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銀漢迢迢暗渡(4) “娘娘,禁軍那位……

雨中,車馬緩緩前行,禁衛軍一行護着皇後馬車從官道上過。

臨近了那塊大樹平地的時候,明煜在馬上微微側眸,果見得一幹百姓跪在雨地裏,候着皇家的馬車通過。那丫頭也在其中,旁邊嬷嬷撐着件舊衫護在她頭頂打算遮雨,可畢竟起不了什麽作用,那丫頭身上已經都濕了…

他壓下一口心氣,收回目光來。濕了又怎樣,與他無由。

皇後坐着車中,正見得窗外景象,方喊着車外內侍,“去将那些百姓喊起身來吧,下着大雨的,若淋壞了身子,折損的可是小皇嗣的福氣。”

內侍應聲去了。

蜜兒自等得那行皇家的車隊緩緩走過去了,便見得內侍大人打着傘來,道是那馬車裏的娘娘體恤,叫她們早早起身,回馬車裏躲着雨去。

一行百姓齊齊與內侍大人作了揖,方各自攙扶着起了身。蜜兒自被楊嬷嬷扶了起來,遠遠望着那騎在馬上的人,淺淡的背影,緩緩走遠了去。

嬷嬷的聲音在耳邊勸着:“姑娘,快些回馬車上吧。該得着涼了。”

蜜兒收回視線來,由得嬷嬷扶着回了馬車上。下起來這麽大的雨,菊花肯定是摘不成了。再加上楊嬷嬷叨叨着,“這一場秋雨一場寒,姑娘還是早些回去,換了這身濕衣服下來。”

蜜兒喊着車夫回城去,這雨水果真有些寒涼。還未走到城門前,她便一個接一個地打起噴嚏來。等回到來如意樓的後院中,方趕忙依着嬷嬷的意思,将身上的衣物都換了幹的。

可畢竟真是着了涼,喉嚨裏蹿着熱氣,眼皮子不聽使喚。今日自是招待不來客人了,方叫人去豐樂樓裏與陸世子通傳了聲,才鑽着被窩裏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是整整一個下午,和一整晚上。

陸清煦來看看生意,見得楊嬷嬷裏裏外外照料,方喊人去請了大夫回來,開了藥。

蜜兒養着病,只是念着隔日那敬王府上的秋宴,還得快些好起來。

**

秋雨一來,慈音身上暑熱之症便就好全了。在清涼臺修養得一段時日,情致精神也恢複了不少。她住着西廂,周玄赫住着東廂,早晚自常有碰着面的時候。周玄赫偶爾在府中,便也陪着人一道兒吃吃飯,帶着人在府中散心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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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音自起了些別的打算。她如今身子也好全了,哥哥也平反複職了,便就沒了在留在周府上的理由。

這日傍晚,趁着周玄赫過來西廂裏吃飯,慈音自與他提起和離之事。

“那可不行!”周玄赫連忙否決。

“約法三章還擺着那楠木匣子裏,是怎的不行?”慈音放了筷子,周玄赫卻與她夾了塊兒肉來碗裏。

周玄赫忙解釋道:“我們成親可才多久的時日?這是陛下親自拟旨指的婚。兩個月不到,便要和離,可不是打陛下的臉麽?”周玄赫說着,自顧自地扒了一口飯,笑看着她道:“就算是要和離,也得等的明年開春之後。與陛下面前說起理由來,才做得了數不是?”

“……”慈音一時竟覺着他考慮得十分周詳,便就只好将這事暫且放下。

一道兒用過了晚膳,卻見周玄赫端了個匣子回來西廂,“這是阿娘讓我來給你的。怕你悶着,便尋着些家裏的賬目與你看看,你若想管一管,阿娘可求之不得了。”

慈音自打生病以來,便少去和慧堂裏拜會周夫人。周夫人來這清涼臺裏看過她兩回,老人家腿腳不好,懶得走遠了路,也就那麽兩回。慈音卻見過周夫人的性子了,到底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什麽事兒都不打算自己操心…

這不,讓周玄赫将賬本子往她這裏一撂,老太太又省了件糟心事兒。

慈音持起這些賬目來,卻多有些輕車熟路。這幾年替哥哥打點家財,将京城裏的大小産業,也都摸了個透徹。不過兩日的功夫,她便将賬目上的産業,依次排出了三六九等。上好的,繼續持在手裏。最下等的那些,便就打算發賣,也好騰出來銀兩,去置換些更好的。

只是越是下等的産業,便越是些人情賬。慈音也是碰了幾處釘子,方知道其中貓膩。

這日周玄赫剛下朝回到府中,那人情賬的狀便告到了清涼臺東廂房裏。隔着小山院兒,慈音在西廂房中,也能聽得那邊老婦人帶着孫娃兒尋來哭求的聲響…

她自也沒打算執掌多久這些賬目,不過是想着,既然嫁過來,便就幫幫周夫人将舊賬理一理,日後也好清楚明了一些。可聽得東廂房裏那動靜,她竟也幾分覺着鬧心起來,手中的這碗新茶都不香了。

也不知道周玄赫會怎麽想她。可會覺着她将将持家,便不顧府上的舊人情,是個鐵石心腸的婦人。

茶喝不下了。東廂房裏卻也來了人,“大娘子在便好,公子爺喊着大娘子過去呢。”

慈音起身來,見是府上一位熟悉的嬷嬷,方問起來,來的是什麽人,尋公子爺什麽事兒,可有說了她什麽了。

前頭兩個問題,嬷嬷如實答了。那是公子爺用過的奶媽,奶媽的爹爹又曾是老太爺用了一輩子的舊車夫,老太爺去後,便就從太太那裏領了塊兒地,回田地裏養老了。此回來,便正是為了那田地要發賣的事兒。

嬷嬷着實會做人,便也不在慈音面前提那奶媽是如何說她的。畢竟這話從誰口裏說出來,可不都是惹人不高興的麽?嬷嬷才犯不着為了那老奶娘與大娘子結這個仇。

慈音大約明白了是什麽事兒,入來東廂房便見得老婦人身寬體胖,懷裏摟着個小孫兒,正跪着周玄赫身前兒的。

周玄赫也坐不下來,來來回回地走着,見得她進來了,忙就招呼她過去。“你可來得正好,可得好好将這事兒給說說。”

慈音聽得這語氣不大對,心中正是打頓。明明是他們母子喊她來管賬的,她下手管了,這下又不如意不安心,讓她來解釋了。她能有什麽好解釋的,不過都是為了周府裏着想罷了。

沒理會周玄赫一旁踱着步子,慈音自去了那老婆子面前,落座下來。那老婆子也是個會演戲的,見她入來這一副派頭,在周玄赫面前哭得更兇了幾分。

慈音本不是身子太好的人,今日聲音卻越發洪亮了些,直将老婆子的哭聲壓了下去,吩咐方那傳話的嬷嬷道,“奶娘似是還沒用午膳呢。傳一桌飯菜過來偏堂吧,小娃兒也不能耽誤了長身子。”

對上周玄赫幾分疑惑的目色,慈音自白了他一眼,“周郎走得我眼睛都花了,坐吧。”

周玄赫嘆了聲氣兒,方在慈音身旁坐了下來。慈音自喊來婢子上茶,方問起那老婆子道,“老人家夫家姓什麽?那大賬本子确是早幾日我動過的。讓我好好想想,您是哪一家的。”

“奶奶大安好了。我家裏老爺子姓福,原是太老爺的馬車夫。太老爺走後不久,我家老爺子也跟着去了。我家那口子不争氣,老早地病在床上,家裏就剩了個不争氣的兒子,娶了媳婦兒,帶着兩個娃兒,一家六口可就指着城樓腳下的一畝三分地過活兒了。現如今奶奶要發賣了,我們這老老小小的,可還怎麽過日子…”

老婆子說完,又瞅了一眼周玄赫。

周玄赫官場上死皮賴臉,在這等老人情面前,卻是幾分無可奈何。卻聽得慈音淡淡道。

“诶,我可記得起來了。”

婢子正巧上茶來,慈音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地展了展茶,方道,“老福家的那三畝貧地。年收成方才四兩銀子。”

慈音說着,目光轉向周玄赫,“我兄長在城郊也有同樣大小的田地,年收成可是十二兩銀子。我自比了一比,便覺着那地實在太貧了,方想着,不如發賣了,換塊兒更好的。到時候同樣交給老福家裏打理,可不是好事兒一件?”

老婆子精得很,忙接了話去,“公子爺,那地兒可是當年老太爺許給我爹爹養老的,方才每年只收四兩銀子。”這奶奶新官上任,便要與她家裏換一塊地,那可不是變着法兒要加租利錢麽?

老婆子害怕什麽,慈音自是洞悉了幾分,便道:“既然是老太爺與福老養老的,那便還依着舊規矩,每年仍收四兩銀子。我已讓人去尋了塊兒肥菜地,與京城酒樓裏專供瓜菜的。若是打理得好,收成可比那三畝貧地兒好。福家阿娘覺着可好?”

老婆子被這麽一說,自想着,菜地種起來比谷地可輕松多了,東家換地兒定是選塊兒肥的。這可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麽。老婆子這才揉着眼睛,又喊着孫兒起了身,去與公子爺和奶奶磕頭。便就如了奶奶的意思。

周玄赫自将小娃兒扶起了,再說了些客道兒話,正巧那飯菜來了,周玄赫方喚人來,将祖孫二人帶出去吃飯,等吃飽了再送人出去。

見人都走了,周玄赫如釋重負,大口喝了一盞茶去,看得慈音一旁細細品着茶,方笑着道,“我就知道,這些事兒還是交給你打理得妥帖。若換做我阿娘,定又經不住這老奶媽哭一哭鬧一鬧,必将就得過且過了。還是你聰慧能幹。”

“周大人可莫與我頂高帽子戴着。”慈音撂了茶碗。方提起另一遭事兒來,“家中原有些伶人的,聽得嬷嬷們說,大婚之前,周大人将人全發賣了?”

周玄赫怔了一怔,不想得慈音這都打聽得來了,只好答了一聲:“诶。那可不是看着慈音你要來,省得将讓你多心。”

“……我多什麽心呢?周大人想養着多少女子都行,眼下若是覺着悶得慌,我這就與你納幾房妾室,您也不必日日都窩着這東廂房裏受熱。”

“你這可是什麽話?”周玄赫急道,“那些伶人們原養在府上,不過是陪着阿娘解悶子罷了。原也都是些可憐的姑娘,我買回來的時候多是正受人欺淩的。”

“哦,周大人頗有些憐香惜玉的情懷。”眼下屋裏沒有其他人,慈音倒也不與他賣關子,“我只是見得,別人的身契都沒了,獨獨留下一個叫昭兒的姑娘…”

“你多想什麽?”慈音話還沒完,周玄赫便有幾分急了,忙自顧自解釋了起來:

“昭兒是早陣子你兄長還在府中的時候,侍奉在樞林軒的,這不,人心裏還向着都督,已經尋着去你家府上了。不過就等着明府派人來商量身契的事兒,這不還沒見人着來,昭兒那身契便就先放着了。”

見慈音面不漏色,周玄赫忙又補了聲:“我若想瞞着你,倒也不必讓你知道。家中賬本子與奴仆身契全都一同與你了,又怎麽會存了私心呢?”

“我又沒說什麽,你與我解釋這麽些做什麽?”慈音說着,方盤算了遭,“既是伺候過哥哥的,便先留着在府中吧。等來日我回去,與林姨娘商量商量。看看哥哥是如何打算的…”

周玄赫聽她這話,全是在盤算着家中賬目罷了,方算是吃下一顆定心丸。媳婦兒精明起來,可真吓掉了他半顆小狗膽兒…

來日,福家老太被周府上的小厮領着去了看了看那塊兒新買的菜地。方發現租利錢雖是沒變,可她家原先那三畝良田,就換做了這一畝菜地。原他們還能請着些農奴來種田幹活兒,年年結餘在手上,只上交四兩銀子上去,這下可全數落空了盤算…

慈音卻是早算得好了。

那老福家裏的,說是與老太爺辦過事兒的,可周府這麽大戶,當年也定沒少與人工錢。老太爺都去了不知多久了,如今那奶娘家中又還都是有手有腳的,周府又何必再養着閑人?留着一方菜地與他們,便算是留下的三分情面,想要老子做一輩子活兒便養起來三代人的,可沒那道理。

三畝地換一畝地,騰出來的銀錢,夠在南城小巷裏置辦上一間小商鋪了。近幾年南城外鄉人來得多,勢頭好,再過得些許時候,産業升值不在話下。

**

八月初一,正是敬王府上秋宴的日子。

蜜兒早兩日受了寒,自還有些小咳嗽。可清早起來,便就要開始做着準備。若說火腿吊湯,各味的鹵菜肉醬,還能在如意樓中的廚房裏先備着好了。

那海上生鮮,雞鴨禽肉,秋菜嫩芽兒,便都得去敬王府上的廚房裏,才好下手制作。若不然,失了食材的鮮美,或是帶着過去的時候弄壞了品相,在宴席上便是大忌了。

好在世子爺今日與她尋了蔣師傅和黃師傅來幫手,蜜兒心中自也有幾分定數。

食材裝着整整兩輛驢車,方到了敬王府側門之前,蜜兒便與管家遞上了帖子。管家使來了個小厮,領着如意樓的十幾人,一道兒入了敬王府,又繞道去了廚房裏安頓了下來。

宴席是午宴,秋日裏花園中還有些景象,敬王妃自也是有些雅興的,下午的時候,還想讓如意樓張羅一番茶點,做個詩茶會。

蜜兒再廚房裏一直忙碌到午時,方等來了敬王妃身邊的大婢女來傳話,道是可以上菜了。蜜兒引着府上婢子們,将早備好的菜樣兒往宴上送。

敬王妃講究,宴席露天設在了王府上的茶園子裏,看過去一排十數張小桌,每一桌都成伴兒坐着兩三個貴女。而對面一排的坐席,同是十數張小桌,每一桌便有兩位貴家公子。

這陣仗,不是相親宴是什麽?

蜜兒此前倒是不知道,敬王妃還有這般牽線搭橋的喜好。卻見得陸世子爺正坐在一幹貴公子最前,正回着敬王妃的話,似是“勞煩敬王妃操心了。”之類的意思。

卻聽得敬王妃道,“你不急着,你母親天天與我念叨。我可得替你急着。”

一番打趣,陸清煦直收回來目光,幹脆一杯水酒泯下了肚子。隔着小半片距離,卻見得那邊,蜜兒正捂嘴偷笑。陸清煦食指點了點那邊的方向。

蜜兒見得,自知道世子爺看到她了,方收斂起來幾分。自等着菜樣兒上齊了,聽得世子爺引了話頭兒,她方順着世子爺的話下去,介紹起今日的菜樣兒來。

黃金雞、奈香醉蟹、火腿金湯、麻辣兔肉、秋季合菜、素什錦,栗子菊花糕…

那些食譜兒,蜜兒過目不忘。等的敬王妃稍稍問起來其中兩道菜,自也答得幾分精彩暢快。

敬王妃又笑着與陸世子爺道,“你這可請來的好幫手,口齒伶俐不說,講起那些菜樣兒來,還直讓人咽口水的…”

陸清煦颔首,當着衆人道,“娘娘謬贊,這是我如意樓的大掌櫃的,自然是要伶俐些。”

蜜兒自與娘娘福了一福,方要退去了一旁。卻聽得貴女之間的聲音幾分熟悉,“外室人家的女兒,倒不嫌丢人…處處的抛頭露面。”

蜜兒定睛看了看,不是她那好長姐是誰呀?

許君雅過了能婚配的年歲已然有一年整了,王氏四處的與她尋着這些宴會,便就想着,能與她相看上門親事。

許君雅這話聲不大,卻依舊被敬王妃聽去了耳朵裏。

敬王妃聽來那話語不善。可一個外頭酒樓中的小掌櫃,是什麽身份又有什麽重要。她素來喜和不喜争,更何況,這是自己主持的宴席,還拖着京中十數家的貴公子和貴小姐,便就更不想被一兩句譏諷之言擾亂了宴席上的氣氛。

“許家小姐,這奈香醉蟹味道可還好麽?”敬王妃問道。

許君雅來之前,便被王氏囑咐過一番,那信國公府裏怕是高攀不上,便将目光放低些。左右那些侍郎尚書家的公子們,都是不差的,叫她好生表現。眼看自己被敬王妃選中問話,許君雅自忙答道:

“回娘娘的話。秋日水涼,螃蟹肥美。這醉蟹恰是好味道。黃酒和三奈伴成的醬汁,濃香解膩。蟹黃生鮮,蟹肉甜潤……”

許君雅話沒完,便被敬王妃打斷了去。

“好吃,你便多吃些。那螃蟹喜歡橫着走,事兒多,味道卻是好的。”

許君雅忙着展露拳腳,哪裏聽得出來敬王妃是話中有話。只忙喜着又答了聲:“謝娘娘。”她今兒可算是逞了風頭了。

卻還是同座的江望舒笑着小聲道,“娘娘是在說你事兒多呢,得意什麽?”

許君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再擡眸掃了一通對面貴公子,一個個也都正捂嘴笑話着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可算是丢臉丢盡了…

席間氣氛正好,外頭卻來了小厮報,“娘娘,禁軍那位都督來了,說是替皇後娘娘送東西來。”

蜜兒立着的方位,離娘娘不遠,聽得小厮的話,直将頭垂得低了些,又退後了兩步…

沒多久,那人果真被小厮領了過來。那一身的檀紫色蟒袍,襯得他氣度卓然。來人卻只是輕輕對敬王妃一拜,讓人與敬王妃帶上了信件和果子,方交代完了此行差事,目色一掃,便就停在了蜜兒面前…

蜜兒再往後躲了躲,只聽得敬王妃開口留人。

“都督都來了,便就留下來用回宴吧。”

明煜并未拒絕。他素來不喜這般宴會,可今日着實是皇命難違。

什麽皇後娘娘備的果子,什麽替皇後娘娘與敬王妃送信,都是皇帝的幌子。方下了早朝,他便被皇帝叫進去養心殿內,一席老生常談:

“再過得今年除夕,你便就趕上當年成京候成親的年歲了。敬王妃那邊正有一席秋宴,你便去看看,坐下來喝口酒,嘗一口菜,不成也便罷了。朕在皇後面前提過此事兒,你得給朕留三分面子。”

明煜去了陸清煦身旁的空位上坐下,目光在那丫頭身上掃過,方見得她正壓着喉嚨裏的聲響咳嗽數聲。那日大雨,果真是着了涼。他不自覺側目看了看旁邊的陸清煦,卻見得陸世子爺正舉杯與他敬酒。他方回了禮數,又一口将酒喝下。

陸清煦只覺都督眼裏的東西有些奇怪,像是責怪,又有幾分記恨,不過敬一回酒,他也不必一口悶。這可是小口吃肉,小口喝酒的文雅場合…

陸清煦思來想去,目光落在敬王妃身旁候着的蜜兒身上,方似尋得來幾分答案。

眼下那丫頭垂着一雙眸子,明擺着是在閃躲。她原是一副爽利的性子,今日一食指勾在身前,已生了幾分局促。

陸清煦心中有了個不大好的猜測。那日他還以為是蜜兒得罪了人家,忙着替人解圍,這回看來,兩人之間的事情可再清楚不過了…

敬王妃卻客氣着與明煜笑道,“都督來了,怎只喝酒不吃菜?今兒這奈香醉蟹,可是肥美。方許家大小姐還好好誇贊了番呢。”

方那般笑話再被敬王妃一提,四座又起來幾分笑聲,許君雅更将紅着的臉埋下去幾分。

明煜目光掃過桌上那三只醉蟹,“确是生鮮。多謝敬王妃款待。”

話方落,對面貴女之中便有人開了口,“都督可是嫌這螃蟹不好落手,我這兒有碟兒剛剝好的。”

說話的女子是程将軍的親妹,小女兒家,還未婚嫁,卻跟着将軍大哥征戰在外,此番因得萬壽節和明遠的事,方被皇帝召回京都城的。程彪自也挂心妹子的婚事,便拖着皇帝尋着相看的時機。

北疆民風與京都城不同,臨着瓦剌、鞑靼與大周三國交界之處,女兒家的性子更要果敢灑脫些。程琳珊自未曾聽過京都城裏明煜那些名聲,只知道這位大都督和自己大哥有幾分交情,她年幼的時候,還曾見過二人一道兒在府中喝酒。那時便已有些許注目,今日再見得,便更覺着不似凡人。

然而擡眸之間,程琳珊卻見得對面那人緊了緊眉頭,她方交到婢子手中的剝好的蟹肉碟兒,也被他一句話擋了回來。

“不必勞煩程家小姐。”

明煜目光已然落在蜜兒身上,“我記得,掌櫃的曾自誇過醬蟹手藝絕好,可否有勞掌櫃的來伺候這道奈香醉蟹?”

“……”他那話雖是問句,可說起來卻是下令的意思。蜜兒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去好還是不去的好。

敬王妃也聽得出來,二人之間似是有些過往,只好笑道,“都督能來便是貴客,那可得要有勞姑娘了…”

蜜兒只好與娘娘福了一福,方行過去那人面前侍奉。

掰開蟹殼,小勺子分別取出蟹黃與蟹肉,再剪開蟹鉗,挑出裏頭的鉗肉,擱在盤子一角。一共三只,蜜兒自将三只都同樣處理了,方舀着那瓷碗裏的三奈黃酒醬汁兒,淋了在取好的蟹肉上。

明煜一旁冷眼看着,卻發覺她面色幾分不好,不知是緊張還是病情未愈。只那手中動作依舊輕巧靈活,難不住她…

蜜兒剝好了一盤的蟹肉,方雙手将盤子推去他眼前,“請都督慢用。”她不自覺地擡了一回眼睛,撞見那雙灼熱的眸子,便忙收了回來。而後便慌慌張張起了身,與人福了一福,方告退去了一旁。

明煜擡起小勺,挑了一勺蟹肉去嘴裏,雖是鮮美,他卻沒什麽心思嘗着。只聽得一旁傳來那丫頭輕聲的咳嗽,又聽得陸清煦起身來的動靜,正與敬王妃拜了一拜,“姑娘早幾日受了風寒,今兒已經忙了一晌午了。清煦鬥膽問娘娘與她告個假,讓她先行回去如蜜樓中休息。”

敬王妃不打算為難,很快便許了。

陸清煦謝過,方喊了小厮來備馬車,又親自将人送了出去。

經得方才那一遭,許君雅已然老實了幾分。只這下見得江望舒手中捏着酒杯的力道兒,方知道這位大小姐吃了味兒。世子爺許君雅是高攀不上了,可這江小姐那位阿爹在朝中還是頗有些地位的,國公夫人又對她是那般的看重。

許君雅自尋得個見縫插針的好機會,笑道,“世子爺可是很着緊着那如意樓的掌櫃。替着與王妃告假,還要親自相送。怎就沒顧及江姐姐的感受?”

江望舒狠狠看了過來,“你也覺着世子爺今日有些不同?”

“明眼的都看着呢…”許君雅小聲又小聲地道,深怕再得罪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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