

“什麽?”

“池先秋走了?”

“是啊,剛走的,你不是……”

狼崽子似乎要掩飾什麽似的轉過身,往外走了兩步,一擡腳,狠狠地踹在臺階上。

他原本是要去找新的師尊的。他随便找了個較為繁華的城鎮,找了幾個小門派要拜師,而他們見他身手不錯,一開始是要收他的。

可是後來,他們發現他原來是妖魔後代,便避之不及,随便找了個由頭把他丢出來了。

他試着把自己身上的魔氣隐藏起來,不讓他們發現,但他最後還是被趕出來了。

因為他覺着想要一個給他買沙棗蜜,還能給他梳頭的師尊。

“你這是找師尊嗎?你這是找娘親。”他們都這樣說。

于是他最後還是回到了雁回,想要找池先秋,就算池先秋不要他了也沒關系,他只要一直跟着池先秋,池先秋總會心軟的。

但是池先秋走了。

他一直用來安慰自己的那些話都不管用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為了報仇,把曾經屬于他的最最珍貴的東西,拱手賣掉了。

再也買不回來了。

小夥計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便好心提醒了一句:“說真的,小仙長人挺好的,你給他做徒弟,總比在這裏摸爬滾打強,你快點回去找他吧。”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擡手抹了把眼睛。

那頭兒,池先秋趕着回去泡水,越舟不敢耽擱,禦劍也比之前那次快了許多。

月近中天時,便到了傾雲臺。

将至時,池先秋身上的魔氣又發作了,越舟背着他,把他送到寒潭裏。

兩個徒弟如先前一般,一左一右坐在岸上,像守護的神獸石像。

但片刻之後,又有人停在了傾雲臺上。

池風閑掃了一眼池先秋新帶回來的“狼崽子”,再看看泡在水裏的池先秋,縱使心中還有些不悅,但還是按住了。他上前握住池先秋的右手,放出靈氣探查。

池先秋似是有所察覺,眼睫動了動,喚了一聲:“師尊?”

“嗯。”

一夜過去,等池先秋再醒來時,他也忘了自己先前喊的是誰,只是習慣地喊道:“越舟?”

池風閑坐在一慣坐的位置上,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不滿地輕咳一聲。

他擡起頭:“師尊。”

“舍得回來了?”

池先秋有些不好意思:“師尊,我原本沒想這麽快回來的。”

池風閑微微挑眉:“原來是這樣。”

“我是說,我原本沒想這麽狼狽地回來,又讓師尊擔心了。”池先秋整個人往水裏沉了沉,吐着泡泡,眼珠提溜着看了看四周,卻沒看見兩個徒弟。

他嘩啦一聲從水裏探出腦袋:“師尊,越舟呢?還有我帶回來的那個……”

池風閑語氣淡淡:“我讓越舟回弟子居所了,你帶回來的那只狼,被護山大陣擋在外面……”

池先秋忙道:“我明明開了陣法讓他進來了!”

“為師看他心術不正,把他趕下山去了。”

“師尊!”又不敢對師尊生氣,池先秋只能喊這一聲,然後從水裏爬起來,披上衣裳,就要下山去找狼。

池風閑看了他一眼:“你把他帶回來,要做什麽?”

“我是要收徒的,可是師尊你把你的徒孫丢掉了!”

池風閑眸色微沉,把他拉回來,丢進池子裏:“他沒下山,為師畫了個陣法,讓他待在裏面了。”

師尊不會說假話,池先秋松了口氣,繼續安安分分地待在水裏。

半晌,池風閑問:“你真要收徒?”

“是。”池先秋賣乖,“收了徒弟,才能更好地知道師尊的辛苦。”

這個理由好像無法拒絕,池風閑頓了頓:“不用對徒弟這麽好。”

“啊?”

“為師是對你好,但你對他們不用這麽好。”

池先秋蹙眉,想了好一會兒,才理清楚他說這話的邏輯。總之在池風閑眼裏,最後得了好處的人一定得是他。

他弱弱道:“……師尊你這是雙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