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瞽(1) 除夕

大雪紛飛,皇宮除歲。

教坊司奉銮身姿魁梧,着一身金銅盔甲,威風凜凜,領着教坊司二司樂大人扮作的左右鎮殿将軍,游*行與金瓦紅牆之下。身後浩蕩長隊,由得禁衛軍各司辦作大小神佛,擊鑼鼓,唱傩戲,震吓鬼祟。雪雖大,一路爆竹熱鬧不絕于耳,煙火缭亂不絕于目。

明煜一身刺繡五彩錦袍,戴傩藝鬼面,怒目獠牙,黑面猙獰。身後巡視的一行禁衛軍,亦是各個如此。行至宮中慶豐殿門外,便見得相國寺住持桑哲從殿中出來。

桑哲于皇家祈福三日,正要回大相國寺中,住持寺中除歲法會。

明煜取下面具,行來桑哲面前,合掌微微一拜,“今日節慶,唯恐路上百姓慌亂,陛下憂心法師安危,讓臣護送法師回去。”

“又要有勞明都督了。”桑哲亦是合掌回禮,卻仔細打量了一番明煜面色,方從身上取出一件兒東西送去明煜眼前,“都督面色不佳,望桑哲這件東西,能保佑都督平安。”

明煜聽得法師口中似有深意,卻未問及天機,只擡手接了那件檀木佛珠來,“多謝法師。”說罷,方将人引去了身後備好的車辇上。待得桑哲在車中坐好,他方重新戴回面具,與一幹禁衛軍下令,出宮送行。

高僧祈福回寺之行程,由傩戲裝束的禁衛軍人等護送,一年一度,早有百姓摸着了這些規矩,都來觀望一禺宮中除歲景象。圍行着那高僧車辇,禁衛軍各人身着五彩袍,鬼面吓人。

多有小娃兒初回見得,哭鬧着直往阿娘奶裏鑽,只得被爹娘抱遠了去,不敢再看。

卻也有小家閨女,出來一睹聖僧容貌,坊間早有傳言,聖僧從西域來。見得車辇中那人的模子,閨女們結伴兒唏噓。那好一對濃眉炯目,怎就早早地泯滅了煙火,只剩得兩盞孤燈,蹉跎了大好歲月。

明煜騎馬行在車前,耳旁卻忽有碎步砂石之聲響起,只見數個黑色的身影穿梭與人群之中,正往車辇處攻了過來。他頓時警覺,令下停車保護法師。

一行禁衛軍聽得命令,将自家都督與那車辇團團圍住,警戒之狀,草木皆兵。百姓哭喊四下逃散,黑衣人卻趁亂殺去了車後的随行僧衆處。

胡順正要帶人去救,卻被明煜壓了下來,“我們兵力不及他們,不必理會其他,只管護好法師。”

“這…”眼見得那些文弱僧人死傷慘重,胡順嘆氣與明煜道,“同知大人今日告假,若不然,我們還能多有接應。”

胡順還正說着,一個黑衣人殺來,他險些失了手。卻見都督腰間刀刃出鞘,直将那刺客抹了脖子。胡順大松了一口氣,卻聽面具下的都督冷靜道,“你想辦法尋快路回鎮撫司,問尹六要救兵。”

明煜說罷,取了腰間令牌,扔去與胡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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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胡順接了令牌,便見都督騎馬揮刀與他殺出一條血路。他自咬了咬牙,持劍殺出重圍,往鎮撫司奔去。

明煜又殺了幾人,方見遠處有人騎馬領兵來。大雪紛飛之中,卻不難認出,是明遠的援兵。他定了心,等明遠殺來身邊,方與他吩咐,“你保護好法師。”

方才周旋功夫,他已摸索出敵方關鍵。那刺客來處,在街巷小樓之上,上坐了一人,帶着面具,正指揮大局…

明遠抱拳接下來任務,便見明煜飛身尋去了那茶檔小樓上。他便去往車輿內一拜,“明遠來遲,刺客已被壓制住。讓法師受驚了。”

車內桑哲淡淡回道,“有勞了,同知大人。”

明煜殺意正盛,登上小樓,又見幾個黑影撲來,只當是與手中雙刃飽飲了一通。再往端坐的那人處快步行去。

其餘刺客見得那刀刃上的血色,已然生了怯意,惶惶不敢上前。再望見那副獠牙面具下的清冷眸色,便直往後退去了主子身邊。

明煜緩步行去,見端坐着那人面上也帶着傩戲面具,竟與自己無二。方道,“影役受雇于人,要殺的是相國寺高僧,價錢自也不低。皇家若也出得起這個價錢,先生可否說出背後之人?”

對面的人冷笑了聲,還未等得人開口,明煜肩頭卻被人拍了一拍。他回眸見是明遠,方覺有些不對,只問道:“你跟來,法師怎麽辦?”

卻見得明遠與他一拜,答話道,“兄長放心,法師已經由得我等同僚安全護送離開了…”明遠說罷緩緩擡頭起來,明煜這才看到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比起面具上的獠牙更加陰寒…

他這才明白過來,方才覺得的不對是什麽:影役收價不菲,若是沖着法師去的,怎麽可能輕易放走?若不是沖着法師,那方才一番殺戮…

便是沖着他來的!

明遠手中忽地散出一抹白霧。他閃躲不及,藥粉落入眼睛,眼中頓時灼燒難耐,疼楚灌入腦中,眼眶之中如被刀剮,他恍惚能感覺到,有滾燙的漿液從眼角流出…

他腳下不穩,踉跄幾步,喉嚨裏方狠狠磨出幾個字,“阿遠…是你出的價?”明家斂財數年,區區影役的價錢不在話下。

明遠聲音冷冷在他耳邊:“兄長,得罪了。”

耳邊傳來影役們靠近的腳步聲,他雖看不見,手中雙刃依舊認得人血,厮打一番,他殺了幾人,身上卻也連中了數劍。座上那影役頭目終是動了手,揮劍朝他刺了過來…

**

已然近了亥時,梅竹小院裏仍是燈火通明。小廚房的煙囪冒着白煙,蜜兒又燒好了一盆熱水,與徐阿娘端了過去。

東屋裏,炕火燒得正盛,一旁還添着兩盆子炭火。長桌鋪上了厚厚的被褥給徐氏靠着背,屋梁上懸下來被褥早被産婦擰得濕透了。

銀荷在旁側擦汗,被徐氏的喊叫吓白了臉。徐氏生了足足整日,大夫也來看過,順産藥也吃下了,可依舊大腹如鼓,胎兒遲遲不見下來。見得蜜兒端水從外頭進來,銀荷忙湊去拉着蜜兒衣袖,“可怎麽辦,我看阿娘疼得太厲害了,不會是難産吧?”

蜜兒沒功夫理會銀荷,與徐氏倒了一杯熱奶,送了過去,“徐阿娘你喝些奶,好有力氣。方我去尋接生婆子,說是不在家,我這下再去一趟。”

夜裏雪還下得大,蜜兒走得快,撐着傘挑着燈尋來張家,卻仍是只有張家男人在家中。甜水巷子裏的奶娃娃們都是張家阿婆接生的,偏生今是除夕,張家阿婆帶着兒媳、孫兒,去街頭看那傩服的隊伍的熱鬧了。

蜜兒只好張家男人留了話,“若阿婆回來了,請她定要來梅竹小院兒一趟。”蜜兒再留下二兩銀子,當是定金,方又急着從張家出來。

正路過簡氏宗祠,蜜兒自在心中許願,畢大叔不在,可莫讓的徐阿娘和娃兒出什麽事…外姓女子不得入宗祠,蜜兒只在門前拜了一拜。卻忽聽得繞牆邊上,似有什麽人在,那聲音悶着,似是有人挨了打…

蜜兒提起油燈探了一探,便見是這巷子裏那無賴和尚,正狠狠踢着牆角下什麽人…

牆角下的人,一身五彩錦衣被血染得不像樣子,嘴角殘留着血漬…這般大雪的天氣,發絲也早被雪纏得花白。

蜜兒撞了撞膽兒,沖那和尚喊了聲,“你做什麽打人,小心我去叫官爺來!”

和尚見是個女娃兒,冷笑道,“你與他撐什麽腰?那日我們三個被捉進鎮撫司,一人領了三十鞭子被放了回來,到現如今傷口還發癢呢!”

和尚忿忿又多怼上一腳,“這是祖宗開眼了,他也有今天,還不得吃吃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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