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蘭度綠絲刀
第二十四章 蘭度綠絲刀
“我爸爸有哮喘的病史,即使已經十幾年沒有複發。可是但凡有一點這種記錄,普 洛爾這種藥都是不能開的。”
“你們中山醫院是殺人犯,是劊子手!”
病床外頭擺着一張擔架床,上頭已經蒙上白布。這回來的不僅只有王國華的兩個兒子,熙熙攘攘地還有一大群其他家屬,為首的王梁站在前頭,身上竟然也還穿着白大褂,顯得場面更加引人注目。
“我早上剛去上班,就接到父親過世的消息……我也是醫生,也知道這行的不容易。可是這樣草菅人命,還能算是一個醫生嗎?我爸爸沒了,誰來負責?說好下周就手術的,誰來給我們家一個交代?”
換季是多病多痛,前一天晚上王國華照例服藥,然而淩晨三點竟然突發了哮喘。誘發支氣管痙攣的普 洛爾一加持上去,連摁鈴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夢中窒息去了。
最先發現的是陪護父親過夜的王棟,立刻就叫了醫生,然後是給弟弟打電話。
然而一切都已經遲了,經過了幾小時,人體都已經沒了溫度。
醫鬧事件以前不是沒發生過,王家這種沒帶兇器的都還算文明,就是人多勢衆。女人小孩青壯年都來了,有跪有哭有撒潑,整個心外科裏三層外三層。千夫所指都是陳夢刀,藥是他囑咐下去開的,病人也是他管的床。
可是當時王梁給他的那本病歷和現在眼前這本,完全不是同一本。當時他看到的,上頭根本沒有記錄哮喘病史,藥物記錄也确實一直都是普 洛爾,而非普羅帕酮。
現在這一本上卻是清清楚楚地記載着王國華的哮喘病史,以及普羅帕酮的藥物史,而翻到最新的一面,便是在中山一院的記錄︰病人有高血壓,建議降壓,做術前準備,開具藥物普 洛爾。
醫師簽字是陳夢刀。
那一頁是他寫的沒錯,可是怎麽會被移花接木過去……王國華的這本病歷看起來已經使用了很久,裝訂處破破爛爛的,有些什麽掉頁修補的也正常。加上醫院裏藥房的記錄,陳夢刀要辯駁說是一本假病歷,自己沒有開普 洛爾,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關濃州來得已經算快,但到現場的時候也已經是早七點,整個醫院全都醒了,多少雙眼楮都盯着心外科看,耳朵捕捉着心外科吹來的風。
估計只要一天,整個匡州的醫療圈都要知道關濃州的親傳徒弟犯了低級錯誤,直接把人一命嗚呼了。
一邁進醫院的大門,關濃州便覺得神經開始不安跳動。就算他走過哪兒,哪兒的聲音就立刻被他的氣場壓低下去,終究這種麻煩事情還是理都不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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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該把這臺手術丢給心內繼續安支架,或者叫別人去做。
關濃州穿過人群,站到一幹子人的中心︰“這裏是醫院,要吵要鬧到外面去。保安呢?是不是要叫姓周的過來管你們?”
關濃州又轉過身,環視了一周︰“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只顧着看熱鬧,病人的命還要不要管了?”
一群人立刻鳥獸散狀,且不說人家口中這位周閻王的手夠不夠長,單是關姓作為世家的背景,在匡州乃至整個小南方的醫療界要随意砸幾只飯碗都是彈指吹灰。
場面一被壓下來,王家人也噤聲了幾分。關濃州走上前一步,站在陳夢刀身前︰“心情我能理解,但醫院不是你家開的,其他病人也要休息治療。有什麽事情找個代表進來談。”
王梁攥了攥拳頭,毫不示弱地跟着關濃州走,陳夢刀本來也該跟上去,然而關濃州擺擺手,叫他今天不用在醫院待着了。
醫院不賠錢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這數額幾何,肯定還要進一步協調,萬一沒成,上法庭都有可能。
關濃州直接推掉了後面本安排好的幾臺手術,轉到幾個副主任的手上去做。至于旋渦中心的陳夢刀,站得越高摔得越慘得道理誰都懂,當初進來就已經夠人紅眼嫉妒,滿手好資源勝過那些熬了資歷的,連年底的英國項目都是他的。
可現在人命都出來了,還能給他繼續享用這名額麽?
年輕天才一夜之間便成了殺人犯。世人最愛無心之間扯了鹄鳥的羽毛,想着只一根回家做個裝飾,實際上人人一杯羹,也不知是誰殺了誰。
亦或還是那圈養者的罪過,讓翅膀都退化,飛不起來只能無處可逃。
關濃州叫陳夢刀這幾日都別再去醫院,只是陳夢刀覺得自己不該逃避,吊銷執照也好,經濟賠償也好,都是自己應該負的責任。
陰陽病歷的事情,他很平靜地跟關濃州說了。關濃州坐在沙發上抽着煙,靜靜地聽完,目光是平靜的洋,毫無波瀾起伏,只淡淡地回一句我知道了。
王家人甚至在醫院打起了地鋪,賴着不走。據說要的賠償金數額十分獅子大開口,具體是幾個指頭不清楚,但要是真的不過分,一般也就息事寧人了。
不過也有小道消息說,陳夢刀代表關濃州,那麽這件事情上,他犯錯便是丢師傅面子。關濃州怎麽能容得下這種事,自然是不可能白吃虧的。不過人命都沒了,具體怎麽處理,還真不知道是個什麽數兒。
誰知道這事情三天便解決了——
陳夢刀那天還是一如既往地去醫院,只不過這幾日都是帶着口罩小心翼翼的,也不多走動,就做些打下手的事情。
王梁王棟拉着零散幾個親戚,就睡在心外的大廳裏,也不知道關濃州葫蘆裏賣得什麽藥,竟然就讓他們這麽賴着,直到今天。
早晨天蒙蒙亮,關濃州就來了醫院,站在那一灘子睡袋面前。明明是衣冠整齊的白衣大夫,不知道為什麽硬生生透出一番黑道暴徒的氣息,似乎下一秒就要踹上去将人作蝼蟻碾死。好在中山醫院勤快,各司其職,整個科室蘇醒過來了,誰還特意給老賴營造良好睡眠環境。
王梁醒來時,看見面前是一本病歷和一只噴霧呼吸器。
關濃州微笑,罕有地甚至咧嘴露了一點齒︰“王梁先生,眼熟嗎?這應該是那天你在病房裏頭落下的東西吧?”
王梁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起來,沖上去要奪回那只呼吸器。王棟剛醒來,還不知道什麽狀态,看見關濃州手裏的東西,下意識地說︰“這不是爸的呼吸器嗎……怎麽在關醫生手裏……”
“這本病歷,上頭是普 洛爾的開藥記錄,也沒哮喘的病史,跟陳夢刀所說的情況是吻合的。但按照記錄,從五年前王國華先生做了一次支架後,就一直在服用普 洛爾。”
“但筆跡的化驗結果,墨水的痕跡都是近一個月的,假如方便的話,另一本病歷是否也可以交給我院去進行鑒定結果呢?”
話已經講到這份上,留心聽了的人都知道有貓膩。王棟大概還不能完全理解,卻知道自己的弟弟這呆滞的反應一定是有不對勁,沖上去抓着王梁的肩膀,搖晃着質問︰“阿梁,你那天從我這撿走爸的呼吸器,是怎麽回事?這病歷又是怎麽回事?啊?陳醫生幫了我們這麽多,你是不是做了虧心事?”
“啪!”
那本舊病歷被摔到地上,王梁重重地把王棟推開,将頭埋在雙手中,肩膀抖糠篩一樣病态地纏起來︰“錢……錢……哪來的錢啊!房子車子學費吃住都是問題,我那點工資,怎麽能活得下去?這是個無底洞,無底洞啊!”
王棟瞪大了雙眼,血絲爆出,咬咬牙,最終舉起了拳頭揮向自己的兄弟。
關濃州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提前就叫好了保安,直接讓人沖上去拉架,把王家人都用暴力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他冷眼看完這一場鬧劇,然後彎腰撿起了那份破舊的病歷,和其他證物一起收好在了密封袋裏,交給前臺的護士保管好,下班再來取。
他緩步踱入一個隐蔽的拐角,果然發現陳夢刀其實一直都躲在這處,帶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眼楮,一聲不吭地看完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關濃州嘆了口氣,伸手扶住他的後腦勺,将他帶到自己懷裏來。
陳夢刀低着頭沉默良久,最終一沉兩胛,将腦袋挨到關濃州的肩膀上,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他也不知道這是哪裏來的淚水,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悲傷,只知道無聲地讓帶鹽的水接連不斷地從眼眶裏淌。
醫院的牆見過太多眼淚,聽過太多掙紮,似乎也不再差着他一個。
他知道這條道路上總會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不如說陳夢刀似乎就從未覺察過自己的這雙手拯救過什麽。他跟随着關濃州做了很多東西,可是始終那些都是屬在關濃州的庇護之下的,自己所有的只有任性的善良。
陳夢刀覺得疲憊,罕有地第一次,在關濃州的懷裏也會有種沉重的下墜感︰“關濃州,你到底……有沒有覺得我,做的好的時候呢?你能不能看看我,看我一眼呢?”
他覺得自己特滑稽,跟三俗肥皂劇裏的絕症女主角一樣,如果有一天我問你你最愛的人是不是我你一定要騙我說是。
就算是視線死角,也不好這樣親密太久。短暫的擁抱結束,關濃州擡手要去摘下他臉上的口罩,卻被推開。陳夢刀微微擡頭,隔着口罩同他接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吻,然後轉身離開了這不見天日的角落。
就這樣……就好了吧。
還是機器人代發……希望串串滴心情快點好起來……
轉告內容︰1.20開老頭文三號。然後距離刀跑路快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