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母親離世後的首個春節,陸星川本就沒有什麽團圓的期待,在書房學習到傍晚時才姍姍走出,瞬間就聽見父親和哥哥在樓下客廳的争吵。

“你再不離開那舞蹈學院的變态,就別指望我養活你!”陸濤氣急敗壞,聲音都比平日震耳了許多。

星川大概明白他們在糾結什麽事情,忍不住偷偷探出腦袋去偷看。

陸越景站在沙發前,低低的頭藏起了臉上所有表情。

“就是從前太慣着你,才叫你現在無法無天,整個就是一個纨绔子弟!”陸濤把煙灰缸砸到他腳邊,摔得粉碎,而後又喘着粗氣道:“我也不指望你有什麽大出息,畢了業老老實實地娶個正經姑娘,成家立業有什麽不好?”

“沒什麽不好,就是害了人家。”陸越景發出故作氣勢的冷笑:“反正我對女人沒興趣,娶了也就是家裏多個擺設。”

陸濤的臉因憤怒而充血,立刻就要站起來揍他。

早就害怕多時的何玫跟王伯趕忙從角落裏沖出來阻攔。

無論子女犯了什麽錯,母親總是能最先包容。

何玫啜泣道:“越景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今天大年三十,你非要跟他計較那些破事幹什麽?”

“都二十了還是孩子?”陸濤憤怒地甩開他們,整了整自己襯衫的袖子:“我看他還沒有星川成熟。”

“少拿我跟野種比。”陸越景沒有壓抑住內心對弟弟的抗拒。

結果剛剛被擋下的巴掌瞬間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陸濤一字一句地警告:“星川是我兒子,他流着我的血,你罵他,當你爸是什麽?以後再叫我聽到這種話,就別在這個家裏待了,不管是誰!”

陸越景并不覺得同性戀是死罪,他見父親只口不提他背叛婚姻的罪惡,反而一味袒護陸星川,不禁氣得全身都發起抖來。

何玫見大事不好,幹笑着打圓場:“越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麽能這樣說你弟弟呢,他又有什麽錯?算了算了,趕緊洗洗手,一起吃=飯。”

“對對。”王伯滿臉無奈,轉身道:“我去叫星川。”

正在窺視的少年趕快後退一步,重新藏進了書房之中。

不是人生中的每種感覺都可以被清晰的概括,剛剛被陸濤那般強勢的維護了,他心裏卻幾乎沒有高興的感覺。

為什麽要活成這樣呢?。

如果我們都能和最愛的對象相守,不去節外生枝,那世界不就會簡單得多?

陸星川還不是那麽懂得世事沉浮,能冒出這種想法,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

由于見面就會爆發的争執,陸家的年夜飯當然算不上愉快。

聯歡晚會沒播多久,他們就匆匆吃完了,該出門玩的出門玩、該約朋友的約朋友,散場的速度比聚在一起快得多。

陸星川落單後自得其樂,在廚房跟廚師學過包餃子後,便親手給喬白包了些他前兩天念叨過的雞蛋餃,叫上司機趁夜去了醫院。

這樣重要的節日,受盡寵愛的傻小子自然被爸媽好好陪着。

星川趕到病房門口,透過門縫看到他正對着電視上的相聲傻樂個不停,還一邊吃着劉羽南喂給自己蘋果,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那種情緒上的溫度仿佛也可以傳染,瞬間就叫星川冰冷的心髒漸漸解凍。

他深吸了口氣,換成平靜的表情敲門進去,微笑說:“叔叔阿姨,過年好。”

“你怎麽不問我過年好啊?”喬白半坐起來。

劉羽南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起身客套:“大過年的,你這孩子還亂跑,爸媽該多擔心。”

“他們去打麻将了。”陸星川放下保溫桶,然後才拍了拍肩膀上沾染的雪花。

“好吃的,快給我。”喬白絲毫不顧自己的傷口。

“只能吃兩個。”劉羽南警告他,然後才朝星川問起他父母的近況。

寒暄完畢,四個人就對着電視劇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氣氛倒也和諧。

直到劉羽南忽然想起件事,直起身子說道:“對了,之前還有公司跟我打聽你呢。”

陸星川不解:“我?”

“對啊,他們看到你演的電視劇,就問我經紀人,你想不想出道。”劉羽南說到這兒,又擺擺手說:“不過那公司主要跟韓國合作,得出國去當練習生,太苦了,你還是應該在父母身邊好好讀書。”

陸星川從前根本不關心娛樂圈,聽到後半知半解地點頭,而後又笑了笑:“藝人也沒什麽不好的,阿姨你不就是演員嗎?”

“你還太小,要聽你爸的意見,我跟他提過,被他回絕了。”劉羽南沉思片刻,無奈而笑:“這個行業,喜憂參半吧。”

喬白趁這時間已經吃了好多餃子,還啧啧稱贊道:“星川,你家廚師包的比我媽包的好吃。”

陸星川微怔,沒好意思提是自己的手藝。

倒是劉羽南瞬間炸毛:“你說什麽?剛剛叫你吃幾個?你個小肥豬!”

喬白完全不怕死,開始頂嘴道:“我是你生的,你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陸星川被他缺心眼的表情逗得笑出來,一直溫和地瞅着這對母子吵吵鬧鬧,對他們有三分羨慕、七分親近,然而想起自己的家,又難免泛起酸澀之情。

從父親對哥哥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他是有的多麽讨厭同性戀這件事,正如社會上大部分人的态度一般。

要是男人也能和男人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就好了,那樣星川不是沒勇氣表達自己心裏萌生的感覺。

可惜現實不是這樣。

他不怕家人、也不怕流言蜚語,但他很怕自己因此而被喬白讨厭,從而再無機會靠近他的世界。

——

從醫院再回到家時,王伯已經睡了。

大大的房子靜悄悄地,感受不到什麽人氣。

陸星川在院子裏給母親燒了些偷偷買的紙錢,對着黑暗中騰起的火光輕聲說:“媽媽,我想起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噼啪作響的火星,和風雪蕩過的回聲。

陸星川蹲在那裏,整個身體縮成了卑微的一團,閉上眼睛後,就連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多半是在自言自語。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打算喜歡他,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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