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論是否情願, 倘若不想只穿內衫單衣,那就必須換上女裝。

池藏風當然毫無心理負擔,頗為享受戲精生活, 以女扮男裝的丐幫弟子身份去男扮女裝。

反正頂着一張易容臉,三峰做的事情與她有什麽關系?現在到了充分考驗演技的時候, 必須演出人物的層次感。

至于另外兩位真男人?

原随雲先一步走到廳堂, 就見他把發髻梳成女性款式, 稍微修了修眉, 塗抹了些許屋裏準備好的化妝品。

出乎意料,除了臉型與五官偏男性化,這般化妝技術、梳頭技術都堪稱高超。一點都不像新手, 堪比胭脂鋪的專業化妝師傅。

池藏風閃過一個念頭。掌握這等高超程度的化妝手法已不能用天賦來解釋,必然是好好練過的。

原随雲是鑽研過易容,順帶掌握美妝技巧?還是有一個關系密切的女性朋友,時不時幫對方上妝?

不管是哪一種,無争山莊少莊主或多或少與平時傳聞裏的的形象不合。

眼下,他沒有直接易容, 并且還能渾然天生地表現女性體态。整個人絲毫沒有違和感, 足見其異常能屈能伸。

正想着,另一道門也開了。

黃藥師截然不同,他板着一張臉走了出來,背脊挺直卻更顯僵硬。

此刻, 池藏風發揮了金丹修士的養氣功夫, 非常好地穩住了, 一本正經颔首致意。

天知道她多想放聲大笑。不知黃藥師有沒有發現,剛剛他有幾步路同手同腳,是順拐啦——

“你的易容, 真的不錯。”

池藏風真誠誇獎,難得黃藥師沒有執着扮惡鬼臉,搞了一張能夠直視的普通女性面容。

泯然與衆的容貌非常好,正符合身處敵營養精蓄銳,随時準備應對突發事件所需的低調要求。

黃藥師:真是謝謝了!完全不需要這種誇獎。

經過一番嚴謹缜密地追溯分析,他最終把女裝始作俑者的一口大鍋扣到了池藏風頭上。

不找人背黑鍋,他就不得不承認因為自己的一時心軟,來到封刀村調查案件才會造成如今局面。

“吃飯,休息,熬藥。”

黃藥師不欲多言。雖然精于易容,但他沒練過變聲,現在頂着女裝以男聲嗓音說話,奇奇怪怪的違和感快要把人淹沒了。

同樣安靜的還有原随雲。盡管竭力保持微笑,但內心的抓狂是把地面摳出一個大洞。

如今,他卻能肯定一件事,這個叫三峰的丐幫弟子絕非普通人。

普通人能拔出魔刀?若那還沒能用倒黴運氣去解釋,又那麽一個男人能毫無負擔的女裝又是什麽心态?

難道江湖大了,真是什麽人都有嗎?

他遇上了喜歡女裝的男人,三峰平時不能輕易嘗試現在終于釋放本性了?

原随雲思考得有點腦殼疼,這種情況對他來說也是極為少見的。

最終,放松、糾結、頭疼等等情況,都在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面前化為食不言地用餐。

對了。

吃飯之前,先确定飯菜沒有毒。

不只這一餐沒有毒,此後三天,偏殿一直風平浪靜。

比約定時間提前兩天,一小鍋略帶花香的黑漆漆膏藥出爐。

從藥味帶有花香,很容易判斷誰主導了這次煉藥過程。

不言而喻,黃藥師的立場有多堅定。

是他絕不采取池藏風的返璞歸真氣味**,賦予了黑玉斷續膏以清雅花香。

“它……”

憐星見到了傳說中包治骨傷的藥膏,是有一個貼切的名字「黑玉斷續膏」,但從未在歷代醫書或雜書中讀過。

這東西真能治傷?

除了氣味好聞一些,從色澤到質地都很惡心人,像是傾倒夜壺木桶裏撈出來的物體。絕對不能太詳細描述,容易讓人把隔夜飯吐出來。

憐星:“這藥的氣味不錯,但藥效……”

“藥效好得很。”

黃藥師不想聽憐星即将脫口而出的質疑,“讓你抓的動物呢?打斷腿,當場試藥效。”

憐星也不磨蹭,哪怕疑惑重重,但藥效能眼見為實。掀開了黑布,取出了籠子裏的兔子,它的後腿已經瘸了。

“斷了有三天了。是跳進陷阱被捕獸夾弄斷的,沒能再恢複。”

憐星一邊說着,一邊看着池藏風。

仿佛告之潛臺詞,她沒有殘忍地為了試藥現抓一只可愛的兔子打斷它的腿。

池藏風卻似沒看出深意,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為什麽要看她?不論憐星是溫柔是兇殘,她都不會因此留下成為壓寨夫君。

池藏風:就憑一只兔子想博得她的好感?沒可能的。

憐星的吹捧,都沒吹到點子上。舉個例子,她應該堅定表示藥膏的氣味無需摻入花香,臭臭的那一種味道才比較好。

顯然,現在遲了。

憐星已經錯失最佳吹捧時機,或該說從未沒有想過要以這種角度着手。

她居然第一時間肯定了花香不錯,更離譜的是,花香還成為藥膏不讓人質疑的唯一可取之處。

黃藥師掃了一眼池藏風,這人還在期待什麽?

難道還期待傷患站在她的一邊,毫無理智地表示藥膏就要氣味難聞才制藥正确?

荒謬!

也不知這般奇奇怪怪的理念是誰灌輸的。

黃藥師:幸而他足夠堅定,絕對不會被影響。

一鍋藥膏,暗流洶湧。

一夜過後,藥效立顯。

斷了腿的兔子又能夠正常站立。

憐星仔細觸摸了兔子的斷骨處,碎骨奇跡般地愈合了,可能再過十天半個月兔子又能蹦蹦跳跳恢複如初。

“人與兔子定有不同,舊傷與新傷更不能一概而論。”

池藏風記得清楚,火剛對黑玉斷續膏的用藥說明。

當初,火剛的實驗對象并不包括舊傷多年的活人,只有斷腿七八年的幾只老狗。

對于陳年舊傷的治療必須多加經過一番殘酷手法,是要徹底敲碎舊傷畸形處,再塗上藥膏讓它重新塑性。

池藏風開門見山,“是否能承受碎骨之痛,是否能确保塑性過程不受外界幹擾。憐星宮主,這些都要你自行判斷。

治療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我們不可能留在移花宮守着你。按照交易約定,我方已經完成,輪到你了。”

換言之,藥已經制作好了,也已經證明有效,敢不敢治全憑憐星自行定奪。

交易內容從一開始就不包括陪同憐星治傷。

三人又不是傻,三四天已經完全恢複,為什麽還要留在移花宮?

憐星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麽,最終只能化作憂郁一眼。

一眼卻已足夠。

是問眼前人為什麽半點都不憐香惜玉?是問三峰為什麽不願多留片刻?

留?

開玩笑。

池藏風腰挂圓月彎刀,可沒忘了移花宮有想殺她的邀月。

近幾天已經探聽清楚。是憐星主動說的,她的姐姐移花宮大宮主邀月極為強勢,宮內衆人無不畏懼,沒有人敢反對她的任何命令。

當下,憐星心有不舍,也不敢多留三人。

午夜寂靜。

移花宮絕大多數的燈火都已熄滅,卻有四人匆匆走向那條密布機關的出入通道。

移花宮規矩森嚴。

一般情況下,必須要有兩位宮主的手令才能通過閘門。

憐星确定了邀月已經入睡,趁着月色就親自帶路送三人出谷。

三十丈,十丈,五丈……

很快就要靠近出入甬道,前方卻驀然出現一道白色身影。

不好!

是邀月,她淩空飛掠而來,站在道路中央。

只見她面寒如霜,橫眉怒目,“憐星!你好大的膽子,是要放走移花宮的仇人!”

憐星怎麽都沒想到眼看交易成功在即,最後關頭卻被邀月發現了。

她僵在了原地,思維卻沒有停擺,迅速找到了一個好理由。

“姐姐,這些人從未主動與移花宮結仇,你又何必趕盡殺絕。看在他們能為我治愈手腳殘疾的份上,這一次就化幹戈為玉帛好不好?”

聽得此言,邀月卻下意識地沒有去看憐星的左手左腳。

因為每看一次,那殘疾扭曲的手腳都提醒是誰造成了妹妹的半身傷殘。是她,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邀月迅速轉移注意力,把目光移到了憐星背後的三個‘女人’身上。

乍一看不覺得,但仔細看臉,其中兩個很眼熟。一個是要必須要殺的拔刀乞丐,另一個眼瞎的無争山莊少主。

“治愈殘疾?就憑他們?不男不女的東西。”

邀月可不管話有多難聽,張口就是冷嘲熱諷:“三個男人為活命,沒骨氣到連女裝都穿。丢人現眼,還能治愈殘疾?憐星,你的手腳沒治好,眼睛是不是也和這個姓原的一樣瞎了!我看你是看上這個乞丐了,故意找的借口。”

很好!

一段話,把能戳的雷點都戳爆了。

原随雲深呼吸,他素來最恨旁人提起眼盲一事。如果不鏟平移花宮,簡直就對不起他二十多年來所學。

池藏風才不憋着,直接駁斥邀月,“哎,到底是誰眼睛有問題?阿花的臉哪有不男不女,哪有半點破綻。”

池藏風并不介意被叫乞丐,但邀月不能罵黃藥師。

“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這就是一張正常的大衆臉,配上正常的女裝,讓阿花成功扮演了一位平凡女性。

對,她和你不一樣,沒有閉月羞花之貌。她泯然與衆,與世上大多數平凡人一樣過着她的平凡生活。平凡,也是一種偉大,你懂不懂啊?這種至關重要的問題,怎麽可以颠倒黑白。”

三言兩語就給了阿花立了人設。

池藏風:關鍵問題,一定要堅持。

好不容易黃藥師不執着于惡鬼面具,有了正常的易容審美趨勢,讓邀月此番否定,他又改回去了怎麽辦?或者越演越烈,扮得更醜更吓人了怎麽辦?

今後,被辣眼睛的會是誰?

受苦的反正不會是邀月,她倒是站着罵人肆無忌憚。

池藏風腦子很清醒,自己肯定要和黃藥師打交道的。

此刻,務必讓黃藥師對他的裝束充滿信心,為了将來自己的眼睛不必備受折磨。

黃藥師正怒氣上頭,不等他開口譏諷,池藏風一番搶白的質問如同冰水澆頭。

‘刺啦——’

他仿佛能聽到怒火被撲滅的清晰響聲,然後就是一陣透心涼。

黃藥師緩緩看向池藏風。

誰是阿花?他怎麽就被按上了這種如同叫阿貓阿狗的稱呼?

還有,誰需要被女裝形象被肯定?說到底,哪個正常人會把這視作至關重要的問題!

一時間,氣氛很安靜。

憐星默默低頭,總覺得聽到了什麽碎掉的聲音,讓她心升好感的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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