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變故

陶灼最後下山的時候很不愉快。

他自認這一路走來, 自己沒少幫召未雨綢缪辦事,不僅皇位給了她兒子,就連召家要把召宜嫁給他做王妃, 他也同意了。要權力給權力, 要體面給體面,他們召家還想如何?

她召未雨就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早就看清了, 可就是戒不掉。

下山這一路他走的頗不平靜,原本就只是想來這看看她,同她好好溫存溫存的, 結果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遭, 他現在急需找個能打罵的對象, 将火氣都轉移。

混沌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皮糙肉厚的蘇疑碎就這麽被選中了。

***

蘇府

蘇疑碎和李成畫正在安靜用飯,李慕瑜坐在他們身邊, 如坐針氈。

他已經在蘇府住了好些日子,不知他姐夫是怎麽想到的這損招,說他在外頭容易闖禍, 他們無論如何都管不過來,不如幹脆将他關在蘇府裏,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放在眼皮子底下, 總不會還能惹出事來。

更絕情的是,他長姐居然同意了這荒唐的決定。

自那之後,李慕瑜便被強制留在了蘇府,日日被他姐姐逼着讀書誦經,每天一睜眼,不是住在書房, 就是跪在佛堂。

有一回他實在受不了,趁着他姐午睡的時候,偷偷爬牆想要溜走,不料書房的圍牆外頭竟守着護衛,他剛探出半個頭,人就被拎了起來,扭送到了後院佛堂裏。

午睡醒來的李成畫清清冷冷地跪在蒲團上,見他被扔進來,也沒說半個字,繼續誦經念佛。

李慕瑜有心想跟她認錯,求了老半天的情,卻沒見她搭理自己一句。

他實在害怕這樣的姐姐,可外頭守着護衛,他出不去,只得跟着她一塊兒跪着。

整整一個下午,李成畫沒跟他說半個字,甚至連半個眼神都沒給過他,生生把他給吓怕了。

當晚蘇疑碎回來,見他哆哆嗦嗦地縮在佛堂角落裏,對他又是好一陣假模假樣的關心,他聽了直想吐。

最後也是真的吐了。

吐的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姐姐和姐夫也沒打算放過他,在他康複後,又将他扔進了書房裏。

如今他每一次見到這對夫妻,都只覺得害怕。

可他們偏還對他關心得很,一日三餐早中晚都得在一張桌子上用飯,說是方便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李慕瑜差點沒再次吐出來。

他強忍着手抖,一會兒看看蘇疑碎,一會兒看看李成畫,心道這是好一對豺狼虎豹。

蘇疑碎用公筷夾了塊紅燒肉,李慕瑜斜眼看着,以為那是要落進他姐碗裏的,心下不禁冷哼,莽夫就是莽夫,連他姐不喜歡吃紅燒肉都不知道。

孰知蘇疑碎的手腕力道一轉,紅燒肉最終落進了他李慕瑜的碗裏,李慕瑜一愣,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小舅明年春闱,近來瞧着辛苦得很,多補補。”

李慕瑜:“……”

這麽肥的紅燒肉,能補什麽?

筷子夾起肉,只覺有千斤重。

李慕瑜還沒被迫盯着張嘴,便聽見耳畔有瑟瑟涼風吹過,門房小厮躬身在外,道:“禀将軍,門外攝政王府的人來了。”

這都是用晚膳的時候了,攝政王來喊蘇疑碎做什麽?

李成畫和李慕瑜皆放下了筷箸,看向蘇疑碎。

蘇疑碎直接忽略了李慕瑜的注視,小心捏了捏李成畫的手,“你先吃,我去看看。”

“嘁——”

李慕瑜不屑極了,轉眼便遭了蘇疑碎一記眼神。

他走之後,李慕瑜只覺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瞬間輕了不少,吃飯腰板都更挺直了些。

他不敢說,他心裏想的其實是,最好攝政王能把蘇疑碎關起來,随便關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好好治治他,報他這幾日不得自由的仇。

可轉念一想又不行,蘇疑碎再怎麽混賬,他始終是自己和李家的依靠,若是沒了他在外頭罩着,誰還能看得起他李慕瑜,誰又能在他闖禍後,替他收拾大把大把的爛攤子。

蘇疑碎還是不能出事的好。

李慕瑜藏着這點小心思,悄悄瞥了眼自家姐姐,正巧發現她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那點小九九,仿佛陽光照射下的薄薄蟬翼,在李成畫面前,什麽也藏不住。

***

蘇疑碎下馬時,陶灼正獨自坐在廊前小酌。

太妃椅橫在庭中,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層華霜,遠遠望去,竟也能有幾分歲月安好的感覺。

蘇疑碎走到他跟前,彎腰喊了一聲“王爺”。

陶灼一只手舉在半空,瓊漿玉露自天而降,盡數落入他的口中。

待甘泉飲盡,他才悠哉悠哉地将眼神轉到面前站着的蘇疑碎身上。

泛紅的眼尾帶着妖冶,于黑夜中滿是打量。

“蘇将軍近來日子過得好啊。”他波瀾不驚道。

蘇疑碎卑躬:“末将不敢。”

“蘇将軍,你可別總是同本王說這句話,放羊的孩子謊話說多了,沒人會信。”

庭中亮着立式燈籠,陶灼借着燭光将蘇疑碎通身上下又掃了一遍,幽幽道:“不愧是位居三品的骠騎将軍了,蘇疑碎,本王當年提拔你的時候,可沒想過會有這樣一日。”

蘇疑碎呆若榆木,不懂陶灼的意思。

“再裝可就沒勁兒了。”陶灼語氣逐漸放狠,拎着手邊的酒壺随便往嘴裏倒了一口。

月光下傾瀉的水柱泛着銀光,閃閃亮亮,像極了刀劍揮舞時反射出的寒光,四處透着殺機。

“末将愚鈍。”

砰——

陶灼手中的酒壺重重砸在蘇疑碎身上,随後滾落在地,沒有飲完的汩汩瓊漿争先湧出。

“蘇疑碎,是誰給你的膽子?”陶灼下了地,巨大的黑影一步一步将僅有的光亮吞沒,“如果你也喜歡去靈泉寺出家當和尚,本王樂見其成得很,還送你一座藏經閣,但你若是不想,就別怪本王只能想到另一層意思了。”

“你和覃質都是本王一手提拔上來的,這一路的艱辛本王自然也知道,為了一個強弩之末就要放棄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蘇疑碎,真不愧是你啊。”

蘇疑碎站的筆直,不能說話,額上的冷汗卻已經開始不斷往外冒。

陶灼越見他這副沉悶樣越來氣,暴戾的性子逐漸壓不住,狠狠往他腿上踢了一腳,“跪下!”

撲通一聲,蘇疑碎跪在了庭中石子路上。

“如今天下難得太平,萬事順意,而你們這群人,就是見不得這太平,想要做亂世的英雄,是嗎?”

陶灼一腳一腳,毫不留情地踹在蘇疑碎的身上,他在發洩,發洩自己白日受到的氣,發洩得知他背叛自己的不滿,發洩充斥滿身的暴戾情緒。

蘇疑碎不敢還手,不敢說話,跪在地上任由他打罵。

“當初就該剁了你們的手,手裏握着刀槍,便覺着自己真能做英雄了,英雄,英雄,我叫你做英雄!”

一下不解氣,陶灼便又往他背上連踹了好幾腳。

見他挨了這麽多下打,跪的依舊筆直,陶灼不禁更氣了。

“你的骨氣是要給誰看?想告訴本王你們都有骨氣是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派人去你家,把蘇家和李家全都一鍋端了!”

“王爺!”

蘇疑碎總算不再是唯唯諾諾的模樣,一聽到“家”這個字眼,剛毅的臉上立時寫滿了擔心。

陶灼輕嗤:“你全家老小的性命,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他睥睨着蘇疑碎狼狽的模樣,又道:“還有,聽說你今日去找沈知覺了?”

蘇疑碎直覺不妙,卻只能低頭道:“是。”

陶灼直截了當地問他:“去做什麽了?”

蘇疑碎硬着頭皮道:“姜大公子的案子,不日後将由沈大人主理,末将今日帶着姜二公子,去拜訪了沈大人。”

“一群混賬玩意兒。”陶灼鄙夷道,“明日去告訴姜家,這件事,沈知覺管不了了。”

蘇疑碎震驚擡頭:“王爺!”

“移交到京兆尹。”

陶灼丢下這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倒在地上的酒壺被他踢倒,逐漸滾到蘇疑碎身邊。

蘇疑碎偏頭,見這東西靜靜躺在自己小腿邊,反射着寒光,心中不安驟起。

這樣燥熱的夏夜,他是通身冰冷着到家的。

李成畫如往常一般,已經歇下了,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淤傷和冷汗,難得命人準備了浴桶泡熱水澡。

不讓丫鬟小厮伺候,他一個人洗漱完畢,上了榻,緊緊擁住李成畫。

“成畫。”平日裏本就沙啞的嗓音在夜半聽來,又多了幾分憔悴,卸去鐵甲的将軍,也有脆弱的一面。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陶灼以全家性命相要挾的場景,蘇疑碎閉眼不敢想,他的性命可以丢,可是李成畫的不行。

自從他把李成畫娶進門那天起,他就發誓不讓她受苦受累受委屈,丢性命這樣的事,他更是想都沒想過,他的李成畫怎麽能因他丢了性命呢。

“晚上的信送來了,依舊在你枕頭底下。”

背對着他的李成畫忽然出了聲,語氣平靜地仿佛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

蘇疑碎知道她就算是天塌了也是這個性子,只得寵溺地扯了扯嘴角,抱得她更緊幾分。

“明早看。”他依賴道。

李成畫遂不再理他。

話雖這麽說,可蘇疑碎即便是明早也沒空看。

一大早雞都還沒打鳴,姜祁就敲響了他家的門,不為別的事,只為他兄長姜庸的案子,突然被移交到了京兆尹。

那小地方的縣官幾日前就到了京城,姜家再怎麽阻攔,也攔不住他夠得到大理寺的鳴冤鼓。

姜庸當即被抓入大理寺的牢中看守,案子不日後即将開審。

昨日蘇疑碎方帶着他去見了沈知覺,幾人相談甚好,本以為這案子接下來十拿九穩,誰知他今早又收到消息,攝政王臨時插了一腳,将這事指給了京兆尹。

這就是明擺着告訴他,他這一個多月來的辛苦籌劃都白費了,姜庸的命,又懸在了刀口浪尖上。

“蘇兄,這回你真要替我想想辦法,那可是我大哥的性命啊!”

姜祁一進門便躬身行禮,蘇疑碎不情不願地攙起他,喊他落座。

他姜家老大的命是命,人家縣官女兒的命就不是命了?玩死了人還想善了,姜家實在癡心妄想。

上回是他們家給李慕瑜下套,叫他不得不去替他擦屁股,才會答應給他們介紹沈知覺,還真當他是救命的活菩薩了,回回都來找他。

“你也知道,這回是京兆尹。”蘇疑碎無可奈何道。

姜祁橫豎不聽他這些沒用的,只道:“不管是京兆尹還是大理寺,蘇兄可都不能袖手旁觀!”

蘇疑碎最讨厭這難纏的文化人,只能耐着脾氣道:“若是大理寺,我定是會替你們家打點,可這回是京兆尹,那是攝政王的人,我如何又能打入其中?”

姜祁聽出他話裏話外的意思,眯了一雙狐貍眼道:“可我怎麽聽說,昨晚我兄長突然被移交到京兆尹,是在蘇兄你從攝政王府出來之後?”

這就是陶灼厲害的地方了。

大清早的,蘇疑碎一個腦袋兩個大。

既然抓住了他跟靈泉寺往來的證據,陶灼又如何會輕易放過他,昨日的打罵只是小場面,如今留下的無窮人情後患才是真的麻煩。

他只能幹巴巴道:“是,昨晚我的确去了王府。”

姜祁又問:“蘇兄不覺得,這一切過于湊巧了嗎?”

蘇疑碎一副還未睡醒的模樣,打着哈欠反問道:“巧嗎?”

“怎麽你前腳剛從攝政王府出來,我兄長後腳就會進到京兆尹?蘇兄,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姜祁越說到後頭越氣憤,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往外蹦。

奇了怪了,分明不是自己的問題,卻莫名給他質問地有些心虛,蘇疑碎瞟幾眼姜祁,臉上表情微僵。

他知道姜祁為什麽着急,他們姜家明裏暗裏都是太後的陣營,可京兆尹是攝政王親自指點上任的。

皇帝年十六仍未親政,整個朝廷由太後和攝政王把持,兩人面上雖還和睦,但誰知背地裏是不是早就暗暗較着勁兒,想要除掉對方。

姜家和京兆尹分屬兩個陣營,先不說他們會不會幫忙,不落井下石将姜庸的罪定的更嚴重,姜家就已經該謝天謝地了。

見他不說話,姜祁繃着一張臉,面色愈加難看:“蘇疑碎,做人可不能那麽絕情。”

蘇疑碎深吸一口晨間的涼氣,刺骨入喉。

“究竟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有能力左右京兆尹的庭審?”他問。

姜祁擡高下巴:“京中誰人不知,去邪将軍蘇疑碎,是由攝政王一手提拔上來的,既然你和京兆尹是同一陣營的人,怎麽就不能互通有無?”

蘇疑碎苦笑:“流言誤人。”

“此為何意?”

“奉勸你一句,姜二公子,若你來年參加春闱,可千萬要少聽這些流言,做文章的人,最忌諱這些。”

蘇疑碎冷不丁來了一句題外話,惹得姜祁一怔。

待他回過味來,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你——”

“別你了。”蘇疑碎打斷他,“姜二公子,聽我一句勸,我在京兆尹那真沒什麽面子,你有這纏着我的功夫,早去找你那群狐朋……那群好友,說不定其中就有跟京兆尹熟的。”

姜祁冷笑:“你以為我們這群人為何會玩到一塊兒?”

因為大家家裏要麽是跟太後挂鈎的,要麽就是中立的,攝政王的人,在他們那向來格格不入。

蘇疑碎聽了直搖頭:“你們這可是自己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

“蘇兄與其有空在這說風涼話,不如趕緊替我們家想想辦法,不然,大家都不好過。”

居然有人求人求的這樣理直氣壯,蘇疑碎咋舌,直想将人給轟出去。

可姜祁好像就打算在他家坐定了,從将近黎明到天光大亮,廳中的蠟燭都撤走了,他卻紋絲不動。

蘇疑碎就陪他一塊兒坐着,直到飯廳那頭有丫鬟來傳話,說該用早膳了。

蘇疑碎起身想走,結果被姜祁一腳攔住,他身子堵在蘇疑碎前頭,似個無賴。

姜祁勁瘦的身板其實不如蘇疑碎一半大,他一個常年習武之人,只要想扒開姜祁的細胳膊細腿開路,不過片刻之事。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動手,一動手,事情就會變得更為複雜,他有理也會變得沒理。

還以為姜家的家風教出姜庸這樣的人是個意外,沒想到姜祁看似講理,但其實骨子裏跟他哥也是一個德行。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這姜家可見一斑。

正想着,他聽見耳邊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擡眼一瞧,果然是李成畫。

“怎麽還不去用膳?”李成畫走進廳中,看也沒看姜祁,只是問着蘇疑碎。

蘇疑碎有些呆愣,他真沒想到,李成畫居然也會有主動替他解圍的一天。

只見她淡淡地将目光轉向姜祁,好像才看到有這麽個人,絲毫不顯客氣道:“姜二公子如今是掌了聖上身邊的差事?”

姜祁一愣:“自然沒有。”

“那姜二公子又為何攔着我家官人不讓走?文武百官上朝的時辰都是有規矩的,姜公子如今這般不顧規矩,将我家官人攔下,我還以為,您如今是在聖上身邊當差,得了聖上的旨意,才敢如此。”

姜祁聽了她這話,臉一陣紅一陣白,什麽叫聖上身邊的差事?那是在諷刺他是閹人麽?

他登時惱怒,正要反唇相譏,卻又聽李成畫涼涼的聲音響起:“我們蘇家與京兆尹素來無什麽瓜葛,姜二公子與其在這裏浪費時辰,不如直接去找權力最大的那一個。姜太師三朝元老,姜大人如今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他們的面子,遠比你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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