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劣徒之十七

池風閑低頭,看着懷裏的池先秋。

池先秋雙手環着他的腰,抱得很緊,他腰上的衣料都收緊了。池先秋的臉也埋在他懷裏,偶爾洩露出一兩聲嗚嗚咽咽的哭聲,傳到池風閑耳裏,聽見一聲,池風閑的心就收緊一下。

對面就是玉京前任掌門的牌位,再往前,便是玉京歷代先祖的牌位,那些石門內沒有燭火,黑黢黢的像一雙雙深邃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場景。

可他原不該在祠堂裏做這種事情,池風閑心想。實在是亵渎師門,悖逆人倫。

衣襟被池先秋的眼淚浸濕,池先秋又帶着哭腔,黏黏糊糊地喊了一聲:“師尊。”

池風閑只回頭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擡手撫了撫他的發頂。

最終還是退無可退,池風閑無奈地嘆了口氣,索性把師門人倫都暫且抛到一邊,先抱緊池先秋,拍着他的背,一言不發。

仿佛又回到前世最無助的時候,池風閑終于出現在他面前,池先秋便什麽也顧不得了,只想把他按住,不讓他走。

“師尊……”池先秋一張口,就吃了一嘴的衣料。

他反應過來,默默地閉上了嘴。

池風閑張開手掌,搓了搓他的頭發:“怎麽了?”

池先秋沒說話,只是往他懷裏鑽。池風閑也沒辦法,就讓他這樣抱着,随他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池先秋最後在池風閑懷裏蹭了蹭,才擡起頭。

池先秋松開手,往回縮了縮。池風閑嘆了一聲,便伸出手,幫他擦去眼淚。

他吸了吸鼻子,實在是不大好意思,也伸出手,用衣袖幫池風閑擦了擦濕了一片的衣襟。

他二人就這樣面對面坐着,各自幫對方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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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風閑的拇指最後在他眼角的小紅痣上按了一下,便收回了手:“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池先秋小聲道:“師尊。”

怕池風閑不明白,他還指了指池風閑。

他不肯再說,池風閑皺起眉頭:“為師何時欺負你了?”

池先秋撇了撇嘴,沒有看他,仍是小聲抱怨道:“師尊來得太慢了。”

方才來得太慢了,前世也來得太遲了。

“好罷。”池風閑也不同他計較,只是低頭看他,順手又幫他擦了擦臉,“你遇見什麽事情了?”

池先秋轉身把竹箱籠拿過來,把裏邊燒得只剩下一半的紙人遞給他,把方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他把華雁的牌位抱在懷裏:“若不是我反應快,只怕江殿主現在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帶着人過來圍堵我了。”

池風閑沉吟了一會兒:“沒事了,這件事情為師會處置。”

池先秋點點頭:“嗯。”

他甚至不想問池風閑要怎麽處理,他只要知道池風閑會護着他就足夠了。

池先秋看着他,傻笑了一下。

池風閑也忍不住笑,但很快就壓下勾起的唇角,也不問他為什麽哭,只道:“走罷,為師帶你回去。”

“好。”池先秋揉了揉哭紅的鼻尖,把東西收拾好,背上竹箱籠,就要随他回去。

走出小石門,池先秋剛朝殿門那邊邁出一步,就被池風閑拉住了手:“從後邊走。”

“哦,好。”

池風閑想要把他的手握進手心裏,卻不想他稍稍松開,池先秋就收回了手。

黑暗裏,他的手只在虛空中握了一下。

玉京門年代久遠,掌門衆多,所以那小石門也多得很,一個個伫立在黑暗之中,靜默地看着他們。

池風閑帶着池先秋,從這些石門面前走過,也從玉京歷代先祖面前走過。

以師徒的身份

還沒走出多遠,池風閑卻忽然停下腳步,池先秋一時不防,險些撞到他的背上。

“師尊?”

池風閑應聲回頭,準準地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攥在掌中,牽好了,這才繼續往前走。

——以神交過的“道侶”的身份。

池風閑從來不把禮法規矩放在眼裏。

路過無數個黑暗的石門,走到祠堂盡頭,池風閑擡手拂袖,面前的牆上便開出一道門。

門外是一片樹林,天光大亮,太過安靜,連日光照在積雪上,積雪消融都有了細碎的聲音。

池先秋跟在池風閑身後,從黑暗的祠堂裏走出來,走入明亮廣闊的天地。

池先秋回過頭,看見石牆緩緩合上。原來這裏是沒有門的,池風閑臨時開了道門。

“師尊好厲害。”池先秋發自肺腑地感嘆。

好巧不巧,在回去路上,就碰見了天機殿的江殿主。

池先秋站在池風閑身邊,問了一聲好,就不再說話。

江殿主探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瞬,就被池風閑打斷了。

池風閑直接牽着池先秋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後。池先秋就躲在他身後,一點兒也沒有擔心害怕的模樣,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江殿主,臉上竟還有些笑意。

江殿主道:“還是池掌門寵徒弟,這一大早的,又是帶着去哪裏了?”

池風閑面不改色:“鬧着要下山吃東西,就帶下山去走了一趟。”

這樣說着,池風閑便從袖中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池先秋。是他喜歡吃的蜜餞。

江殿主目光微凝,實在是看不出什麽異樣,皮笑肉不笑地再說了幾句套話,見池風閑冷冷清清的模樣,實在是套不出話,便告辭要走。

池風閑微微颔首,從他身邊走過。

池先秋全程專心吃蜜餞,不用多說一個字,多做一個動作。

他就是被池風閑保護得好好的徒弟。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師尊,你為什麽會随身帶着蜜餞?”

這時池風閑一直維持得很好的表情才稍微有所松動,他壓下唇角,佯正色道:“慢點吃,吃完了就沒了。”

這天回到傾雲臺之後,池先秋發現自己養的大熊貓不見了,四下尋找,最後在一個全是蜜餞點心的櫥櫃裏找到了他。

池先秋托着大熊貓,蹙着眉,看着眼前的櫥櫃,思索着這個櫃子究竟是誰帶來的,傾雲臺上原本是沒有這個東西的。

原來是告訴他點心不多了的池風閑啊。

有池風閑在,池先秋就不用擔心任何事情,日子過得快活又自在。

這天夜裏,如往常一般,池先秋給幾個徒弟講故事。

唯一不同的是,池風閑也在。

池先秋在廳子裏新增了給師尊的太師椅,就擺在正中間。這時池風閑端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扶在膝蓋上,池先秋就坐在他身邊,腿上放着一本書。

幾個徒弟都圍在池先秋身邊。顧淮山與狼崽子化作原形,趴在他的腳邊,用狼爪子扒拉着他的衣擺,妖魔到了冬日裏就是比較憊懶。

李眠雲站在他身後,幫他捏肩捶背,手指時常勾到他的頭發,要理一理。李鶴非要和他挨在一起坐着,一張椅子坐不下,卻也一定要和他擠在一塊兒。

池先秋一邊剝烤幹了的果子吃,一邊時不時瞥一眼書上的字,把上面的句子念給他們聽。

其實他那幾個徒弟的注意力都不在書上,安分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左動動右動動,動的都是他。

顧淮山裝着打哈欠伸懶腰的模樣,把尾巴纏到他的腳踝上,池先秋一開始沒察覺,直到他背上的皮毛劃過自己腳心,刺了他一下,他才發現。

“別亂動,紮疼了。”池先秋想要縮回腳,卻被他的尾巴纏得很緊,掙也掙不脫。

狼崽子見他這副模樣,自然不肯落後,直接順着他的衣擺向上攀,立起兩條後腿,趴在池先秋的膝上。

這自然擠占了和池先秋挨在一起的李鶴的位置,李鶴也不肯了,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視,擡手要把他推下去,被池先秋發現了。

他讪讪地縮回手:“師尊,我只是怕師弟這樣不舒服,所以想把他弄下去。”

狼崽子收起利齒,咬住池先秋的衣袖,尾巴在地上掃了掃。

這時李眠雲原本替池先秋捏肩的手,也移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輕輕捏動,指尖若有若無地掃過他後頸上那塊微微突起的骨頭。

池先秋中場安撫過他們一輪,然後繼續念書。沒念多久,他們又開始躁動起來。

“我念的是心法,你們稍微聽進去一點好不好?”池先秋合上書冊,丢到一邊,也不打算再念了。

幾個徒弟剛要請罪,只聽見池風閑喊了一聲:“先秋。”

池先秋連忙把四個徒弟一一推開,調整坐姿,端端正正地坐好,聽憑吩咐:“師尊。”池先秋朝他們擺擺手:“你們先回去睡吧。”

四個徒弟雖不忿,卻更不敢在池先秋面前對池風閑不敬,各自起身就要離開。

卻聽見池風閑對池先秋道:“他們留下。”

“哦。”池先秋連忙又道,“你們留下。”

分明池風閑可以自己跟池先秋那幾個徒弟說的話,卻還是要池先秋代為轉達,足見池風閑究竟有多不喜這幾個人。

四個徒弟重新折返,要像方才一樣,圍在池先秋身邊,池先秋推開他們:“去坐好。”

他們這才應了,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目光仍在池先秋身上。

對這幾個人,池風閑實在是不喜,也看向池先秋:“先秋,為師這幾日想着,你的身份這樣藏着,始終是要暴露的。既然有人想拿這件事情來做文章,與其嚴防死守,擔驚受怕,不如直接掀開給他們看。”

池先秋蹙眉:“師尊的意思是?”

“設個局,把你的身份說開了,往後就算為師不在,你也可以安然無恙。”

池先秋倒是沒有想過這件事情,他思忖了一會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池風閑擡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只這一下,池先秋便點了點頭:“我全聽師尊的。”

“好。”

池風閑握住他的手,看向下首的幾個所謂徒孫,冷冷道:“也該是你們出力的時候了。”

小白眼狼們。

小白眼狼們都看向池先秋,池先秋點了頭,他們才點頭應允。

“我等自當竭力護師尊周全。”

池風閑話少,把該布置的布置下去,便對池先秋道:“天晚了,回去睡罷。”

池先秋點點頭,不知有意無意,手還被他牽着,只能随着他站起身來。

他朝幾個徒弟揮揮手:“早點睡。”

幾個徒弟早已習慣了池先秋不翻牌子的夜晚,但仍舊用哀怨的目光目送他離開。

經過李眠雲身邊時,李眠雲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池先秋轉過頭:“怎麽了?”

“師尊,我有話想跟你說,能不能……”

池先秋回頭看了一眼池風閑,詢問道:“師尊,我能不能……”

池風閑聞言,松開他的手,自行上樓去了,不過兩息,樓梯上就傳來了池風閑清清冷冷的聲音:“半刻鐘。半刻鐘之後不留門。”

池風閑就這一點不好,總喜歡管着他。

池先秋癟了癟嘴,應了一聲“知道了”,就重新看向李眠雲:“你怎麽了?”

“前世沒能護好師尊,讓師尊受苦了,而今想起來,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我當是為了什麽,看你一副要哭了的模樣。”池先秋舒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沒事,不是你的錯。”

池先秋把其餘三個徒弟趕去睡覺,這時兩個小的徒弟都回房去睡了,顧淮山留了個心眼,去而複返,聽見李眠雲那話,也連忙湊上前。

“師尊,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池先秋佯怒道:“你是應該過意不去。”

“前世沒能把師尊帶回魔界,徒弟無能。”

池先秋擡手要打他,顧淮山也不躲,就站着挨了他一下。

前世他身份暴露的時候,顧淮山收到消息,又怕池先秋那時還在生他的氣,不肯見他,就帶着一群妖魔守在玉京山下,準備等池先秋一下山,就把他請回魔界。

結果被天機殿的修士發現,雙方在山下打了起來,受傷的修士又把這筆賬算到了池先秋頭上。傳來傳去,又變成了池先秋與魔界勾結,背叛師門,意圖進犯玉京門。

池先秋冤得要死,後來顧淮山索性帶着部下去血洗天機殿。

天機殿遭受重創,死傷許多。此後旁人要議論池先秋,都要斟酌幾番,看會不會引來顧淮山滅門。

只要議論一句,就會被滅門。這個罪名,也是池先秋背上了。

池先秋再拍了一下他的背:“我本來都忘記了,你還要提起來,欠打。”

顧淮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賣乖道:“師尊,我錯了。”

池先秋打了他兩下,才稍微消了氣:“行了,沒什麽事就都回去睡吧。”他轉頭看向李眠雲,溫聲道:“不是什麽大事,你別放在心上。”

他習慣庇護徒弟,又習慣尋求自己師尊的庇護。

所以對李眠雲護不住他,他并不在乎,也沒有放在心上。

想明白了這一點,李眠雲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大徒弟,你怎麽還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師尊,我……”

池先秋再安慰了他幾句就要走:“半刻鐘到了,我得回去了。”

顧淮山按住他:“師尊,再待一會兒嘛,掌門總這樣管着你,連我們和你說話的時辰都要管,這也太霸道了。”

他也不敢說太多,怕惹池先秋生氣。

池先秋道:“半刻鐘過了,師尊不給我留門,你們早點回房,我也先回去了。”

“掌門不給師尊留門,師尊就去我房裏睡吧,好不好?”

“不好!”池先秋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動的狼腦袋,“我要回去了。”

見他堅決,顧淮山也不好再說,不舍地松開手,放他走了。

池先秋走後,顧淮山回頭就在牆上踹了一腳。池風閑來了之後,事事都管着池先秋,偏偏池先秋也不覺得有什麽,可苦了望眼欲穿的徒弟。

李眠雲瞥了他一眼,其實也想踹一腳,發洩怨氣怒氣,但想了想,還是轉身離開。

他與妖魔終究有所不同。

那頭兒,池先秋推開房門,朝裏邊探出腦袋:“師尊,我準時吧?”

池風閑淡淡道:“遲了。”

“那也就只差了一點點。”池先秋走進房間,回身關上門。

池風閑朝他招招手,讓他來自己身邊坐下。池先秋在竹榻上坐下,順手撈起大熊貓,抱在懷裏順毛。

“為師之前沒跟你說,把你的身份掀開這件事情,從大概知道前世你經歷過的事情之後,為師就在斟酌,已經謀劃了許久。”池風閑頓了頓,“前幾日,天機殿的江殿主,去神相峰查證,其實是為師做的一個局。”

池先秋驚得眼睛都睜大了:“師尊,你怎麽這樣?”

“為師早先就給了他線索,怪他太過愚鈍,才和你撞在同一天去神相峰。為師沒有算到這一點,怪為師不好。”

“好吧。”池先秋又問,“那我是不是壞了師尊的謀算?”

“沒有。”

“那就好。”

“不過為師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師尊請問。”

“你那天怎麽就哭了?”

池先秋偏過頭,不太好意思提起:“沒怎麽,就是哭了一下嘛。”

“我不知前世是因為什麽緣故,但總歸是沒有護着你,讓你受委屈了。那這次我不飛升,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池先秋微微擡眸。

其實這話池風閑提過幾次,池先秋就沒聽進去過。因為新系統告訴他,不論如何,劇情安排池風閑會飛升,他就一定會飛升。

但是這回,池風閑說得溫柔且認真,池先秋在擡眼對上他的雙眼時,就怔住了。

燭火搖曳,池風閑一身單衣,披散着白發,坐在他面前,就像是尋常人家夜間閑話一般。偏偏池風閑生得好看,池先秋猛地撞進他的眼睛,就找不到出路、迷失在裏邊了。

他張了張口:“可是,師尊……”

池風閑只問他:“你想不想師尊留下來陪你?只要你想,我就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球球:大美人,我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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