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君瀾
“孩兒無能, 孩兒該死!”孟宇已經是過了而立之年了,兒子都好幾個了, 卻哭成了小孩子。
君瀾看着躺在那裏的人,她蹲下身來,帶着些奇異的揭開白布,好像在好奇到底是誰。
孟淵蒼老的面頰已經發青了,身上連屍斑都長出來了。
她看了半天, 垂眸看到他緊握的手,一角布料,她抽了出來,是一個老舊的小荷包。
上面繡着小小的“瀾”字, 是很多年前, 她贈給他的裝吃食的那個。
打開,裏頭是一塊娟帕,也是多年前她回來那一天, 不甚遺落給他的, 娟帕都舊的起邊了,繡的花紋都脫落的差不多了。
“噗呲……”君瀾輕笑一聲, 整個殿內的人都呆住了, 擡頭見她笑着, 眼睛卻通紅。
“我還說你長大了,結果你到老還是這副德行, 偷偷摸摸的藏着, 不讓人知曉。我給你做了多少荷包帕子?你就帶了它們……”
她說着含着淚笑, 跟着眼淚就跌落出來,灑在孟淵臉上。
“你父皇有沒有說過什麽?”她看着孟淵問道。
“父皇臨終時交代,最放心不下您,他說,他是一個将軍,身在戰場,馬革裹屍還,乃是他的宿命。”孟宇說的有些猶豫。
畢竟孟淵是南武皇帝,世人敬仰的武帝,結果對自己的定位卻是這個。
“你父皇戰無不勝,一生少有敗績,這次贏了嗎?”她又問。
“……贏了。”但南武皇帝死了,贏了也沒什麽值得慶祝的。
“敵軍首領說,這三箭,是替生父前朝南郡王,還給父皇的。”
當年孟淵和南郡王一起打進皇城,但是孟淵當機立斷殺了南郡王,接管了他的部下,成了南武大帝。
“……出去吧。”君瀾沒什麽要問的了。
孟宇不安的看了看母親,見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帶着人退下。
殿內空無一人,君瀾卻笑開,淚水随之滾落,“你騙我……你騙我……”
她哽咽着,不知道和誰說。
“你騙了我……”
當年她問,南郡王是否不能殺。
長息回她,南郡王與孟淵未來有關。
原來便是這個,南郡王當年殺進皇城被孟淵反殺之後,他的死忠帶着一位身懷有孕的美人逃離,那腹中之子,便是如今的敵軍首領。
“本君說的便是事實,他的确與孟淵未來有關。”時隔多年,長息再次現身。
“可你沒說……”她将孟淵抱在懷裏,一遍遍揉搓着他的臉,期冀着再次溫暖起來。
“即便本君說了,你真的會在那時殺了南郡王,改變歷史麽?”長息道。
君瀾抱着孟淵,怔怔的坐着落淚,“這世上最艱難的選擇,卻總是要讓我來……”
當年的岩奇牙便是,不過岩奇牙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兒子篡。位,他被看管起來,每日裏不見天日,沒人說話也沒有自由,一天僅有一個饅頭一碗水,據說早就瘋了。
“所以本君沒有告訴你,沒有讓你選擇。”長息淡淡道。
君瀾一把握住了孟淵腰間的麒麟劍,長息知道她想做什麽,沒什麽神色波動。
“你的陽壽還剩十年,你還有十年帝王要做,這是你的歷史責任,你的使命。”
她握緊了刀把,神色掙紮。
“為什麽會是我?”她喃喃自語。
這麽多年,她早已能夠面不改色的處理一切,孟淵或許也覺得,自己的死對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吧,所以才敢這麽就走了。
“這世上有紫微星降世,乃為帝星,有将星守護。帝星一生波折,歷經人世艱辛,聰慧能忍,善治國。”
長息看着她道:“而你,便是帝星,孟淵,是你的将星。”
孟淵不是皇帝,他只是因為沾了君瀾的光,這才能奪帝位而不被龍氣克死活到如今。
可是君瀾才是帝王,她陽壽已經不多了,即便她再不願,但孟淵,已經注定陽壽終結。
他們二人的命運一開始就注定,孟淵是屬于她的星,永不可能被旁人奪走。
這是天道安排的命軌一環中,為後世中原奠定基礎的重要一步。
只是祝君瀾在還未成長起來就被人害死了,天道無奈只能按照命軌讓孟淵頂替帝位,希望勉強掰回來。
但是沒有君瀾,孟淵被紫薇之氣所克制,且本身受了刺激,三十一歲便沒了,陽壽生生折了一半!
“我……”君瀾方才是傷心絕望,如今卻是難過不能自抑,“為了這責任,所謂的使命。他付出了一生,卻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我,他沒有為自己過,我的孟淵沒有為自己活過……”
她哽着嗓子,抱着他哭出聲來。
長息再次隐沒,徒留她一人在空曠的殿內無助的哀鳴。
武帝早有旨意,若自己離世,永珍皇後還在,便讓永珍皇後繼位。
他自小背着君瀾教育孩子也是如此,凡事以她為主。
君瀾登基,改國號為淵,稱文帝,在位十年,終年六十八歲。
孟淵的使命完成了,他打下了天下,君瀾來治理,并且将這江山守好。
由兩人第五子莒繼位,淵文帝死後與南武帝合葬同棺,兩人的愛情傳說,傳奇故事由此流傳不息。
千年後景朝皇陵開啓,淵文帝懷抱麒麟劍,南武帝所持的卻是一件荷包,只是開棺瞬間,便化灰了。
學術界雖然對淵文帝心狠手辣沒有懷疑,但是武帝之死卻一直是争議點。
有人認為武帝是戰死,畢竟武帝身上有傷口作證,有人認為是淵文帝借刀殺人,畢竟武帝一死她就急着上位了。
但更多的人,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卻十分羨慕推崇,兩人用彼此的名字作為國號,讓自持浪漫的人十分向往。
南武帝被譽為古往今來最癡情的帝王,也是最善戰的帝王。
……
君瀾跟着長息往回走,再次恢複年輕貌美的模樣,她神色平靜,多年的政治生涯,讓她早将心磨砺的堅硬無比。
只是到了門前,長息定了定,随即挪開目光,将袖中的金箔扔進去燃燒。
黃粱客棧外邊看起來本就不大,客棧前此時坐了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更是将身後的門堵了一半。
男人一身盔甲,面目肅然冷厲,一手抱着頭盔,一手拄着劍,一身的煞氣沖天。
怪道這路上小鬼都沒見幾個,鐵定是被他吓跑了。
君瀾原本平靜的神色愣住,急急上前幾步,立在男人面前,眼淚瞬間砸了下來。“孟淵……”
孟淵緩緩擡頭,原本冷酷的神色見了她的淚,頓時慌張起來,魂力凝結的劍消散,頭盔被扔到一邊,他擡起手,手忙腳亂又小心翼翼的為她擦幹眼淚。
“不哭不哭,煙煙別哭了,我在這呢,我一直等着你呢,沒見到你,我哪敢跑遠了啊,不哭了啊……”他輕聲哄。
長息越過孟淵徑直入了門裏,擡眼一掃,櫃臺後苑娘正在打掃。
擡頭見了長息,忙的收了法術,“主人回來了!”
她喜氣洋洋的喚了一聲,長息颔首,“對了,狐姬騎着龍馬跑現世玩兒了,門外頭是九年前從地獄橋頭過來的,據說走了一年才到了這兒。”
孟淵初時到了橋頭,莫名擠進隊伍裏頭往前,他急忙跑出來。
而身為皇帝,他的金銀可不少,灑了大把冥錢,有和龍馬那大嘴巴交好的小鬼要了他的靈房,一邊喜滋滋的搬家,一邊悄聲告訴他。
“你這愣頭皇帝不懂,從地獄出去往前,兩三千裏地罷了,有個神仙爺,那手一招便是千萬時空,變化無窮哩!你說你不想投胎,想等你的皇後,叫什麽君瀾?嘿嘿,算是問對鬼了!我和神仙爺座下的龍大爺認識,那叫君瀾的,聽龍大爺說是個帝命,受了冤屈,和神仙爺做了交易,被帶回現世當皇帝去了哩,也不知是不是你的君瀾,想來也差不離的。”
“咱在這逍遙快活的過着,這多年來,這麽多癡情鬼苦苦等候,八。九不離十啊,幾乎全是神仙爺的客鬼情郎,我看你啊,也沒準呢。神仙爺那裏好進不好出!你在這地獄裏頭等,幾十萬年都沒轍,不如去客棧碰碰運氣。”
說着,那小鬼還扯着孟淵的手臂将他拉到橋下,指着黃泉邊上槐樹底下,“瞧見沒,那個是咱地獄裏頭鬼鬼都曉得的聖僧,這可是佛爺!他的女子與神仙爺交易了,無窮無盡的期限呢,他擱這等了好幾十萬載了,反正小鬼我啊,來的時候他就在這兒了,沒見去過別處。在地獄裏頭,除非你成神,不然哪,乖乖等着時光過去吧。”
小鬼說完便回了孟淵的大房子裏,這房子做的精妙,還有不少金銀元寶,并好些伺候的紙人。
孟淵心裏存了希望,便轉頭往地獄外頭走,他初初當鬼,把自己還做凡人一般,又不識得路,走了一年多才到了客棧門口,一屁股坐那便不動了。
……
話說回來,孟淵不肯去投胎,非要陪着君瀾待在這,兩人決定一邊修煉一邊等着時光過去,若是換了自由投胎而去,孟淵怕下輩子找不着她了。
長息沒意見,多一個免費勞工她還往外推不成。
“主人……”苑娘小聲喚道,下巴往大堂方向掃了掃。
長息看過去,那邊坐了兩個女子,具是氣度不凡,長息掃過命軌,頓了頓,都是厲害的。
一位身着四爪螭蛇黑袍的女子,脊背拔直,眉目冷清,長發傾瀉而下。剛和君瀾回來,長息輕易看出對方也是個手掌大權的女子。
另一位面上神色溫良淡雅,但長息卻從對方身上感應到極濃烈的邪煞之氣,竟是個天生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