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南府再遇 這人好面熟

天子樓的樓梯設計出彩,深紅色的檀木雕竹畫蘭,瞧着便非一般工匠所為。

為了與二樓更好地分離,樓梯走到一半則要折後一部分,确保兩層客人互相不會出現在彼此視線之中。

此時不算太熱,但這酒樓畢竟是吳郡第一樓,豪氣不同其它,四月天便已經将冰塊拿出來放在幾處角落與樓梯下方。絲絲縷縷的白霧升起,帶着些微涼意,進食的熱意亦是減退不少。

梁樂身體已好了許多,但驟然起身,仍會覺得有些目眩,只好扶着身邊扶手往下走,扶手冰涼,觸之十分舒适。

擡眼望去,一樓果然一團亂麻。

不少菜碟碗筷打落在地,鑲着金邊的白瓷碎成了一片片,各色醬汁湯水濺到衣角上,瞧着髒兮兮的。

被殃及的客人們站在一旁,皆是皺眉看着這一切,口中大聲咒罵,要麽是在喊小二來收拾,要麽是鬧着不給錢準備離開。

一張方形木桌被人推倒,這會正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一少年背對着她,柔順的黑發垂在肩後,并未及冠,身形修長,身穿青色長袍,看着布料一般,梁樂見慣了蜀錦雲絲,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這衣裳是何種布料。

他的對面站着四名書生,其中一名衣着華貴,穿着雪白錦緞長衫,腰間一條鑲碧鎏金蛛紋帶,手中拿着柄扇子,加上容貌俊朗,見着着實有幾分貴公子的氣息。這桌子約是他掀的了。

這人她碰巧認識,是馮家獨子馮遠。

馮家亦是經商,弄的是香料生意,在這江南也算數一數二的香料世家,只是與他們梁家相比仍然相去甚遠。不在同一個水平,兩家自然并不熟識。

她能一眼便認出這馮遠還是因為有一回她看上支簪子,這人卻橫插一手,想要與自己搶。最終自然還是她買到手了。

說起來,那支簪子上嵌着一塊十分特別的紅玉,小小一塊,卻吸睛奪目。

舒瑤愛玉在這吳郡是出了名的,正如她方才所贈的那塊昆侖玉一般,馮遠想買去大抵也是為了送給舒瑤,估計是誤會了自己的目的,才硬要争奪。

那次馮遠沒能把玉簪買到手,一時之間在這吳郡淪為笑談,他咽不下這口氣,四處找人散布梁樂命不久矣的謠言,最後還是被他父母知曉了,這才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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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樂收到了不少賠禮,心中不甚在意,被這麽說兩句也不會真的對她的性命有何威脅,懶得與這人争執。

但不論如何,二人也因此結仇,只是梁樂出門不算多,倒也沒遇上過。

沒想到,冤家路窄,今日竟在此處又碰上了。

馮遠的注意力集中在背對着她的少年身上,并未看到她的到來。

他舉手投足間帶有着富家子弟的逼人傲氣,仿佛天生便高人一等,看向對面少年的眼中滿是不屑:“早聽聞李公子脾氣不佳,卻不想今日嚣張到本少爺面前來了。”

另外三名書生看着與他是一道,這會自然出言相幫:“不錯,馮公子讓你作首詩來聽聽,你作便是,竟如此不識好歹!”

“呵,什麽縣案首也不過如此。”

“張複兄莫要這麽說,許是他們那破地方都沒人參考呢!這才被撿了個案首回去。”

“是極,若要說起來,還是我們馮公子的縣試答題更出色幾分!”

“哈哈哈哈!”

……

被嘲諷的少年一言不發,梁樂看不到他的神态,但在時間的流逝中,對面站着的那三個書生竟逐漸低了議論的聲音,斂起了臉上的嘲笑之意。

張複便是這三人之一。他如今年過而立,四歲蒙學,寒窗苦讀數十載,參加了不知多少回縣試,卻直到今年才險險通過。

而面前這人——

他不過十五,憑什麽就能拿到縣案首!

這人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就是嘲笑自己數十載的光陰消逝。只是一言不發,那雙眼裏卻滿含蔑視,他們幾人仿佛都毫無價值,不能在他的眼中留下一絲痕跡。

這樣的态度激怒了他,勾起了他內心隐藏在深處的妒火與惡意。

早幾年時,他仍有幻想,只是縣令不懂得欣賞自己的才華,才讓他在縣試中落選。但如今他已認清現實,知曉自己幾斤幾兩,是絕不可能通過府試的。

既然如此,他已不做此奢望了,只希望所有人都能與自己一同落入塵埃,永無出頭之日。

見到這位鼎鼎大名的馮公子與這個他早已看不過去之人起了沖突,他只想趁機拱火,鬧個兩敗俱傷才好。

但怎麽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自己竟覺得通體發寒。

他咽了口口水,色厲內荏道:“不過小小一個縣案首,竟如此不給馮公子面子!看我好好教訓你!”

張複身形粗犷,雖是書生打扮,但瞧着結實得很,說完便捏緊拳頭,朝着這少年走去,似是要動手。

梁樂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眼前顯然是以多欺少,恃強淩弱了。她纏綿病榻多時,時常會被家中娘親帶着去求神拜佛,以求保佑自己健康安樂。

不論她心中信鬼神與否,平日裏亦是有心多做善事的。

見了這場景,她厲聲道:“住手!”

這一聲将一直束手旁觀的馮遠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看到這路見不平之人,他故作驚訝道:“喲,這不是梁公子嗎?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這話引得衆人目光落在了梁樂身上,包括之前一直背對着她的那個少年人。

他容貌俊秀,被白皙的膚色襯得有幾分柔弱,但鼻梁高挺,劍眉入鬓更顯男兒氣概。那雙狹長鳳眼朝自己看來時,銳氣逼人。梁樂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冰冷石窟一般,手指僵硬。

這人好面熟。

他為什麽盯着自己看。

梁樂看見這人腰間有一塊玉玦,形狀奇怪,不似尋常玉玦,但看那成色,又有些眼熟。

二人對視許久,馮遠沒看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只以為是梁樂不給他面子,不想搭理自己。他本就怒火中燒,此時又被如此對待,更是火上澆油:“梁公子,多日不見,如今目中無人到這地步了?”

梁樂收回落在少年腰間玉玦之上的目光,看向馮遠,并不弱了氣勢:“馮公子吃頓飯,竟也要鬧出這麽大動靜?”

說着還示意了一下這四處是碎瓷片的地面。

像他們這樣的人,吵架鬧事不算大事,但鬧得如此混亂,如同市井潑皮一般,卻是有些丢人。

她與這種人打交道多了,知道只要自己不生氣,就能把對方逼急來。

馮遠臉面漲得通紅,右手拿着扇子指着她,氣得發抖。似是想到什麽,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梁公子不參加童試,自然不懂我們這些學子之心。”

他與周圍這些人都報名了本次童試,此時能在這兒聚起來,自然都是通過縣試來赴府試的。

他家中富裕,請客來這天子樓,諸位學子都捧着他,卻不料其中一人如此駁他顏面,連首詩也不肯作。

但終歸是讀書人之間的事。文人清高,見了傳說中成日游手好閑,從不進學的梁樂,自然覺得自己如輪皎月一般,何必與面前螢火争輝。

這童試相關的話語或許能傷害到不少縣試失敗的學子,但她本就無心科舉,對此亦無執念。對這面前壓抑怒火,以為找到了致命的攻擊之處的馮遠淺淺一笑:“馮公子如此厲害,便等着過幾日能在這榜上有名了。”

她嘴裏說着祝願,那語氣與眼神卻在說“你不可能考中”。馮遠哪裏能看不出來。府試在即,他本就倍感壓力,此時又被這麽看不起,只覺得萬分晦氣,擡腿就要走到梁樂身邊教訓一下她。

但他身形剛動,就愣在原地。

“怎麽了?”一道女聲響起。

是鐘舒瑤見梁樂久久不回,下來看看究竟遇到了何事。

一襲煙雲輕羅裙衫的女子款款走下來,發髻之上的釵墜随着她的動作緩緩晃動。鵝蛋臉,柳葉眉,容色冷淡,此時眼眸中透露着關心。

見了來人,馮遠臉色瞬變,站姿都比之前筆直些。方才的不耐與怒意立刻消散,換上了風流倜傥的笑意:“鐘小姐也在啊。”

鐘舒瑤在這吳郡被譽為“第一美人”,不知多少公子少爺傾心與她,馮遠亦是其中之一。

他知曉鐘舒瑤與梁樂關系親近,說後者壞話自己也讨不了好,解釋道:“我與梁公子開個玩笑,不如便由在下做東,請二位用個便飯。”

話說得和煦,他的眼睛卻狠狠瞪了梁樂一眼,對打擾了他與美人進膳的梁樂十分不滿。

鐘舒瑤拒絕得淺淡:“不必了。”

她聰慧過人,不過掃一眼滿地狼藉便知道發生了何事。何況馮遠平日裏愛仗勢欺人的事兒她亦聽說過不少。她性子冷,不願摻和進這事,說罷便挽起梁樂的手,準備帶着她一起上樓,離開這場鬧劇。

酒樓中客人不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馮遠再次被拒絕,只覺得自己的臉面都被扔到了地下踩。周圍不時投來的目光更是讓他無地自容。

他用力一甩衣袖,斜睇了一直站在一旁,被他們發難的那少年,便要離開。

張複與簇擁着馮公子的另兩個書生見自己跟着的人都要走了,擔心會被掌櫃留下來賠償這損壞的桌椅碗碟,匆忙跟上去,還不忘放句狠話。

“李軻,你等着,這次府試定要給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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