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謙的父母當時走的很突然,海難這種事不常遇到,天氣預報出錯更難遇到,都是小概率事件,但突然就撞到了一起,正因為突然,他父母當時甚至沒辦法打電話跟他說句話。
“真的能行嗎?”明謙一臉期盼的看着幽君,好像幽君忽然變得格外有魅力。
幽君抛出了引子,卻沒有直接把東西拿出來,反而表情嚴肅地說道:“那要看你怎麽表現了。”
明謙大驚:“我表現的還不夠好?!”
他就差把幽君供起來了!
幽君目光冷淡,可表情卻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你與那狗……”
他話說了半截又不說了,但總歸是不滿意遙。
明謙很迷茫,遙還不夠聽話嗎?!遙這麽乖一狡,平時在家都像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
幽君發現了明謙的迷茫眼神,臉色忽然一變,黑着臉轉到了一邊,安靜的像一尊石像。
但哪怕他臉黑成這樣,還是手一翻,把一塊玉制令牌遞給了明謙。
“子時帶此令牌前往墳前,便可見未轉生之魂。”幽君說完這句話,獨自走回卧室。
但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還有點拖拖拉拉。
明謙:“……”
倒也不必暗示的這麽明顯。
但剛得了好處,該慣着還是要慣着,明謙小跑到幽君身邊,小聲提議:“周末我們休息一天吧,去游樂場玩?就我們兩個,行不行?”
幽君雖然不知道游樂場是個甚,但他能聽懂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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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君偏過視線,無可無不可的微微點頭。
明謙松了一口氣:“我去洗澡,你剛吃完宵夜,等半個小時再洗吧。”
幽君剛剛張嘴,想說句什麽,但默然半晌又再次把嘴閉上。
明謙喜滋滋地走進浴室,準備換一身衣服再去墓地,想到還能跟父母再見,他有很多話想跟他們說,比如他順利的完成了學業,雖然沒有讀研,但讀得也是所不錯的大學,畢業雖然克死了三家公司,但現在正在自己創業。
他沒有走歪路,他按照自己的規劃和父母的期盼走到了現在,保住了房子和鋪子,十分值得父母為他驕傲一下。
從浴室裏出來,明謙只在腰間裹着浴巾,打開衣櫃翻找起來。
他找到了一套西裝——網上買的便宜貨,但他身材好,穿起來也很像樣。
也不是不能穿休閑服,他就是想讓父母知道,他已經步入社會了,是個能為自己負責的成年人了,西裝更正式。
明謙準備換衣服的時候才意識到幽君還在房間裏,雖然兩人都是男的,但畢竟關系……暧昧?當面換衣服似乎不太好。
幽君坐在床邊,幽幽地說:“凡人身軀,無外乎內髒皮肉,你有何顧慮?”
好像也對。
明謙開始換衣服。
而幽君也确實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從頭到尾沒有看過明謙的身體,對他來說人軀是殼,他自己也不是人,重要的是殼中的靈魂,而不是一具單純的軀殼。
明謙換好西裝,自覺很美,在鏡子前臭美了兩分鐘,要不是時間不允許,他還想去做個頭發。
出門之前,明謙還在穿衣鏡之前磨蹭了幾分鐘,他仔細打量自己,希望自己能看起來更精神一些,至少不能表現出任何頹态,即便要見的是父母的鬼魂,他也更願意報喜不報憂。
墓地距離市區有一段距離,不過這個點出城的路應該不會太擠,明謙準備打一輛順風車。
好在墓地的所在地并不屬于荒郊野外,附近有鎮子和村莊,可以先坐順風車到鎮子上,再打電話讓看墓地的人開車來接,只要給的車費到位,甚至還能包住宿和夥食。
他現在家打順風車,等有司機接單了再下樓。
大約是因為太興奮,明謙還把自己手機裏的照片翻出來,遙一回來就進次卧“孵蛋”去了,明謙只能把手機湊到幽君面前。
“這是我初中時候拍的,這個是我,旁邊的是我爸媽。”明謙,“我爸很帥對不對?我媽也特別漂亮。”
這可不是明謙吹牛,他長相遺傳母親比較多,但耳朵和臉型都遺傳父親,他屬于會長的那類孩子,吸收的都是父母長相的優點,不像一些倒黴蛋,吸取的都是父母雙方的缺點。
幽君皺眉問:“還不走?”
明謙:“我在等車,打車的話沒人願意這個點載人出城。”
除非加價,但明謙是那種會加價給司機的人嗎?那必然不是。
幽君站起身來,他在家的時候并不穿現代的衣服,還是他自己那套銀白色的廣袖長袍,但是跟歷史上出現過的任何朝代的服飾都不相符,袖子更寬大,衣領敞得更開,更仙氣。
站起來的那一刻,幽君身上的衣服就變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明謙都沒看清他是怎麽換的衣服。
明謙也發現幽君不喜歡花哨,他變出來的衣服都很簡潔,上面不會有花紋,更別提大片大片的印花了,最開始幽君變換衣服的時候還會參考明謙的穿着,現在幽君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就是白。
無論什麽款式,必然都是白色,就算偶爾會變出點花紋,也像是銀線繡的祥雲紋。
想要俏一身孝,老話誠不欺我。
“我送你去。”幽君言簡意赅,連“本尊”這兩個字都沒用。
明謙瞪大眼睛,幽君要怎麽送他?跟法師一樣傳送過去嗎?還是像鳥一樣飛過去?
比起傳送,明謙還是更想要飛。
雖然他坐過飛機,但飛機和飛是兩碼事,天空再美也依舊像隔着一個世界。
他渴望的看着幽君,眼睛裏蘊含着璀璨神光。
幽君像是被這雙眼睛吸引了,他微微低頭,跟擡頭看他的明謙對視,直到明謙迫不及待地問:“是飛過去嗎?!”
原本準備直接帶明謙挪移的幽君偏過頭:“嗯。”
明謙小小的歡呼了一聲,覺得今天真是他的幸運日,雖然生意不太好,但是能見到自己已逝的父母,還能感受一下在空中飛翔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幽君看着明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春游前一晚睡不着覺的小孩,帶着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縱容,他伸出手,似乎在空中畫了什麽,然後指尖在明謙的額頭上點了點。
“此乃隐身咒。”幽君的話落音,他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
一只巨大的銀白色狐貍騰空而起,四只腳下有白色霧氣纏繞,銀白色的毛發厚重柔順,祂低下頭來,狐貍細長的眼睛微眯,嘴邊的胡子輕輕抖了抖。
明謙擡頭看着這個龐然大物,這只狐貍幾乎把他家的客廳占滿了。
這次的體型似乎比明謙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更大。
狐貍的額頭還有一簇銀白色的火焰,如凡火般跳躍着。
祂前肢微微趴下,似乎在示意明謙到他的背上去。
明謙:“!”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
他手忙腳亂的爬上去,唯恐自己扯掉幽君的毛,幸好幽君的毛十分堅固,沒有被他抓下來。
等他趴在了幽君的背上,被銀白色的皮毛包裹。
很軟,也很暖,柔順的毛發讓明謙忍不住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
他以前吸貓就是這麽吸的!
只不過那時候他最愛吸的是貓肚皮,翻過來,埋進去,然後猛地一吸,那種快樂誰吸誰知道。
雖然幽君的皮毛很長,但根部還是有柔軟的短絨毛,吸起來的感覺也很絕。
只不過……這麽大一只狐貍,怎麽從窗戶出去?
他家客廳的窗戶只有容納一個人進出的大小。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着幽君穿牆而出。
明謙瞪大眼睛,他第一次真正體驗這種神仙手段,穿牆術!他只在小說和影視作品裏看到過。
穿牆的那一刻他甚至沒有任何感覺,就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這段時間都沒有下雨,天空沒有擋住辰星的雲,明謙稍微坐直了一點,不再趴在幽君的背上,他抓着幽君背上的毛,然後仰頭看向天空。
他從未離天空這麽近過,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一顆星星。
幽君飛的很快,但明謙并沒有感受到風——大約是幽君的身邊有類似結界的屏障,不然這個速度,就算沒有起風也能把明謙刮下去。
他們的腳下的城市越來越遠,高聳的樓房變得像一粒灰塵那麽小,雲就在明謙身旁,似乎正簇擁着他們,月亮的清輝灑在明謙的身上和幽君的皮毛上,讓幽君銀白色的毛發閃耀着細碎的光芒。
太美了。
這一切美到明謙不由自主的屏息。
從市區到墓地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到達墓地的時候明謙還有些回不過神,直到幽君不耐煩的變回人形,明謙才在幽君的懷裏回神。
幽君沒有粗暴的讓明謙直接掉到地上,而是在變回人形的那一刻抱住了明謙。
也不知道是他無師自通還是從偶像劇裏學的,他的一只手臂環過明謙的肩膀,一只手臂擡起明謙的雙腿——典型的公主抱姿勢。
明謙眨眨眼,然後一臉尴尬地掙紮着下地。
他讀幼兒園的時候都沒被父母這麽抱過,他爸最喜歡把他架高高,讓他坐在老爸的肩膀上。
公主抱那是從沒有的。
明謙不太好意思去看幽君的臉,他咳嗽了一聲,慶幸現在是晚上,幽君應該看不見他別扭的表情。
視力比人族好上幾百倍的狐貍:“……”
“我爸媽埋在那邊。”明謙帶着幽君走進墓地大門,墓地平時都是有人看守的,但今天沒在門口見到人,估計是臨時有事。
墓地很大,這個墓地是十幾年前建的,也就是說這十幾年來的逝者都埋葬在這裏。
明謙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他一個人跟着喪葬行業的人過來,看着管理員把他父母的碎骨拿進“工作室”,壓成骨灰,再裝進骨灰盒裏。
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火葬後人不會直接變成骨灰,而是骨頭,想要骨灰還得把骨頭再壓一次。
葬禮那天他神智有些不清晰,總感覺跟周圍的一切隔了層什麽,就好像身處一場噩夢中,沒有半點真實感。
老家也沒有親戚朋友過來,哪怕人死為大,老家的親戚還是不願意過來走一趟。
他關于老家的記憶就更加模糊,他似乎記得小時候自己被父母帶回去過一次,但那次應該并不愉快,否則他也不會一回憶就覺得難受。
明謙朝着父母的墳跑去,快到了之後他才放緩腳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拍了拍自己的褲子,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近鄉情怯”的意義。
他怕讓父母擔心。
每年明謙都會來上兩次墳,父母合葬在一處,只立了一個墓碑,墓碑上有他們的照片。
明謙有些恍惚,也有些擔心,他擔心父母已經投胎去了,但又希望他們已經投胎去了。
幽君站在明謙身側,也看着這個人類的墓碑,他對人族的生死并不在意,就好像人也不在意一只狐貍的生死。
只因為這裏埋着的是明謙的父母,他才會站在這兒。
“這個令牌要怎麽用?”明謙把令牌掏出來,轉頭求助般地看着幽君,“要念什麽咒語嗎?”
幽君:“不必。”
明謙手裏拿着令牌,緊張的看着父母的墓碑。
忽然!
他感覺到令牌微微顫動,有一股風從令牌中升起,這股風陰冷從明謙的手中蔓延到整座墳墓上,明謙屏住了呼吸,他絲毫不覺得害怕,只有緊張。
他要見的是他的父母,他怎麽會害怕呢?
他父母剛死的時候,他接受不了現實,聽說亡者頭七會回家,他就在家裏的地上灑滿面粉,整夜不睡覺,就想再見父母一面。
父母活着的時候他其實并不怎麽依賴他們,他當然愛他們,但他不是那種離不開父母的那種人,等父母死後,他才後悔以前陪伴他們的時間太少了,他很遺憾,又很愧疚。
明謙握緊了拳頭,緊張得眼睛都沒有眨。
有兩道影子從虛到半實,憑空出現在了墓碑前,其中一道影子更高,一道矮一些,他們穿着旅游度假時的衣服,背心沙灘褲和草帽沙灘裙,他們微微張着嘴,似乎不太相信自己還能“回來”。
明謙激動地喊道:“爸!媽!”
夫妻倆傻傻地看着明謙,都沒有回過神,直到看到站在明謙旁邊的幽君,他們才齊齊打了個哆嗦。
明母先一步回過神來,她連忙忽略散發着恐怖氣息的幽君,激動地撲到明謙面前,一抓,卻抓了個空,她終于意識到他們已經陰陽兩隔,明母想哭,但鬼卻沒有淚,她只能抹了把臉,把明謙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
“都長這麽大了……”明母的語氣裏有說不出的遺憾。
明謙:“我大學畢業了。”
明母連忙問:“什麽大學?什麽專業?現在工作了?”
明父在旁邊小聲說:“看他的打扮,應該是買保險去了。”
明謙:“……我自己創業!”
明父笑呵呵地說:“算了吧,你懶得出奇。”
明謙:“……”
多年不見的陌生瞬間消失。
明母:“對了,家裏的貸款怎麽樣了?”
明謙:“車被我賣給了二叔,房貸現在還剩四十萬就還完了,店面租不出去,也沒人買,被我收回來自己開店了。”
明父撇撇嘴:“你二叔肯定壓價了。”
明謙打哈哈:“二手車嘛,本來就不怎麽值錢,哪怕是新車,只要出了4S店就跌價。”
明母拍了明父一巴掌,她又說:“你回家找找,就主卧衣櫃上面肯定有個盒子,裏面都是我的收藏,你拿去賣了,應該能把房貸還完。”
明父大驚:“你還有收藏?!”
明母:“就是一些手镯之類的……你不給我買,還不讓我自己買嗎?!”
明母忽然有了底氣:“你就說說活着的時候你給我送過幾次東西?!送個鑽石戒指,鑽石被你弄掉了,你還往裏鑲了個水鑽!”
明母不去看老公,只對兒子說:“你可別被人騙了,我收的時候就花了不少錢,都是翡翠镯子,裏面有兩個種水最好的是單獨放的,高冰飄花,只有一點點棉,你找個靠譜的人出手,那兩個镯子分開賣,一個低于十萬你就別考慮。”
明謙聽傻了。
明母嘆了口氣:“哎,我們死的太突然了,也沒給你留句話。”
明父在旁邊:“得了吧,就算能留句話,留的肯定也不是‘兒子,我們衣櫃上面還有一堆镯子,值錢!’。”
明父:“你哪來的錢買镯子?”
明母:“小周當年不是虧了,出貨找錢嗎?就把手裏屯的翡翠打包賣,賣二十萬,算下來一個镯子才兩萬。”
明父驚了,不敢置信:“你不是說她找你借的二十萬嗎?”
明母眨眨眼,堅決不承認:“我明明說的她拿翡翠抵賬,你記錯了。”
眼看着夫妻倆要吵起來,明謙連忙說:“爸媽,你們在下面過得好嗎?”
明父:“挺好的,我們剛死沒幾年,還有你記着給我們燒錢燒東西,比那些老鬼過得好多了,就是一直在排隊投胎,地府現在也要領號,我和你媽是一百多萬號,估計還要排個七八年。”
明母也說:“什麽都好,就是見不到你。”
她看着明謙,目光柔和,充滿深情。
“對了。”明母話鋒一轉,“你談戀愛了嗎?”
明謙:“還沒……”
沒字還沒落音,他感覺到幽君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要用視線把他的肩膀灼出一個洞。
明謙的眼皮抽了抽,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介紹道:“爸媽,這是我男……未婚夫!”
幽君看向夫妻倆,嘴角扯出了一個微笑的幅度,語氣依舊冰冷,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輕聲喊道:“岳父,岳母。”
夫妻倆:“……”
幾年不見,兒子出息了?
不僅變成了同性戀,未婚夫都有了?
明母向後倒去。
明父連忙小聲提醒:“你現在是鬼,鬼不可能暈。”
明母又晃晃悠悠地站直。
他們複雜地看着明謙。
明謙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昧着良心說:“我跟他兩情相悅,心心相印,我們是真心相愛,絕對不是因為任何外力,爸媽,你們就放心吧。”
幽君補充了一句:“本尊會好好待他。”
他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了點溫度。
好像一座多年被冰封的雪山,忽然有一陣暖風吹過,吹開了雪花,吹散了白霧,樹木抽枝發芽,綠草青翠欲滴,寒冬将過,春日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