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昭露篇
調遣軍隊比預料的容易。
天式與安陳的震懾,加上無任才是真正調兵布陣的人,不出兩天,軍隊便全部集結。
第二日甲夜,天界格外寧靜,謝霜儀漫步在黃昏之下,走到天界大門處,往凡塵看一眼。
凡塵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心念一動,謝霜儀來到了醉燕樓,卻不由一驚。
醉燕樓空無一人,雜草叢生,街道枯葉飒飒,攤販寥寥無幾,一陣涼風吹來,破舊的燈籠滾過謝霜儀的腳邊,幾盞殘燭枯燈,點亮幾家破風門窗。
昔日的醉燕樓卻是熱鬧非常,座無虛席,街道車水馬龍,攤販高聲吆喝,吹來的風更是熱的,謝霜儀的心都要被點燃了。
彎腰撿起破舊的燈籠,其中燭臺早已燒完,已經很久沒有人添油了。
踩在枯黃的槐樹樹葉上,走過零星亮燈的人家,走到街角盡頭,一切都是安靜的,
昔日的歡聲笑語,變成了黑夜中透出的啜泣。
揮手将燈籠點燃挂在一戶人家屋檐,風一吹,燈籠搖曳,謝霜儀乘月上了天界。
搖晃的燈籠之下,黑靴紅衣下擺出現在陰影中。
次日,大歧國之西,林舟沙漠,大軍對壘。
命陳紅底黑衣,踏前一步:“好久不見,我應該叫你顧齊殤還是叫你…姒夏。”
姒夏兩袖鼓鼓,不甘示弱踏前一步:“鬼王高興即可。”
謝霜儀站在姒夏左後方,看着聞漠。聞漠站在命陳的右後方,不帶情緒的眸子看向謝霜儀。
Advertisement
聞漠沒死,太好了。
謝霜儀不合時宜地想。
但…聞漠的氣息與之前不同了,謝霜儀聞得出來。
之前聞漠雖修行鬼界之術,但氣息是鼓動的,冒着熱氣的,現在的聞漠,氣息是平靜的,帶着冷氣,讓人發抖。
命陳道:“天帝陛下倒是與顧齊殤完全不同。”
僅僅是氣勢不同,一個人的面相差異竟如此之大。臉雖然是同一張臉,但命陳絕不會将現在的姒夏與之前的顧齊殤并為一談。
命陳的地陰之力擴散在兩軍陣前,姒夏一說話,命陳的地陰之力便瞬間被白色渲染。
黑白兩色形成八卦陰陽互和之勢。
姒夏每說一句話,黑色便被白色渲染更盡一分:“鬼王也與一千年前哭泣時的樣子不同了。”
命陳是殇衷陌一手帶大的孩子,一千年前殇衷陌身死之時,命陳在六界面前哭得驚心動魄,邊哭邊與姒夏厮殺。
妖王站于命陳左側,側眸看着命陳,一千年前她還只是一只小蛇妖,雖沒有看見命陳哭,但命陳與姒夏那一場打得驚天動地,佛祖布下結界保護衆生,她本應身死,因為佛祖的庇佑保下一命。
也許她是妖,本性為惡,不感激佛祖,反倒感激命陳。
命陳的模樣是她見過的所有男子中最順眼的,如果那雙眼睛能再清澈些便更好了。
妖王再一看無任,暗送秋波。
不過論男人味,妖王更喜歡這位沉默寡言的将軍呢。
姒夏的話激起了命陳不願提及的回憶。
當初殇衷陌死了倒是幹淨,什麽話都沒給他留下,倒是留下一個鬼界給他,亂成一團。
命陳揮開鐵扇,黑氣向白方更進一步:“多說無益,手下見真章,不知當年被本王打傷,天帝陛下的元神可還好?”
姒夏安陳出鞘:“我也想問問鬼王,當年安陳那一劍,鬼王現在可還痛?”
姒夏高舉安陳,雲層被沖開,一層一層向外擴展,腳下黃沙漫天飛舞,旋渦氣勢駭人!
“天界衆将聽令,妖魔鬼三界,殺無赦!”
“是!”
竟是後卿先出手!
後卿從命陳右方閃出,魔氣形成箭雨,展開雙臂,揮出射向天界士兵,謝霜儀天式出鞘,形成波形屏障,擋住後卿的魔氣。
命陳鐵扇飛于妖魔鬼三界之前,鬼氣強盛,将翻滾的白雲變成了黑色的氣團,腳底下黃色的塵沙,變成了鬼界無邊的深淵!
“妖魔鬼三界聽令!血洗神界,還我自由!”
兩軍沖鋒,黑白交錯,陰陽混亂,殺聲震天!
謝霜儀與魔君對上,手持天式,靈力加持,天式光芒大震,魔君手上魔氣厚重,滲入肌膚,與謝霜儀硬碰硬!
光芒四射的淡青色與膨脹的黑色撞擊,激起了滾滾熱浪,響起陣陣痛喊之聲,兩人周身成為中空地帶,無一人敢近身。
謝霜儀空中翻滾後退,靈力身後成壁,腳掌輕落于上,反彈再次進攻。天式形成四劍旋轉,靈力成為鋒利的冰錐,殺向後卿。
聞漠推開後卿,接下謝霜儀一招,冰錐在地陰之力的侵蝕下慢慢變為虛無,露出天式的模樣。
淡青色的劍柄之上,一只指排削玉的手露出,緊接着是月色般清冷的皮膚,謝霜儀的臉露出,另一只手早已經成掌,攻向聞漠。
聞漠右手亦成掌,與謝霜儀對擊,兩人被對方的法力所逼,飛速退後。
謝霜儀右手握劍,劍尖朝下,靈力在劍尖之下形成厚壁,靠着阻力穩住身形,站直看向聞漠。
後卿魔氣成爪,抵住聞漠的後背,穩住聞漠身形。
聞漠道:“多謝。”
後卿收回魔氣:“不用謝。”接着轉身離去,飛向無任。
命陳讓後卿殺了謝霜儀,但後卿并沒有打算完全聽後卿的命令。
無任正與妖王對戰,後卿一來,他便手腕朝內一轉,将妖王的手對向後卿的掌。妖王的手成爪,與後卿的掌對上,頓時妖氣與魔氣對仗,殺傷力大增,三人同時後退!
無任一人與妖王、魔君二人對戰。
聞漠眼無波瀾,看向謝霜儀:“謝霜儀,我還沒死,你驚訝嗎?”
謝霜儀張口欲言又止:“我…”
“你刺向我心髒的那一刻,有覺得心痛嗎?”聞漠平靜地問。
“我…”
聞漠地陰之力突然暴漲,如噴發的岩漿,黑色的地陰之力瞬間淹沒謝霜儀。
謝霜儀眼前一片漆黑,聞漠的手破開黑暗,抓向黑暗中謝霜儀顯眼的脖子。
感受到威脅,謝霜儀右手翻起天式,左手成掌抵住天式劍身,擋住聞漠的進攻。
聞漠的力氣太大,謝霜儀向後快速交叉退後數十步才停下,看清聞漠的臉。
聞漠的雙眼似乎被火灼燒過,憤怒一覽無餘。紅衣在憤怒之下狂舞,黑發在痛苦不堪中散亂。
“我問你!你痛過嗎!!”
謝霜儀又被聞漠逼退數步。
他看着憤怒的聞漠,心中一片茫然,聞漠問他痛過嗎,他不知道。自從飛升之後他一直覺得心裏空空的,腦子裏仿佛裝着什麽又仿佛什麽也沒有。
醉燕樓一行,他覺得自己是能夠喚起一些感覺的,可除了茫然,他依然一無所獲。
謝霜儀想,這便是成神的代價嗎?
失去一切感覺,只剩茫然。
聞漠看謝霜儀一臉冷漠,沉默不語,怒氣像一只即将吃人的魇獸,在壓抑中沉入海底。
他抓向謝霜儀的劍身,流出的血不是鮮紅的,是烏黑的血氣。
謝霜儀就這樣看着烏黑的血氣順着劍身流下,遮住了他被天式照出的,清晰的、茫然的模樣。
天式突然被聞漠扔下了滾滾黃沙,謝霜儀看着天式被黃沙掩埋,只剩下劍柄,最後消失不見。
周圍不知不覺恢複了清明,吐血聲、兵器铮鳴聲、身體被一刀分為二截之聲、咒罵聲仿佛都十分遙遠。
謝霜儀成掌的手沒來得及收回,聞漠的手掌抓住他的指尖。
聞漠的手是冰冷的,謝霜儀想。
指尖被聞漠放在心髒上,聞漠道:“你摸摸我的心,你感覺到了什麽?”
什麽?謝霜儀想,感覺到了什麽?
自然是火熱的身體,跳動的生命。
謝霜儀的眼睛突然睜大,茫然變成了無措。
不對!
聞漠的身體冰冷!
心髒的位置一片空洞!
他感受不到聞漠跳動的心髒!
一瞬間,猶如滄海席卷了荒野,暴雨沖刷了數以萬計的屋檐,無數人痛苦悲吟之聲侵入謝霜儀的大腦。
腦子如裂開般刺痛,一切感覺從四面八方湧入腦內,茫然變成了七情六欲。
“為什麽…”謝霜儀看着聞漠的眼睛。
“為什麽?”
聞漠将謝霜儀的左手手掌全部放在自己的心上,“你那一劍要了我的命,剜了我的心,如今我成了鬼,來找你索命!”
謝霜儀的手指彎曲,後退半步,他不敢碰聞漠冰冷的身體。
聞漠上前一步把謝霜儀抱進懷裏,“怎麽了,害怕了?你知不知道成鬼要經歷什麽?”
謝霜儀的左手臂被聞漠壓在兩人身體中間,右手被聞漠抓着,他看着聞漠,顫抖道:“什麽?”
“哼!”聞漠放開謝霜儀,腳尖點地,雙臂張開,離開謝霜儀數十步開外,“讓他們來告訴你吧。”
司墨和寒螀赫然入目!
雙眼木然,身體僵硬。
謝霜儀大喊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只不過把他們煉成了鬼而已,像我一樣。”
謝霜儀的臉終于不是冰冷,終于不是無情,聞漠看着謝霜儀的臉想,果然只有他們才能激起你的情緒。
對你而言,我毫無意義。
“鬼?”謝霜儀默念,繼而沖向聞漠。
沒有了天式,謝霜儀便雙手成拳,對準聞漠的臉打了下去,聞漠硬生生接住,被謝霜儀打得歪倒了身體。
謝霜儀一拳接着一拳:“是!你失去了父母!你失去了族人!你要報仇!你要血債血償!”
“可我呢…”
謝霜儀的拳頭力道越來越小,到最後只能無力地抓着聞漠的衣襟,
“我失去了師傅…失去了尊長…失去了師兄…我要找誰報仇?我要找誰血債血償?”
謝霜儀突然激動了起來,滿目淚痕。
“你把我的師傅,你把我的尊長,你把我的師兄,你把我的…家…”
“還給我!!!”
聞漠甩開謝霜儀:“那誰把我的家還給我!”
“我還給你!你殺了我,殺了我啊!”
謝霜儀撕開自己的衣服,露出脆弱的胸膛。
“我死了你就能安心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大仇得報了是不是!何苦要糟蹋我師傅,要糟蹋我師尊!”
聞漠慌了起來,他本意不是這樣的,他不是要殺了謝霜儀。
“我不是…我不想殺你…”
“那你想幹什麽!”
“我只想讓你多看我一眼!”
聞漠吼了出來。
“我只想你少恨我一分!”
聞漠眼眶紅了,“你看,我救活了你師傅,也救活了你的尊長,你的師兄不也還沒有死嗎?你的家人還在,你還有家。”
聞漠上前一步,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謝霜儀,“這樣你能不能少恨我一點?我沒了家,我還你的家好不好?”
謝霜儀的憤怒多了無力,他的憤怒無處可發,他的憤怒屁都不是!
每次只要他憤怒,聞漠就會跳出來告訴他,看,我也是為你着想的,我并不是真的想害你,我只是想和你更進一步。
“啊啊啊啊啊!天式!”
天式沖破黃沙的禁锢,掀起浪濤似的無窮的波浪,回到謝霜儀手中。
謝霜儀一劍刺向聞漠的額間:“那我便送你與你家人團聚!!!”
作者有話要說:
4000失敗,但是三千也可。
我可太喜歡寫霜儀和聞漠的對手戲了,好爽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