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劣徒之十三

兩個小徒弟實在是難哄,池先秋一會兒拍拍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好久才把他們哄好。

一轉頭,池先秋又看見小混沌正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吃完了一塊點心,不知道該不該拿第二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對兩個徒弟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自己。”

他把所有的點心都塞到小混沌手裏:“你吃,吃多多的。”

李鶴與狼崽子這時也顧不上咬傷的舌頭了,他們兩個在那兒争了半天,結果全便宜了小混沌,他們不服。

池先秋随手變出一條竹藤,往地上抽了一下:“去練劍。”

兩個徒弟連忙應是,起身就要出門,池先秋收起竹藤回房。

見他走了,他二人看了一眼對方,眼中都是憤怒。

李鶴道:“誰讓你學我的?你自己不會想別的招?”

狼崽子淡淡道:“誰學你了?”

李鶴哼了一聲,走到小混沌身邊:“你給我一塊吧,這是師尊帶給我的,師尊第一個喊的就是我,他是先給我……”

池先秋的聲音冷不丁從樓梯那邊傳來:“李鶴。”

李鶴一激靈,忙不疊跑走了:“師尊,我這就去練劍。”

小混沌抱着點心走到門後,小口小口地吃着。

一轉眼便到了冬月,池先秋離開玉京門也有幾個月了。而玉京門首徒池先秋和師尊置氣,帶着四個徒弟離家出走的事情,早已傳遍修真界。

修士們倒不怎麽放在心上,反正是人家門派自己的事情。只是想不到,玉京掌門池風閑,那樣淡漠疏離的一個人,還會把徒弟氣得離家出走,實在稀奇。

池先秋偶爾帶着徒弟出門,還會有修士問他什麽時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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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先秋被問得煩了,随口說了一句:“等我師尊來給我道歉,我就回去。”

于是池先秋要等池風閑先低頭,才肯回去的事情,又傳遍了修真界。

衆人又都想,池風閑是何等人物,要等到他低頭,恐怕池先秋是不要想回去了。

天底下哪有讓師尊給徒弟賠罪的道理?

但池先秋理直氣壯,師徒之間吵架,一定有一方做錯,他自覺沒有做錯,做錯的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當然他也不是一定要池風閑好聲好氣地向他道歉,只要池風閑在衆人面前也給他遞個臺階下,他就回去了。

可是在池先秋出來的這段日子裏,他時常感覺到池風閑在看他,偏偏池風閑一句話也不說。

池風閑不肯開口,他自己就消了氣,巴巴地跑回去,實在是太跌份了。

也是為了看看池風閑到底什麽時候跟他說話,他還沒有洗去池風閑留在他識海裏的烙印。

倘若洗去了,那就等于把最後一點牽連都斬斷了,反倒不好。

一直到後來,池先秋的兩個好友,也給他傳了信。

聞有琴傳了音訊來:“先秋,我和小喬都在玉京山上,就等你回來過年了,你真不回來了?”

池先秋那時正抱着熊貓,給他順毛,掐着音訣道:“我應該不回去了。”

“诶?別呀,怎麽就不回來了呢?”聞有琴又道,“就算是回來陪陪太和宗和神樂宮的客,你回來吧?”

“不回。”

“本來今年是不來玉京山過年的,你師尊給我們遞了帖子,我們才來的。你師尊是給你遞臺階呢,你回來吧?啊?”

池先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不回,這件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我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太丢臉了,我得在外邊過個年再回去,你和小喬要是想我,就過來找我。”

聞有琴沒辦法,沉默了許久,最後道:“好吧,那你一個人在外面好好玩兒。”

“那是自然,我和我的徒弟們在一塊兒,不知道有多舒坦呢。”

池先秋将最後一句話傳出去,松開手,捋了捋大熊貓的皮毛。

新系統道:“你真的不回去了?”

池先秋翹了翹腳:“說給別人聽的。”

“誰?”

“我師尊。”

新系統反應過來:“他也在?”

池先秋小聲道:“是呀。”

他那些話,就是說給池風閑聽的。

現在也在。

傾雲臺上,池先秋傳過來的話剛剛結束,聞有琴縮了縮脖子,看向池風閑:“池掌門,我真的盡力了。”

池風閑微微颔首,應該不怪他的,聞有琴連忙告退離開。

傾雲臺上只剩下池風閑一個人,他走進池先秋的房間,在竹榻上坐下。

池先秋帶着幾個徒弟一走了事,留池風閑一個人,短短幾日嘗盡了從前幾百年都未嘗過的相思之苦。

他閉上眼睛,放出一縷神識,試圖潛入池先秋的識海,看看他在做什麽。

結果他一過去,就看見池先秋那幾個徒弟都圍着他,這個要池先秋摸摸腦袋,這個又要池先秋拉拉手,簡直就是大型争寵現場。

這些天他看見的,十有八九就是這樣的場景。池風閑不肯再看,起身離開。

回到問天峰打坐,也靜不下心來。

池風閑原以為先占了池先秋的識海,便可以高枕無憂,不用擔心他另結道侶,結果池風閑沒有算到,池先秋的識海是打上了他的烙印,可是池先秋這個人還能夠在外邊亂跑。

別的不說,就說他那個二徒弟顧淮山。

相比于神交,妖魔一般都喜歡更加直接坦蕩的交纏。

再不能把池先秋放到自己眼前,他就要走火入魔了。

池風閑心煩意亂,索性站起身,推開牆上隐蔽的石門,走進那個放着池先秋父母牌位的房間裏。

他點起香燭,在牌位前跪下了。

從前他與池先秋相處,每次對池先秋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時,就會來這裏冷靜一下。

這回池先秋走後,他也時常過來跪一會兒。

不過這回不是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回他是為了賠罪。

恩師對他有再造之恩,師兄臨終前将池先秋托付給他,可他偏偏對池先秋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一開始是想着克制的,他連自己的識海都封印起來了。

可是沒用,他根本就按不住日漸增長的感情。

封印起來的識海,早在他強迫池先秋神交的時候,就突破了封印。

他自然是對不起恩師與師兄的,但這時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賠罪了。

因為他準備晚上就去找池先秋,把他捉回來,就放在自己眼前,好讓自己安心。

舉止随心,他絕不後悔。

這天夜裏又下了雪,吃過晚飯,池先秋和幾個徒弟圍坐在火爐邊上,說了些閑話,池先秋便道:“你們都回去睡吧,眠雲留下,我有事情。”

李眠雲應了一聲,其餘幾個徒弟都有些不舍。

“師尊,這麽晚了,有事情明天再說吧。”

“師尊晚上來我房裏嘛。”

“全部回去睡覺。”池先秋無情擺手。

等其餘人都走了,堂前就只剩下他與李眠雲兩個人。

池先秋把手從蓋着的毯子裏伸出來,用手背試了試自己的額頭:“眠雲,你過來試試,我覺得有些燙,今晚大概又要去寒潭待一夜了。”

李眠雲起身上前,探了探他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手掌在池先秋額上停留的時間很長。

“是有些燙。”他關切道,“師尊還能走嗎?我背師尊過去?”

“不用,還走得動,你拿上燈籠,我和你走上山去,有些話跟你說。”

李眠雲依言,給他系上披風,又拿上燈籠,推開門,兩人一同走入風雪之中。

此處的寒潭在山上,池先秋體內魔氣翻湧,要泡寒潭的時候,一般是禦劍過去。

今日卻是兩人一同走上山去。

小徑曲折,燭火明亮,照見池先秋藏在兜帽後邊的面容,連周圍被積雪壓低的層疊樹枝都照得很清楚。

說是有話要說,但一直走出去許久,快要到寒潭的時候,池先秋才道:“之前你不是說,要幫我把識海裏我師尊留下的痕跡氣息封印起來麽?就今晚吧,等會兒在寒潭裏壓制住魔氣,你幫我把那些神識封印起來。在山下,李鶴他們總是黏着我,瞞不過他,還是等會兒封印了好。”

李眠雲自然是高興的,問道:“師尊原本不是說,已經和掌門吵了架,不想再斬斷同掌門的聯系嗎?師尊這樣做,不怕掌門更不高興?”

“沒關系。”池先秋搖搖頭,“先不用這個了。”

李眠雲面色一冷:“師尊是要回去了?”

不用這個聯系,自然是要用其他聯系了。

而池先秋要回玉京山去,這時玉京山上人多,未免麻煩,才要把識海封印起來,省得別人發現。倘若留在此處,哪裏需要這樣?等痕跡漸漸淡了就好。

“嗯。”池先秋點點頭,“今天有琴給我傳了信,我當時說不回去,是有意要氣一氣師尊。現在想想,師尊把他們都喊過來,已經是給我臺階下了,他不過來就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師尊,他……”

李眠雲好容易才把池先秋哄出來,還什麽事情都沒來得及做,池先秋就要回去了,他自然不樂意。

“你不必多說,我知道你長大了,我也不全把你當徒弟看,偶爾還會聽你的話,但是這件事情我主意已定,再拖下去,只怕不好收場,我準備回去了。”

“所以師尊晚上心不在焉的,就是在想要不要回去?”

“嗯。”

李眠雲丢開燈籠,一把抓住池先秋的手。

燈籠裏的蠟燭倒了,紙糊的燈籠紙燒起來,卻映得李眠雲的神色陰鸷。

池先秋猛地被他扯一下,身上還發着熱,有些恍惚,差點沒站穩:“我都已經不生氣了,這件事情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怎麽了?”

“師尊你看着我。”李眠雲的語氣有些陰沉。

“我現在就在看着啊。”

“師尊你總是偏心。”

“我哪有?”

“旁的人,不管對師尊做了什麽事情,師尊總是說沒關系,很快就原諒了。”李眠雲定定地看着他,“從前是顧淮山,現在是池風閑,師尊一向偏心別人,除了我。”

“哪有除了你?我最偏心的就是你。”身上的燥意上來了,寒潭就近在眼前,池先秋想甩開他的手,過去泡泡水,卻仿佛被他會錯了意。

他将池先秋的手抓得更緊。

“神交這樣的事情,師尊也能輕易說不生氣了,要麽是師尊還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神交,要麽就是池風閑在師尊心裏的分量——”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實在是太重了。以至于他都奸了師尊,師尊還是離不開他。”

“李眠雲!”池先秋正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件事情是個誤會?你為什麽非要這樣說?我什麽時候教了你這些東西的?”

“師尊就是偏心他。倘若我現在把師尊壓在這裏神交,只怕師尊得把我打成殘廢,旁的人都可以,偏偏是我不可以,為什麽偏偏是我不可以?”

池先秋被他的邏輯驚到了,一時間竟無話可說:“你……”

他一直知道,李眠雲作為他的第一個徒弟,一直覺得池先秋是他一個人的師尊,後來人都是後來才來分走的,他心裏其實不願意讓別人把池先秋分走,但也沒辦法。

所以李眠雲特別在乎池先秋對別人怎麽樣。

他從前就玩笑似的對池先秋說過,他對顧淮山偏心,對李鶴、對狼崽子偏心,就是不偏心他,他隐晦地向池先秋表達過自己的攀比與嫉妒。

但是池先秋沒想到,這種事情也能被他拿來比較。

他加重語氣問道:“這種事情有什麽好比的?你也想跟我神交?”

說完這話,池先秋忽然覺得體內魔氣壓不住了,寒潭近在眼前,他卻被李眠雲按着手,他推了推,實在是沒推動,腦子又一陣一陣地發懵,連站也站不住了,另一只手扶着身後的樹幹,才勉強站穩。

李眠雲卻抓着他的手,把他往懷裏一帶,附在他耳邊,咬着牙,定定道:“我當然要和他比這種事情,我當然想和師尊神交。”

他不曾停頓,積壓多年的感情在此刻盡數傾瀉而出:“我喜歡師尊,從前世就喜歡,師尊把我從島上救下來的時候,從第一眼看見師尊,我就喜歡師尊了。”

“我把師尊當神仙看,可是師尊總是不看我。就算我在別人眼裏是不世出的劍修天才,就算我每年都是宗門大比的第一,就算我後來做了仙道盟盟主,師尊就是不肯看我。”

“師尊總是看着顧淮山,他對師尊做了這麽多事情,可是師尊就是不怨他。如今池風閑也是這樣,他對師尊做了這樣的事情,師尊輕易就說要回去。”

“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李眠雲說着說着,竟也紅了眼眶,“我沒做過錯事,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情驚擾過師尊,沒有給師尊添麻煩,沒有讓師尊不高興。我最努力,我也是最先來的,可是為什麽我得到的是最少的?”

他已經不是池先秋從島上撿回來的那個小孩子,只會跟在他身後喊“師尊”了,他已經很厲害了,他已經是天下罕見的絕世劍修了,他可以站在池先秋身邊了,他也不想再做池先秋的徒弟了。

“不公平,師尊,你不公平……”李眠雲扶着他的肩,想求他看自己一眼。

也是這時,李眠雲才發現池先秋早已經昏過去了。

他身上燙得厲害,腦袋靠在李眠雲的肩上,雙眼緊閉,更不知道李眠雲方才說的那些話,他聽去了多少。

李眠雲這才收斂了過分的愛意與怨氣,把他抱起來,放進寒潭裏。

寒潭周邊李眠雲叫人修整過,他抱着池先秋進了池子。自己背靠池壁,讓池先秋靠着他。

他有私心,攬着池先秋的腰,叫他靠自己靠得緊緊的。池水浸濕衣裳,也都貼在一起。

李眠雲簡直是怨氣沖天,抱着池先秋,緊盯着眼前的人。

池先秋仍舊閉着眼睛,雪光映着月光,将他的模樣照得格外清晰,便是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都根根分明,小扇子似的,微微翕動。

李眠雲兩世以來的怨氣,今日算是全部都說出來了。

顧淮山辜負池先秋,他憤憤不平;池風閑欺負池先秋,他也一筆一筆地都記在心裏,準備伺機報仇。偏偏池先秋一點兒都不記恨他們,神交多麽厲害的事情,池先秋也不放在心上,還要回去。

倒顯得他李眠雲睚眦必報。

可他李眠雲都是為了誰?

他不過是心疼池先秋罷了。

不過就算是有怨氣,他也絕不可能松開池先秋。

池先秋還沒醒,李眠雲便擡手掐了掐他的臉。

這還是他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平素他不敢,更不能,怕吓着池先秋,今日倒是捏了個痛快。

将池先秋的臉捏出兩道淺淺的紅痕,他才收了手。

他将池先秋再帶近一些,擡手撫了撫他的額頭,想到池風閑同他神交的事情。

既然池風閑可以,那李眠雲自然也可以。

池先秋會原諒池風閑,自然也會原諒李眠雲。

李眠雲摸了摸他的額頭,微微屏住呼吸,低頭靠近,用自己的額頭貼着他的額頭。

仿佛黑夜潛行,做些見不得人的壞事,他一點一點放出神識,避開池風閑的監管,潛進池先秋的識海裏。

不過兩息之間,池風閑留在池先秋識海裏的意識就發現了他,那些意識化作一條青龍,低吼着要他馬上離開。

李眠雲不肯,金色的猛虎也在池先秋的識海裏現了形,與盤踞的青龍纏鬥起來。

兩個人卻很默契地、不想驚動池先秋,不想讓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但留在池先秋識海裏的那只小麻雀,還是不免被波及。他的羽毛在狂風中被吹亂,他把腦袋縮在翅膀裏,瑟瑟發抖。

因為不想打擾他,兩個人都未盡全力,最後李眠雲還是被逼出來了。

寒潭裏,他收回神識,睜開眼睛,正對上池先秋的面容。

池先秋仍睡着,李眠雲的額頭也仍舊抵着他的額頭。

李眠雲的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緩緩向上,他想

池風閑和池先秋神交那會兒,也是額頭抵着額頭,一低頭,一靠近,嘴唇就能碰上。

池風閑到底是怎麽能忍得住,不去親池先秋呢?

反正李眠雲是忍不住的。他緊張地再次收緊了摟在池先秋腰上的手,力度之大,池先秋都疼得無意識嘶了一聲。

李眠雲抿了抿唇角,又按了按池先秋的唇瓣。

因為池先秋身上熱,他臉上泛紅,雙唇也是紅的,像是抹了胭脂,引得人去摘,去偷。

不好神交,他偷親一口總可以吧?

還沒等他低頭靠近,林間風聲乍起,一柄靈劍随風而至,刺穿了李眠雲的左肩,哐的一聲,靈劍便釘入池壁。

速度太快,李眠雲還沒反應過來,鮮血就已經混在了池水之中。

池風閑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裏,站在岸邊,掩在袖中的手催動靈劍,狠戾得要将李眠雲的血肉都攪爛。

倒是天道輪回。

上回在問天峰上,是李眠雲看着池先秋被池風閑按着,目眦欲裂;這回便是池風閑眼睜睜地看着李眠雲把池先秋抱在懷裏,雷霆大怒。

李眠雲一面召來自己的靈劍反擊,抱着池先秋的手絕不肯松開,一面道:“你要殺我,你不怕師尊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從打破平衡的掌門開始,一個一個都會繃不住的(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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