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年男人擠滿了火鍋店,他們的要求高度統一,不要紅湯鍋,全部要清湯鍋,就連點菜也基本都是素菜,除了肉丸子魚丸等适合下進清湯鍋的葷菜外,沒有再點其它葷菜。
他們也沒有點酒水,速度迅速地去自己拿湯碗。
明謙一臉哭笑不得,他是真不知道自家的湯還能有這個功效,他也不想讓這湯挂上能讓男人“重振雄風”的招牌。
“楊總。”明謙在其他人吃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把楊總邀請到一邊,小聲說,“您能不能跟其他人打個招呼,我也不知道湯還有這個功效,不要出去宣傳這個。”
楊總愣了幾秒,頭一次知道還有不想讓生意更好的老板,他奇怪地問:“為什麽?你有錢掙不好嗎?”
明謙組織了一會兒語言,輕皺着眉頭說:“我就是擔心名氣大了,所有人都覺得我這湯就是為了讓人……嗯……那什麽的。”
他不是不想掙錢,也不是要把到手的錢推出去,而是他很清楚一旦這個名氣打響,來這裏吃飯的肯定都是中年男人。
其他人也會覺得他這湯裏是不是真加了什麽藥材,身體沒問題的人能吃嗎?小孩能吃嗎?
明謙可不想只掙中年男人的錢。
他要掙所有人的錢!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吃完我跟他們說說。”楊總十分體貼,“我也就不幫你宣傳這個了。”
明謙松了口氣,輕皺的眉頭放松,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那您去吃吧,我去把米飯端出來。”
中午來吃火鍋的很多都會點米飯,晚上吃火鍋的人倒是很少點米飯。
店裏包括米都是依依準備的,不管是葷菜還是素菜,又或者大米調料,依依挑選的每一樣都新鮮美味,原本明謙還以為依依是去批發市場進貨,在看到大米後,明謙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絕對不是批發市場的大米。
明謙自己都不知道跑過多少次批發市場,批發市場的特點就是量大便宜,想要好貨得慢慢看,自己淘,可能這家店上周的菜都很新鮮,下周就不知道是從哪兒進來的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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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批發市場賣的肉也基本是賣給餐廳,鮮肉很少,多數是便宜量大的“僵屍肉”。
也就是被凍了很久的肉,裏面還添加了各種化學藥劑和調味品,又或者鴨胸肉冒充牛肉等等。
很多價格便宜的店就靠價格低廉的原材料掙差價。
不然真進鮮肉,人工費都掙不回來。
之前明謙跟遙去進貨的時候,也只能保證買來的食材是真材實料,并且足夠新鮮,但食材也只能說是普通,跟高端扯不上一點關系,像是牛肉豬肉,也絕對不會買最好的部位。
可依依買來的葷菜和素菜,用肉眼看都知道肯定“高端”。
包括大米。
米粒顆顆飽滿,還沒有烹煮,捧起一把米就能聞到天然的米香,明謙蹲在米袋前,甚至不想起來,雖然他從高中父母出事後就一直在自己做飯吃,但他對買菜食材什麽的毫無研究。
去了菜市場也都是跟在大爺大媽身後,等大爺大媽挑完菜,講完價,他再去蹭一蹭別人勝利的果實,畢竟這樣老板就不好意思再以原價賣他,都是跟着大爺大媽買的價格來。
可即便是他,也知道依依買來的都是好東西。
他還看見過遙偷吃生牛肉——之前可沒有這種情況。
“發什麽呆?”幽君坐在櫃臺後,擡頭看向明謙。
明謙連忙走到櫃臺後,半蹲在幽君身邊說:“你猜他們為什麽中午來吃火鍋,還只點清湯?”
他以為這個問題一定能問住幽君。
結果幽君只是冷淡道:“虛。”
明謙眨眨眼,驚訝道:“難道羹石水還有這個功效?那之前怎麽沒發現。”
幽君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補虛而已,只不過人族男人體虛,都會表現在房事上。”
不像他們狐貍。
明謙恍然大悟:“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要是專門補腎虛也太可怕了。
“老板,加點湯吧。”
“我們這桌也要加湯。”
“老板,你要不把湯壺直接放在這兒,我們自己加。”
“再給我上兩份西紅柿吧,玉米還有嗎?”
“我這兒要一份豌豆尖和一份青筍。”
“老板,米飯好了嗎?”
……
明謙跑去廚房看米飯有沒有蒸好,他買的是飯店專用電飯煲,功能就兩個,蒸飯和煮粥,唯一的特色就是大,一鍋絕對夠二十多人吃。
原本明謙以為這樣的電飯煲蒸出來的米飯別說跟家用電飯煲相比,估計也就跟外面普通餐廳的一樣,勉強能入口,但跟好吃隔了十萬八千裏,哪怕有羹石水,也最多是提升一下味道,提升不了口感。
跟真正好大米蒸出來的米飯有天壤之別。
可剛走進廚房,明謙就聞到了大米的清香,整個廚房都被這股香氣霸道的侵占了。
明謙打開電飯煲的蓋子,于是更加濃烈的香味撲面而來,明謙被蒸騰的白霧包裹,有剎那置身仙境的錯覺。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拿出幹淨的碗,再把米飯盛進碗裏。
遙想把米飯端出去,但依依卻先他一步伸出了手。
依依不能說話,但她态度堅定,好像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好這個工作。
明謙把飯碗遞給了她,她就把碗放在托盤上,直到托盤上再也放不下,才端着托盤出去。
當她一出去,剛剛還充滿了各種嘈雜聲音的大廳忽然鴉雀無聲。
男人們忽然開始注意自己的說話聲音,吃飯時候的儀态,依依每放下一碗米飯,就有一聲“謝謝”響起,這個時候依依只會回以微笑。
不過跟早上不同,這些男人沒有找明謙問依依的聯系方式,他們最多只是誇依依漂亮。
“我女兒跟她長得一樣漂亮。”楊總樂呵呵地說,“現在在國外搞金融,說是馬上就要去華爾街任職了,說不定還能給我找個外國女婿會拉。”
同桌的人連忙說:“可不能找洋鬼子,洋鬼子開放的很,肯定要給你閨女戴綠帽子。”
“就是,還是找國內的小夥子好。”
楊總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們也說的出這話。”
他們哄堂大笑,他們這群人裏只有幾個單身漢,其他的全部有妻有子。
男人到了中年,就要面對自己體力下降的窘境,尤其他們還從不健身。
年輕的時候覺得人生最重要的是錢,社會評判一個男人是否優秀的重要指标也是這個男人能不能掙錢,能掙多少錢,至于他的身體素質,他的人格品德,都得靠後。
步入中年之前,他們還覺得自己有很多時間,可以等到不必再努力掙錢之後再去調理身體。
但是中年階段來得比他們預料的更早,大約是從脫發開始,迅速增長的體重,吸氣也收不回的肚子,每一樣都在提醒他們,年輕時健康的身體已經逐漸遠去。
數不清的酒局和朋友遞上的香煙,公司的業務,偶爾下滑的收入,都像一根針,時不時的刺激着他們那脆弱的大腦。
身體也每況愈下。
婚姻也出現了不少問題。
夫妻生活時間越來越短,越來越有心無力。
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跟妻子走進了另一個階段,就像兩個老人,相伴着生活,卻失去了生活的激情和熱愛,雞毛蒜皮的家事,焦頭爛額的事業,可以掏空一對愛人對生活的所有渴望。
性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
楊總又喝了一碗湯,覺得自己已經有六七分飽,他得意洋洋地炫耀道:“還是我運氣好,要不是我,你們可沒有這樣的湯喝。”
“那是不如你楊大老板時間多。”
“我天天忙得頭暈眼花,之前去跟承包商談續約,我臉都要笑爛了。”
“你都算運氣好了,我在國外合作的幾個公司今年都破産了,我這段時間都睡不着,再找不到合作商,海外的業務就完了。”
“還是楊老板過得好啊,女兒有本事,公司又穩定,只需要偶爾跑跑緬甸。”
楊總擺擺手:“我也在考慮退休了,現在石頭的價格越來越高,以前一塊石頭要扔掉多少邊角料啊?現在都不敢扔了,再小的邊角料都要用起來。”
“等我什麽時候不缺錢了,就去玩賭石,說不定哪天一夜暴富。”有人大笑道。
楊總忽然擡頭問明謙:“小明,明天我那要來一批石頭,你要不要來試試看?”
明謙連忙說:“我就不了,跟賭有關的我都怕。”
一群人笑起來。
“你別怕,老楊那的石頭都是選過的,全部都能出貨,虧也虧不了多少。”
“外行人能碰到的石頭全都是流氓窗打過蠟的爛石頭,你去老楊那保準虧不了。”
明謙還是拒絕,他大學時候就有個同學借網貸去賭,學也沒好好上,結果錢還不上,業也畢不了,快畢業前想不開,就爬到鐘樓上做了蠢事。
但楊總并不是真的想讓明謙去賭,只是借這個理由給明謙送點東西,于是他說:“不賭就不賭吧,我到時候挑個石頭送你。”
明謙無奈道:“楊總,我真的不玩這個,你們經常來吃火鍋就行。”
“那不行。”楊總搖頭晃腦道,“不送你點什麽我心裏過不去,送了你我心裏才好受,所以給你送禮是為了讓我自己好受,不是想給你送錢……”
一長串話把明謙說暈了
最後楊總蓋棺定論:“我到時候讓人給你送過來,你要是想切,随便找地方都能切,找我也行,不想切就留着當個擺設。”
所有聽見的人都在誇楊總大方,默認楊總不會給明謙送壞石頭。
這等于是白送錢,且萬數打底。
還有人勸明謙:“老板,你就收了吧,別看老楊看着不怎麽樣,有錢着呢,去年才花了幾千萬從緬甸拍了個石頭,切開一漲,轉手就掙了一千多萬。”
“就是,別替他省錢。”
楊總也不說話,就坐在位子上傻笑。
今早起床的時候,他跟老婆還溫存了一會兒,兩人就像回到了年輕時候,簡直不想從對方身邊離開。
他好像也變成了一個毛頭小子。
明謙也不懂他們為什麽這麽狂熱,反正他有錢掙就行。
他們在店裏待了兩個小時,喝了明謙煮好的兩鍋湯。
下午明謙還得再熬兩鍋,免得晚上客人來了沒有清湯鍋。
米飯也大受好評,一大鍋米飯被吃得一幹二淨,連鍋底都沒剩。
收錢的時候明謙還是打了折,他是小本買賣,能接受的最大折扣就是八折,低于八折他就沒有盈利,低于六折他就要虧本。
畢竟除了食材的開銷外,還要加上人工,水電氣等等。
如果不是店面是他自己的,那價格還要再往上漲一漲,實體行業就是這樣,哪怕是地面的一塊地磚也有成本。
送走這一批顧客之後,店裏再沒有其他客人進來。
明謙也懶得做飯,就去隔壁面店,讓張哥煮四碗面端過來,他們吃完了再把面碗還回去。
這一條街的商戶都愛這麽幹,自家的東西再好吃都吃膩了,懶得自己弄,就找張哥點一碗面。
張哥店裏生意倒是不錯,一日三餐都有人吃面,有肉有面,還有青菜,吃起來也方便,看來是不用關店去做小吃攤了。
“還是多虧了你。”張哥給明謙遞了根煙。
明謙不抽煙:“我不抽煙。”
張哥又把煙收回去,雖然他跟明謙接觸的不多,但知道明謙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不少客人都是昨晚來吃過面的,說我家的面味道好分量足。”
張哥是真的高興:“本來我都準備把店面轉租出去,弄個小吃攤,搞點涼皮土豆什麽的,或者去工地賣盒飯。”
明謙也替他開心:“我覺得有時候生意好不好得看運氣,你看有些店味道不怎麽樣,但生意就是好,食客也知道味道一般,但就是願意去吃,有些店味道好,所有人都誇,但平時就是沒什麽人。”
他聳聳肩:“這就是玄學吧。”
張哥也點頭,吐出一口煙:“有道理。”
張哥店裏的面雖然不是羹石水煮的,但是也絕對不差,牛肉面裏有三大塊牛肉,面也很勁道,應該是去買的手工活面,刀削面是他老婆自己削的。
吃了好幾天自己煮的飯之後,明謙覺得還是別的做的更好吃。
要是把羹石交給張哥,憑張哥和他老婆的手藝,肯定能把面店做大做強。
明謙吃完了面,覺得自己還是太沒追求了,他問道:“你們說,我們要不要加個業務,弄點小吃?就是下酒菜一類的?”
第一個響應的遙,他樂颠颠地說:“做酥肉吧,酥肉好吃,我還喜歡吃南瓜餅。”
明謙奇怪道:“你吃過?”
遙乖巧的搖頭:“沒吃過,不過在視頻裏看過。”
明謙:“……那你說你喜歡吃。”
遙:“我覺得我肯定會喜歡吃。”
依依則是把手機遞過去:“我會做鹵菜。”
明謙看向依依,依依避開明謙的目光,垂着頭微笑。
“呵。”幽君并沒有吃面,他坐在一旁,語氣嘲諷地問:“好看嗎?”
明謙心想——又來了,他神态自然地說:“跟人說話的時候不看着別人會顯得不禮貌,這是人族的禮節。”
幽君看向明謙,兩人目光相對,明謙毫不羞澀的沖幽君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先移開視線的是幽君。
他不再去看明謙的眼睛,也不去看明謙的臉,對視的那一刻,他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舒服。
一股奇怪的力量促使他“逃離”明謙的視線。
好像明謙的眼睛裏有一只要吃人的怪物。
可他什麽怪物都見過,沒理由會想移開視線。
明謙沒有察覺到幽君情緒的變化,自然地問:“你有沒有什麽喜歡吃的?”
明謙問幽君,他的身體稍微側過去了一些,上身朝前傾斜,似乎要靠到幽君的身上去。
完全沒有自己和幽君是未婚夫妻的自覺。
畢竟他雖然單身了這麽多年,但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發生些什麽。
男性在他的生活中只是朋友兄弟,沒有“男男大防”。
幽君不自覺的向後仰,動作很小,沒人能看出來。
距離太近的時候,他能聞到明謙身上的味道。
各種香料的味道,剛剛去買面時染上的煙味,無數種味道糅雜在一起,卻并不難聞。
至少幽君并沒有想把他扔出去的沖動。
對明謙,他似乎“仁慈”了許多。
容忍度也高了許多。
幽君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輕聲說:“離本尊遠點。”
得,又被嫌棄了。
明謙也不生氣,他已經習慣了。
“那就先試試酥肉和南瓜餅吧。”明謙想了想,“紅糖糍粑也可以加上。”
“依依你下午試試做鹵味,明天估計就能賣了。”
依依比了個OK的手勢。
幽君冷眼看着明謙和依依互動,一股怒火不知從何而起,他忽然站起身,朝店門外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在店裏待。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明謙尴尬地眨眨眼,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不對,他在幽君面前就沒做對過。
遙小聲說:“老板,你還是追上去吧。”
明謙:“……我追上去了我說什麽啊?”
遙更小聲了:“我看電視劇裏都是這樣的,你追上去,你們吵幾句,然後抱在一起啃嘴巴,啃完就和好了,有時候還會下雨,在雨裏啃嘴巴。”
明謙:“……你看得都是些什麽電視劇?”
遙哼哼唧唧地說:“浪漫愛情劇哩!”
“二十年前的劇吧?”明謙站起來,“記得把碗還了。”
遙點點頭,目送明謙追出去。
等看不見人了以後,遙才對依依說:“你看過別人談戀愛嗎?”
依依點頭,遙又問:“都跟尊上和老板一樣嗎?”
依依搖頭。
兩個小妖獸都不懂,很有默契的一起埋頭喝湯。
明謙也終于把幽君“追”上了,他也很清楚幽君沒有真的想甩開他,否則他絕對不可能追上。
“我錯了。”明謙想起胖子曾經教他的辦法,剛攔住幽君,停下腳步,就語氣誠懇地道歉,“我應該更注意你的感受,我也是第一次有未婚夫,沒經驗,要是我做什麽讓你生氣了,你就直接告訴我。”
胖子曾經對他說:“憑我看小說和電視劇的經驗,跟女朋友吵架了先要哄,重要的是态度,态度你懂嗎?你要讓她知道你重視她,”
雖然胖子毫無戀愛經驗,但是憑借着多年電影電視劇和小說的熏陶,自以為是戀愛大師,時常灌輸給明謙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識。
幽君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剛剛才走出來,他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偏偏明謙此時追上了他,攔住了他,還道了歉,他反而被激起了怒火,平靜道:“你哪裏錯了?”
來了!
明謙拿出萬能話術:“讓你不高興就是我的錯。”
他擡頭去觀察幽君的表情。
原本他以為幽君的表情會變正常,結果他這話一出口,幽君的臉色像踩了髒東西一樣,變得更難看了。
幽君冷漠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明謙快崩潰了,但還是溫柔的詢問:“你告訴我,我肯定改。”
幽君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明謙。
沉默了接近一分鐘,明謙沒忍住問:“你在想什麽?”
幽君似乎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哪兒惹本尊生氣了。”
不是?您自己都不知道您為什麽生氣嗎?
明謙差點就給跪了。
幽君很快反應過來,惡狠狠地瞪了明謙一眼,惱羞成怒道:“本尊生氣,定要有個原由嗎?!”
明謙:“……不、不需要?”
幽君滿意了,又似乎不滿意,他再次看向明謙,看出了明謙臉上的茫然。
明謙一臉懵逼的看着幽君,又看着幽君重新走回店裏。
而他站在原地,完全摸不着頭腦。
他雖然還沒有開始戀愛,但已經感受到了戀愛的煩惱。
那些談戀愛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想不通要去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