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唱大戲05
一行人徑自來到李府,李簧聽到易水樓來人了,躲在屋裏瑟瑟發抖,但轉念一想,他爹是李老爺,他表哥是賀二爺,他還怕什麽?
立刻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和葉老板正面對上。
李老爺沒在府上,大少爺李連去公館找賀二爺了。府裏就是唯二的嫡子李簧的天下,等蘇安上了廳堂一看,就看到坐在東家位子上的李府四爺。
李簧品着茶,笑眯眯地看着葉蘇安,陰陽怪氣道:“呦,葉老板,你這是做什麽?要帶着人來砸了我們李府嗎?”
“不敢,”葉蘇安平時笑得多了,即便不笑時兩片紅唇也是微微彎起的模樣,“李少爺,我就來問您一句話,您能不能如實說?”
李簧被他看得心癢癢,咳了幾聲,态度好了點,“葉老板問話我自然會好好說。”
“聽說李少爺昨個兒把我們樓裏的紀玉生給留在了李府。”
李簧心虛道:“我聽他唱曲兒好聽,怎麽,給了大洋還不能留嗎?”
“但他可不止唱了曲,”葉蘇安臉色一冷,坐在一旁雕花木椅上,“還希望李少爺給個說法。”
李簧更加心虛,頭頂冷汗涔涔,餘光一瞥周圍,自家護院的仆人就站在門廳外頭,他登時覺得自己被吓成這樣實在丢人,惡狠狠地一拍桌子,“葉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安八風不動,“玉生嗓子腫了,大夫還沒看出是什麽個結果來,但大抵是好不了了。若是玉生失了唱戲這個養生活計,還得勞煩李少爺把能夠玉生一輩子吃喝無憂的錢拿出來。若是玉生福氣好,還能再開嗓,那李少爺就更得給錢了,玉生臉被傷了,能唱卻上不了臺,心裏只會更苦。”
你反正得給錢,要麽多給,要麽給得更多。
李簧蹭地一下站起來,怒喝:“葉蘇安,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強壯的小厮們連忙圍住了易水樓的人,在這一群人包圍下,除了威猛的長石,其餘人都有些畏畏縮縮。
李簧一看,嘿嘿笑了,得意道:“葉老板,你現在接着說啊?”
葉蘇安抿着唇,唇色用力發白,他指尖攥起,被深色的雕花桌木襯如白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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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簧故意侮辱他,“葉老板,你來我李府找事,我李府也不能就這麽被你落了臉面。但你要是在衆人面前給我開嗓唱一曲,我就當今日什麽也沒發生過。”
葉蘇安骨頭裏高傲,他以前彎下身子是為了向上爬,現在爬上來了,他就再也不會随便向什麽人都能彎下身子。他站起身,在李簧調笑目光中倏地抽出了槍支,黑洞口直對李簧腦袋,“李少爺,您今個要麽拿錢賠玉生,要麽拿命來認錯。”
李簧表情扭曲,驚叫:“——槍?!”
屋裏登時腿軟了好幾個人。
葉蘇安頭一次握槍,手卻很穩,他直直看着李簧,“少爺,您說您打算怎麽辦吧。”
“我不相信你會開槍,”李簧雙股打顫,牙齒磕碰不停,怕得不行,“葉、葉老板,我爹可是晉城商會裏的二把手,你別以為你背後有江正榮給你撐腰你就能在晉城橫着走了!”
蘇安好笑,被槍指着的是你,你還來威脅我?
哥哥我這瘋勁一起來,信不信立馬給你表演一出三百六十度後空翻花樣射擊?
他扣動扳機,“咔嚓”一聲,李簧的臉色慘白,雙腿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不不不、葉老板,有話好好說——”
“豎子爾敢!”背後一聲老人怒吼。
長石緊張提醒:“爺,李老爺回來了。”
蘇安側過頭一看,李老爺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過來,臉變為了豬肝色般難看。他身後正跟着賀長淮和李連二人,蘇安目光在賀長淮身上走了一圈,賀長淮正挑眉看着這一幕,飽滿的嘴唇翹起,看上去沒有不悅。
蘇安收回了眼。
李老爺見葉蘇安還在用槍指着兒子,罵得更加難聽:“葉蘇安,誰給你的本事讓你拿槍指着人!這槍是誰給你的?人呢?!給我去警署叫警察來!”
“你要是真敢喂我兒子一個子彈,葉老板,我就讓你和你的易水樓過不去今晚!”
葉蘇安還是穩穩當當的樣子,沒有一點兒怯場,在場的人都開始心驚膽跳,納悶葉老板這是哪來的膽量,莫非是瘋了不成?
蘇安在這會兒突然開口,“賀二爺,您覺得我這一槍開出去,是不是就沒了活路了?”
李老爺氣得怒發沖冠,正要嘲諷這和賀長淮有什麽關系,賀長淮就朗聲笑起,戴着的煙灰圍巾被沉重的黑色大衣壓在身下,“葉老板盡管開,我賀某人自然是保你無事。”
“……”李老爺胸口劇烈起伏,不敢置信,“賀長淮!”
蘇安低低笑了兩聲,“二爺說的可當真?”
賀長淮,“我賀長淮說的話就放在這兒了,說一不二。”
“二爺是個英雄。”蘇安聲色好,音調穿透力極強,聽他說話就是一種享受,賀長淮被叫了一聲英雄,別說,耳朵竟漲紅了一塊。
蘇安繼續慢慢悠悠道:“李少爺,您聽見二爺說的話了麽?您說我這槍現在還敢不敢開。”
李簧被槍口指着,眼淚鼻涕兒一塊往下流,“葉老板,不就是要錢嗎,我給錢!我給錢還不行麽!”
“給多少?”
“您要多少就給多少!求求您高擡貴手趕緊收起來這家夥,走火了怎麽辦?!”
蘇安收起家夥,李府的幾個老爺少爺臉色都不怎麽好看。管家去拿了銀圓和票子,長石接過錢,蘇安才上前一步同李老爺笑道:“李老爺,今日得罪了。”
李老爺黑着臉怒瞪他。
“只是李四少爺今日必須得把這事結了,”蘇安輕聲軟語地道,“前一次玩死戲子的事就傳得滿城風雨,要是再來一次這樣的事,您說可該怎麽辦呀。”
李老爺表情一扭,死死攥着拐杖沒說出話。
葉蘇安眼波劃過一旁的賀長淮,什麽都沒說,卻好似千言萬語已經傳遞了過去,“那麽我就告辭了,李老爺,莫送。”
說完,他帶着易水樓和戲班子的人從容離開。賀長淮不由追着他的背影,在人影交疊中看得不甚太清。良久,他哼笑一聲,帽檐底下的薄唇勾起。
“長淮啊,”李老爺努力讓語氣溫和下來,免得惹怒了表侄子,“葉老板手裏的家夥,是你給他的?哎呀,這東西怎麽能随便給人!你瞧瞧今天,葉老板都敢拿家夥指着你表弟,這可是你親表弟!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你心裏也難免愧疚,瞧瞧葉蘇安,他現在都欺負到了我們面前,你這……唉。”
賀長淮收了笑,眉眼之間顯得冷酷非常,“表叔,你這是在說我做錯了?”
李老爺額頭冷汗留下,頓時想打醒自己,“沒有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
“最好沒有,”賀長淮淡淡道,用帶着黑色皮套的手指頂了頂帽檐,“你最好也不要想着去找葉老板的麻煩,要是我沒記錯,給您提個醒,那家夥裏面還有六發子彈。我已經跟葉老板保證過開槍沒事了,要是葉老板真的送您一顆彈兒,這事只能白挨。”
李老爺打了個冷顫,李連站在一邊,看着這幾天每日玩在一起的賀長淮,頓時升起一陣刺骨冷意。
他還說賀長淮在北方的風評怎麽那般野蠻?這幾天明明都是和裏和氣好說話的新派青年,原來賀長淮的本性這麽無情,哪怕是他表叔,挨了一子兒也只能白挨。
只是因為葉老板的一句話。
李連心底一寒,警告自己更要小心以待。
蘇安帶着人回去就直奔紀玉生休息的地方,誰曾想還沒到,後院就有一片尖叫聲傳來。
“玉生!!!”
“不要——”
“快回來!”
蘇安頭皮一炸,倏地拎起長衫快步往後院走去,越走越快,最後已經跑了起來。一路上的人都是神色茫然,穿着深藍、青黑衣裳的人四處跑動,遠方天空陰了頭,暗暗沉沉地籠罩。
戲班子的人住在戲園子後方的大院子裏面,一道白色身影拼命跑在最前面,他看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蘇安一行人,臉上的青紫傷口駭人,眼中好像有淚光流轉,轉瞬就直奔枯井而去。
蘇安心裏一跳:“攔住他!”
身後追着紀玉生的人伸出手,可沒來得及,“噗通”一聲,紀玉生跳井了。
易水樓的戲子死了。
數九隆冬的天氣,偶爾窩着雪死了一個人也不稀奇。戲子跳井的事兒就跟着投進湖裏的小石子,沒泛幾下連波,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蘇安封了那口枯井,紀玉生沒父母親友,在晉城裏就認識同一個戲班子的人。蘇安吩咐人把李府賠的錢給紀玉生買了一身上好的行頭和紙錢,全都燒給了紀玉生。
戲園子裏一片哭聲,班主紅着眼睛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又怒罵:“李四少爺真他娘的不是人!”
人死了,戲園子裏的生意還得繼續。排戲單子已經出去,但下一場戲整個戲班子就只有紀玉生能唱,紀玉生沒了,還在再找能唱的好的旦角兒。
蘇安聽了好幾場戲,總是不滿意。最後在排戲之後,又主動去找了好幾個戲班子借人。
易水樓向來不缺戲班子過來搭臺,葉老板的名聲響叮當,但紀玉生的事後,人人都躲着蘇安,不是借口沒時間就是借口嗓子疼,蘇安來回幾次就明白了,這裏面一定是李老爺在搞鬼。
蘇安夜裏氣得肺疼,白天還得裝得從容鎮定。好角兒找不到,易水樓這幾日唱的戲無風無浪,被罵了不少,彩頭更是少了一大半。
還好李老爺也不敢把他得罪了太狠,過了幾天,戲班子又湧到了易水樓裏,生意沒了問題,但反倒是蘇安,這兩天跑得多了,他病了。
起了燒,躺在床上下不去。江正榮聽了之後,專門帶着西洋醫生來給他診治。
江正榮走路很慢,跛腳就看得不大出來。他心疼地擦擦蘇安脖子上的汗,“怎麽這麽嚴重。”
玉瓊在一旁端着茶水,眼睛死死定在地上,跟塊木頭一樣不動一下。
等醫生留下藥之後,江正榮問了事情緣由,蘇安斷斷續續跟他說了,蒼白的面上憐惜淺淺,“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被逼死了。”
江正榮冷笑一聲,撩起袍子坐在一旁,整個過程中還一直握着蘇安的手,“要麽怎麽說李府厲害呢?我一個小小的商會會長都快要被李老爺給壓在了下面,他們生意做得不怎麽樣,排場倒是很大,歸根究底,還不是仗着遠在北方的親戚賀家?”
蘇安疲憊地閉上眼睛,“可不是。”
“賀長淮這個人,和李府也是蛇鼠一窩,”江正榮突然話音一轉,“蘇安,過幾日商會就要和賀長淮讨論往北方運貨的事,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坐在我的身邊,哪裏都不能去,也不要開口說話,知道了嗎?”
蘇安點了點頭,笑着打趣,“江會長,我記住了,您放心吧。”
等江正榮離開之後,他才閉上了眼休息。
在晉城,江正榮就是說一不二的那個人。他對蘇安的掌控欲越來越強盛,動手動腳的舉止也越來越過分,這樣下去,蘇安恐怕早晚要成了他的籠中雀。這樣不行,他得找一個能和江正榮對抗的人,打破江正榮對他的控制,形成最穩固的三角方式。
這個人選,賀長淮就很合适。
但賀長淮不喜歡男人。
蘇安舔了舔唇,又笑了。
瞧賀長淮前幾次的樣子好像也不讨厭男人,這樣正好,若即若離,欲拒還迎,豈不是最合适?
作者有話要說:二爺被若即若離逼瘋黑化之後:……猙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