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碧湖

碧湖斂眉,只作不知她的眼神。

宋玉兒轉了轉眼眸,回身含笑,前行了幾步。

“真是趕巧了,江總管和映貴人,都來這花園看景兒呢。”

江朔北揣着袖子,耷拉着眼神,也不擡頭看,看着十分淡然的模樣,“咱家見過玉貴人。”

宋玉兒微蹙了眉頭,不确定他還是不是對碧湖有意思。

映貴人回頭見是她,頓時覺得顏面無光,她對着一個奴才低聲下氣就算了,還被個過氣的女人看見了。

“呵,不巧,咱成日裏忙着伺候皇上,沒什麽閑工夫來看景兒,哪像姐姐這樣的老人兒,閑散時候多,人人都羨慕呢。”

宋玉兒臉色一沉,這映貴人嘴皮子到利落,又是損她失寵,又是暗指她老。

“也是,本宮比不得映貴人年輕貌美,只是年輕啊,也容易犯錯,更愛搶東西,看看,這開的多好的花兒啊,太後最愛的,也敢随意摘了去。”

她也不甘示弱的怼回去,映貴人頓時氣勢萎靡。

碧湖控制不住的擡眼悄悄看向他,隔着宋玉兒和映貴人的争吵,他站在對面,身姿挺拔,一點兒不像那些弓腰搭背的內侍,面上多了些風霜之色,眼底還有些青黑,碧湖禁不住心疼,當了總管之後,這阖宮的事那麽多,他一定累壞了。

她以為自己掩藏的夠好,只是心懷情意,如絲粘連,那是一丁點也不能露出來的,否則,便是一點一點,全都溢出來了,此時她看着他的眼神,晶亮含情,專心無比,江朔北面上無波動,只是心裏無奈,卻又無法忽視自己因而生出的歡喜。

若不是宋玉兒和映貴人的争吵惹眼,只怕碧湖的心思一瞬便能叫在場這些宮裏的人精子看透了。

“你這個賤人!”映貴人被宋玉兒幾句話怼的不輕,“本宮娘家官位是不大,可比起将軍大人的閑職,好的太多!”

宋玉兒氣上頭來,她好歹是将軍家的千金,更是有個文武全才的名頭,當下上前一步,擡手掼住映貴人的發髻,腳下跟着就踹。

“你才是賤人!你這個狐媚子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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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貴人也不是吃素的,被拿住了腦袋,她揮起兩手,使勁的撕扯着宋玉兒的衣裳,掐着對方的手臂,“本宮跟你拼了!”

本是人前的溫柔閨秀,這會兒,倒是比起男人們還下手狠。

碧湖作為宋玉兒的貼身大宮女,怎麽能幹看着呢?

對面映貴人的一幹子宮人已經撲了上來,碧湖咬咬牙,幹脆也撲上去想要搶出宋玉兒。

江朔北沉着臉,看那丫頭要往裏沖,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往她腰間一帶,把人攬到了懷裏,“把她們分開!”

他一聲令下,身後一衆身強體壯的內侍們上前,一人提溜一個,給人分的遠遠地。

宋玉兒和映貴人被拉開,還猶自不解恨的踢了兩腳,映貴人也跟着瞪了她一眼,吐了口唾沫。

“站過去。”他在耳邊說的小聲,接着便松了手。

碧湖抿抿唇,乖乖的站到了宋玉兒身後,兩手使勁在袖中互攪着,眼神顫顫,極力壓制了那巨大的驚喜,他是護着她的!就算心裏知道,他做出來,她還是高興地不得了。

江朔北理理袖袍,上前兩步,驀地一聲輕笑,

“兩位娘娘,可真是叫咱家開了眼界,這宮裏頭嬌人兒多了去了,可沒有兩位這樣特別的,皇上定是喜歡。”

他一開口,頓時還熱血沸騰的兩個女人都僵住了,宋玉兒想到什麽,卻是又一笑,微微側眸看了看身後的碧湖。

碧湖上前,輕輕的将宋玉兒垂落的發絲發簪給理了理,又默默退下了。

“今兒這事,便算咱家倒黴,誰讓咱家就在眼前呢,兩位娘娘,敲打好自己的宮人,別捅出去了,否則,失了聖心,對誰都不好。”江朔北倒不怕,這事兒對他沒什麽影響。

他是對皇帝有用的人,可不比這兩個美人,讓皇上知道這潑婦行徑,估計是一輩子老死冷宮了。

可他不得不為碧湖打算,碧湖是宋玉兒的丫頭,雖然現在入了宮裏,但是她的一切還是掌握在宋玉兒手裏,就是宋玉兒死了,都有權利要求碧湖給她殉葬呢。

宋玉兒走到哪,碧湖就得跟到哪,她就沒有自己的自主權!

甚至,她都不如一個原本的正經宮人,那樣江朔北還能給她調一個清閑的地方,讓她無憂的過。

聽到江朔北這話,宋玉兒當先便露了笑,果然!

呵,也是,一個閹人,碧湖這丫頭,懂事讨喜,長得嬌俏不說,她平日裏性格還溫柔,對那些奴才秧子沒什麽壞臉色,而且識文斷字的。這樣的姑娘,江朔北當初看上便說得通了,那時他還沒發跡,不過一個江福海幹兒子,她也正當寵,當然不可能讓碧湖就這麽虧了出去。

這會兒可不同了,他如今是大內總管,位高權重,就算碧湖只是個調劑,可也算有那麽幾分意思,怎麽着也是能說幾句話的。江朔北以為她沒瞧見?哼,這回,也該她宋玉兒起來了!

宋玉兒撫了撫發髻,“江總管說的是,本宮省得,今日這事,也是本宮沖動了,多謝江總管。”

笑了笑,她當先昂着頭走了。

碧湖跟上,路過江朔北,微微一頓,便走遠了。

回了宮,宋玉兒看了看碧玉,“碧玉,本宮箱底的衣料都放了一個冬天了,去翻出來,趁着天氣好,拿出來曬曬,那匹粉繡纏枝紋的,就賞你了。”

碧玉眉開眼笑的應了,蹬蹬蹬的去辦了。

碧湖上前,為宋玉兒整理發飾,宋玉兒透過鏡子,眼神打量。

少女身段修長,眉目宛然如畫,眸光淡然沉靜,最妙的是一身溫婉氣質,讓人看着便柔和。

“碧湖,恍然見着,你都這麽大了。”她笑,意味不明。

碧湖一頓,為她取下發簪,“娘娘,碧湖還未及笄呢。”

“咯咯,”宋玉兒笑的誇張,“對對對,只是看着就像大姑娘!咱們碧湖啊,長的漂亮,比起後宮裏頭那麽多女人,那都是不差的。”

碧湖急忙半蹲下身行禮,“娘娘,碧湖不敢。”

宋玉兒急忙伸手來扶,“瞧瞧,還誇不得你了,本宮記着,你是八歲就跟着本宮了。”

“回娘娘的話,是的。”她緩緩站起來,垂頭道。

“到如今,也這麽多年了,眼見着,你都虛歲十五了,若是平常的人家,這會兒都說好了親事,只待着及笄嫁人了。”宋玉兒嘆息。

碧湖面上不顯,心中已然極鎮定了,前生,便是這麽個流程了,只是她沒想到,這回竟然提前了整整半年!

也是,如今的宋玉兒是貴人,和前生的玉妃不同,她更急切。

“碧湖,進了這宮裏啊,這輩子都不要想着嫁人了,本宮,也愧對你啊!”宋玉兒試探着緩緩道。

“回娘娘,碧湖一早便打算好了,這輩子陪在娘娘身邊。”

“诶——!”宋玉兒擺擺手,又來拉她的手,笑微微的,十分親熱的樣子,“你的忠心,本宮是知道的。只是碧湖,若不給你找個依靠,本宮這心裏啊,便難以安生啊!”

掌中的小手顫了顫,宋玉兒眸光微動,“碧湖,你看看,這滿宮裏,除了皇上,本宮瞧着,也就是江總管長得最好,又是有權有勢,你要是跟了他,咱們主仆,可就享用不盡的好處!”

“娘娘——”碧湖話未盡,便被宋玉兒打斷。

“你先聽本宮說,皇上呢,你就不要想了,本宮不會跟自己的姐妹分享男人。”

“娘娘,碧湖不敢!”碧湖不得不再次表态,宋玉兒可以說姐妹,她卻不能默認了。

宋玉兒起身,将碧湖按在了凳子上,不讓她掙紮,“好碧湖,你看看你這張小臉,可真是惹人疼。本宮也心疼你啊,可你看看,如今本宮花兒一樣的年紀,卻在這枯萎!你可是這宮裏,本宮唯一信任的人了!咱們從将軍府到了這兒,便得相依為命啊,碧湖,你這樣好,你忍心嗎?忍心本宮這輩子就這麽的,這麽的過了?”

“娘娘,您不必着急,碧湖雖還未及笄……”碧湖本來想說她願意,卻不想宋玉兒一下瘋狂了。

“我怎麽不急!”她猛地一句,兩手掐着碧湖的肩膀,緩緩的蹲下了身,看着可憐極了,眼淚汪汪的,“碧湖啊,碧湖妹妹,你幫幫我,你得幫我!我都十八了,再不加把勁,這輩子就毀了!我答應你,你和江總管在一塊,讓我複了寵,等我生下皇子,到時候,咱們同心協力,我的兒子會做太子,我就是未來的太後,你呢,我會讓他叫你姨母!至于那個閹人,我會為你報仇,讓他死的幹淨,給你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一輩子啊!”

看着宋玉兒的癫狂,碧湖早知道,宋玉兒其實一直壓抑,今日,也算是突然看見了希望曙光的反應。

她突然就覺得悲涼,為宋玉兒。

“小姐,您這一輩子,已經毀了。”

她早在前世,就想這麽說了,宋玉兒一生下來,所有人都說,她的身份,是可以做皇妃的。

宋玉兒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無盡的野心給自己,但這何嘗,不是身邊人,不是這個環境,強加給她的,或許宋玉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的人生,早在進宮那一刻,就注定毀滅。

然而,宋玉兒本可以不入宮的,宋家雖然是将門,可是如今賦閑,她的身份可以做皇妃,也可以做普通的官夫人,甚至某一位王妃。

但正因如此,宋家沒有別的選擇,宋家當家人預見未來宋家的沒落之勢,思來想去,決心将宋玉兒送進宮,以維持皇帝的歡心,自小便如此培養安排宋玉兒,但誰知,宋玉兒是個沒用的。

“怎樣都好!”宋玉兒面色兇狠,淚珠子在眼眶滾動,最終滑下。

“碧湖,你難道忘了你的爹娘嗎?還有你的弟弟,當初你和我講,你弟弟小你八歲,如今他才不過六歲吧?你想想,往後我會給你無上榮耀,會提攜你的兄弟,你們一家子,都會擺脫泥腿子的命運!”既是利誘,也是暗中威脅。

無論前世今生,碧湖都是願意的,只是原因,已經變了。

“小姐有沒有想過,若是那江總管是個□□他人的人呢?若是他讨厭碧湖呢?若是他不喜歡這樣呢?都說江總管心狠手辣,小姐,可有想過,碧湖失敗了呢?碧湖的結果,小姐想過嗎?”

這是前生,碧湖就想問的,她知道她是個丫頭,她不屬于自己,主子讓她做什麽,她就得去做。不能有問題,不能有拒絕,不能有不願。

那時,她是忠心耿耿的丫頭,她什麽也沒問。

碧湖回想過去,那都是半年後了,江朔北的閻王名聲人盡皆知,不止宮裏,滿京城都知道這個人的恐怖。她那時哭求宋玉兒,跪在地上給她磕頭,求她不要送她去,她願意為她做一切,可是不願意這樣。

那時一切都是未知的,碧湖很有可能一去便被人折磨至死。

但宋玉兒也哭,兩個人一起哭,最終,碧湖還是應了。

以着必死的決心,抱着她這無法反抗的命運,遇見了她的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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