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府的路上,白祭怔怔地靠在窗棂上發呆。

白夫人鮮少見到白祭這般安靜,好似失了魂一般,于是問道:“這是怎麽了?什麽事惹你不高興了?”

白祭從母親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搖搖頭,說道:“只是有些累了。”

自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與秦桑道別以後,腦海裏、心裏全是秦桑那帶着微微羞澀的笑容,眼睛如深泉一般清亮。越想要擺脫這念想,這念想反而頑固地在腦海裏紮下根來,不斷地擾亂他的思緒,讓他心煩意亂。

白夫人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你大哥再過些日子就要與你嫂嫂定親了,訂了親,就是一家人。你到時候可不要在新嫂嫂面前猢狲樣。”

“知道了。”白祭拖長聲音有氣無力地回答。他一向不喜歡母親這樣叨叨擾擾的囑咐,總将他當做一個只知惹事的孩子。

“還有一件事要給你說,本打算過了年再與你說的,只是提前說說也好,讓你做個準備。”白夫人定定地看着白祭,這個眼神讓白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白夫人說道:“你也有十六歲了,你爹想讓你到外面去歷練幾年。我也是這個主意。我們家在臨川有一個鋪子,我想着,将你放到那裏去,不僅可以管管鋪子,操練操練,而且,臨川是個大地方,你到了那裏,結識些朋友,眼界自然放寬些,不再拘泥于這小小南城,倒也不錯。”

說到這兒,白夫人滿意地笑着摸摸白祭的頭發,說道:“再過幾年,等你也成了親,娘也就沒有什麽好操心的,可以安享晚年了。”

白祭被母親這一番話給懵住了。這是放他去別地玩幾年?一想到自己可以脫離父母的掌管,一個人去管間鋪子,那是多麽自在。心微微加速地跳起來。白祭小心翼翼地按捺住自己雀躍的心情,眼睛閃閃發亮地問白夫人:“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白夫人養了白祭十幾年,一眼就瞧出了白祭心中想的是什麽,說道:“你可別想着到了外面就瘋了似的玩,若是鋪子的賬收不起來,當心你爹爹一鞋底子将你打回來!”

白祭信心滿滿地說:“這自然不會。”

回到府裏,天已經差不多黑盡了。白夫人和白祭進屋的時候,白老爺和白敬辭正坐在桌前吃晚飯。

一旁服侍的丫鬟見到夫人和少爺回來,麻利地添上兩副碗筷。

白老爺見狀嘿嘿一笑,說道:“倒是個伶俐的。”

白夫人在白老爺右手邊坐下,由一旁服侍的丫鬟端來水淨了手,笑着說道:“老爺若是喜歡,不妨收了做姨太太?”

這話一半玩笑一半試探。白夫人也想知道,白老爺會怎麽說。

白老爺手一滞,望着白夫人笑着說:“若是換在年輕的時候,收房姨太太也未嘗不可,只是當時心思全在你那兒,又哪有旁的心思去挑姨太太。現在都老了,哪裏還有力氣動。就這樣和你一起過下去,很好。”

白夫人滿足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倒是一貫抹了蜜般嘴甜。”

吃過晚飯,白老爺和白夫人将白敬辭留下來,對白祭說:“敬澤,你先自己回房休息。”

白祭從來沒有乖乖聽話的時候,前腳出了門,後腳就将耳朵貼在窗口上偷聽。

“爹,娘,你們找孩兒有什麽事吩咐?”白敬辭恭敬地問道。

白老爺和白夫人對自己這個大兒子一向是滿意的。與白祭不同,白敬辭從小沉穩妥當,在生意上也聰明伶俐,而人情世故亦摸得筋道。白老爺時常想着,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何嘗不是老天眷顧。

白老爺說道:“想來你母親也跟你提過了,我們替你相中了謝家的姑娘,過些日子就把親定下來。到來年十月,你做完生意回來,就熱熱鬧鬧地辦喜事,也算是成家立業了。”

白夫人慈愛地看着眼前這個無論相貌還是品德都無可挑剔的大兒子,只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比其他人家舒坦多了。感謝老天眷顧。

白敬辭恭敬地回答說:“爹娘的安排自然是極好的,孩兒聽爹娘安排。”

白老爺和白夫人都溫然笑起來。

是夜。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白敬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擺在外屋的火爐子不時發出木炭噼啪的爆聲。窗外,鵝毛大雪落在地上的聲音如蠶齧桑。突然間,外屋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吱呀一聲。白敬辭警覺地喊道:“誰?”

“是我,大哥。”黑暗中,白祭貓手貓腳地走進裏屋來。他借着從窗紗透進來的一斛月光摸索到白敬辭的床邊。

“你這麽晚來,想做什麽?”白敬辭問道。

白祭坐在床沿上,搬起腳脫靴子。

“你幹什麽?”白敬辭拉住白祭的手。

“陪你睡覺啊。”白祭大喇喇地說道。

“這麽大的人了還要讓陪着睡覺,害臊不害臊?回自己屋去。”白敬辭斥責道。

白祭臉皮一厚,蹬掉靴子就縮進被窩裏面,溫暖撲面而來,白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說:“冷死我了。”

白敬辭對于自己這個弟弟的厚臉皮程度是一路從小見識到大的。

“大哥馬上就要成親了,以後大哥就要跟大嫂睡一張床,我就沒有機會再跟大哥一起睡覺了。”白祭說道。?

☆、疏影橫斜

? 年過完後,白祭就準備啓程了。

白老爺對白祭始終不放心,覺得這小子還太皮,得先帶在身邊教導幾年。但是白夫人卻說:“當初敬辭讓你帶到外面去,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為敬辭是個沉穩的性子,好學。可敬澤不一樣,他鬼主意多,又時常沒個正經,得放他自己在外面歷練幾年,身上那股毛毛躁躁的氣才會磨掉。若是跟在你身邊,他只怕依然會仗着你,成日雞飛狗跳。”

白夫人說的在理,白老爺只好同意。

于是,白府裏剛經過一番折騰,又開始為白老爺和兩位少爺的行李忙碌起來。白老爺和大少爺的好準備,照每一年的分例樣樣備好就是,只有二少爺,第一次出門,該帶哪些人去,又該準備哪些東西,都需跟白夫人确認好。

而白祭本人卻還是那上蹿下跳的性子。臨近出發的日子,白祭決定再去找一次秦桑。

但是他來到戲班之後,卻找不到秦桑,秦桑的屋子也空了,采桑子也不見了。

佟老板見到白祭,哭喪着一張臉說:“秦桑将自己贖了身,已經離開了。”

秦桑最近可是戲班的搖錢樹,卻說走就走,這讓佟老板措手不及,這幾日都在想着該找誰來補秦桑的位置。

“他離開了?”白祭驚訝地揚起眉毛,“他去哪兒?他怎麽會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我哪裏知道啊!”佟老板委屈地說道。

白祭拿着手中那個好些天前就買來的折扇,有些失落地回了府。

離開南城前往臨川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細雨。

白老爺帶着一家人在門前送白祭。

白祭坐在馬車裏面,跟他們道別。阿杜舉傘站在馬車前面,清點着所帶的東西。從南城到臨川要大約十天的時間。這十天裏,所有人的吃喝住行都必須計算好。阿杜是第一次管這些事,拼着雄心要将這些事做好。

白敬辭走上前說:“有什麽事,就跟家裏寫信,或是讓人回來知會一聲。”

白敬辭的臉依然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眼睛裏卻是實實的關切。

白祭點點頭,說:“哥哥也注意好自己的身體。”

一路迢迢,縱眼望去,全是高山綠林。這會兒正值初春伊始,新芽萌發,山林之間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起初幾天,白祭還饒有興趣地将頭探出來觀賞這風光。

到後來,只一個人待在馬車裏,看自己的小人書。

阿杜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指揮起其他下人來更是頤指氣使的派頭。在府裏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小厮,地位低下,逢人便需作揖,好不容易出來了,扶了正,一幫仆役都歸了他管,讓他有些飄飄然。

這一天,馬上就要到臨川的時候,突然間一個護衛要拉肚子。

阿杜兇巴巴地說:“這天眼瞧着就要黑了,還不趁着天亮趕緊趕到臨川,一會兒天黑下來可就不好了,你先自己忍忍吧。”

那個護衛苦着一張臉,哀求說:“杜總管,您就發發慈悲,寬許小的片刻吧。”

阿杜正欲再說話,坐在馬車裏面的白祭聽到動靜,說:“阿杜,你讓他自己留在這裏解決,等會兒再追上來就行。”

少爺既已發話,阿杜只有遵從,忿忿地說道:“你快去吧。”

“多謝杜總管!多謝杜總管!”護衛如釋重負地跑遠一些。

“啓程吧。”

行了一裏的樣子,阿杜終于結束了“少爺你就是人太好才總是吃虧”的叨擾。白祭聽着阿杜剛才那如同念經一般嗡嗡不休的聲音,雖說早已經習慣,但依然還是皺了皺眉。阿杜是個話痨,這是白祭從小就知道的。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突然想起那個去方便的護衛,問道:“那個護衛還沒有回來嗎?”

阿杜說:“沒有,肯定是偷懶去了。”

白祭不理會阿杜這言之鑿鑿的定論。

突然間,阿杜驚恐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白祭問道。

阿杜結結巴巴地回答說:“少爺,我……我們被人圍住了!”

白祭掀開門簾子一看,一群遮面、手中持劍的人正在不遠的地方呈圓弧形慢慢逼近。

白祭的幾個護衛頓時慌了手腳,“少……少爺……”

白祭看到對方的陣勢,清楚自己在這山林之間勢單力薄,沉思了一會兒,當即朗聲問道:“請問各位是什麽人?”

其中當頭的一個吼道:“要你命的人!識相的就乖乖從馬車裏面出來!”

一上來就直接要命,不求財,定着仇家尋仇。白祭不知道自家惹了什麽仇人,竟然派出這麽多人興師動衆地來殺他。他知道,在這懸殊的實力間,自己只能冒險拼得一線生機。

“阿杜,等會兒一旦打起來,你趁亂逃跑,他們的目标是我,對你不會多麽注意,你切記一定要回到白家,找人來救我!”白祭低聲吩咐。

阿杜眼淚都快要擠出來,搖搖頭說:“他們會殺了你的,我來保護少爺,少爺你趁亂逃走!”

明明害怕得要死,依然要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白祭溫和地拍拍阿杜的頭,說:“你看少爺什麽時候吃過虧?”

阿杜仔細回想了一下,的确,少爺一向足智多謀,從來沒有吃虧的時候。

白祭說:“我已經想到了怎麽逃跑的方法,只是那個方法我只能跑掉我一個人,所以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回到白家,找人來救我!他們不殺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阿杜猶豫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那群人忽然加速往馬車沖過來。

白祭見狀,眼疾手快地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取出來,同時對阿杜說:“快跑!離開他們的視線後找個地方躲起來!過幾天再回去!記得找另一條路!”

不等阿杜回應,白祭亮出匕首往馬屁股上狠狠一紮,馬凄厲地嘶吼一聲,受了驚一般奮力地往前沖去!

馬的速度太疾,那些人雖都是些亡命之徒,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硬撞,紛紛讓開身子,白祭舒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平日看了那些志怪小說,學了一招半招,今日便用上來。

然而不等他常常地舒一口氣,忽然聽到後面一陣急急的馬蹄聲。

白祭坐在馬車裏被颠簸得左搖右晃,他惶急地往馬車後面看了一眼,那些人竟然騎着馬追了上來。

白祭努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但受了驚的馬如離弦的箭,根本不受控制。

馬車在狹窄的山道上橫沖直撞。

白祭被颠得臉色發白,肚子裏面也一陣絞痛,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

後面的人越追越近。

白祭心一橫,拿起匕首再往馬屁股上捅了一下。

馬再度發狂地叫起來。

它如同風一般在山道上疾馳,就在這時,白祭不由瞪大了眼睛,一張小臉煞白煞白。

前方是一個彎道,彎道下面竟然是懸崖!

白祭拉住缰繩,想要使馬鎮靜一點。

但發狂的馬又怎麽會受區區缰繩的控制,沒命一般往前沖去。

白祭在有生之年第一次體會到了在空中飛翔是什麽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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