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呼喚自由
第二天周五,白知景和宋寶貝七點半被手機鬧鈴鬧了起來,倆人坐在竹席上對視了幾秒。
宋寶貝抓了抓脖子:“景兒,補習班還去不去啊?”
白知景迷迷瞪瞪的,拿手指搓了搓眼角,搓下來一粒眼屎。
“你說呢?”白知景問。
“你是幫主,”宋寶貝握着他的手,“我聽你的。”
“你是副幫主,”白知景回握住他,言辭懇切,“現在是民主時代,不搞獨裁,咱倆共同決策。”
屋裏電扇開着三檔,風呼呼地吹,倆人光着膀子,渾身上下只穿了條大褲衩,盤腿坐在床上,緊緊握着對方的手,場面仿佛領導人會晤。
“我心裏頭隐隐有個想法,”白知景先說,“就是不怎麽好說。”
“我心裏頭也有個不成熟的小建議,”宋寶貝接着開口,“就是有點兒難開口。”
“那咱們就用行動表示,”白知景想了想,提出了個方案,“我數三個數,咱倆同時做出行動,怎麽樣?”
“成,”宋寶貝表情挺嚴肅,語氣挺悲壯,“考驗默契的時候到了,景兒,你可別讓我失望。”
“放心吧,大寶,”白知景拍拍他的大腿,重重一點頭,“咱倆從小一個褲裆底下長大的,心連着心呢,我懂你。”
院裏小麻雀嘎嘎亂叫,太陽高照天氣晴好,挺适合背個小書包上學校。
“三——二——”白知景邊拿手指頭比劃邊倒數,“一!”
話音剛落,倆人同時倒在床上,眼睛一閉,悶頭又睡了過去。
過了二十來分鐘,應許過來敲了幾下門,裏邊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從地墊底下翻出白知景藏的備用鑰匙,開鎖進了屋。
果不其然,倆小孩躺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看樣子是不打算上課了。
應許喊了兩聲,白知景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吵,腳丫子蹬了兩下竹席。
他夜裏睡覺只穿了條褲衩,兩條白晃晃的腿露在外頭,小腿又細又直,丁點兒肥肉都沒有,膝蓋骨和踝骨的形狀很明顯,腳趾甲修剪的幹幹淨淨,和抽了條的小樹枝似的。
應許忽然有點兒恍惚,昨晚他還夢見白知景三兩歲那時候,白白胖胖的一個糯米團子,胳膊肉乎乎的,像兩段蓮藕,邁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後,不依不撓地要他抱,好像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小團子都長這麽大了。
恰巧床上的白知景翻了個身,應許回過神來,彎腰拍了拍白知景腳背:“起床。”
白知景回籠覺睡得正香,倆眼睛張開一條縫:“不起。”
“不上課了?”應許問。
白知景搖了搖頭,表情特倔強。
“成,”應許也不勉強,故意說,“剛才尚叔叔給我打電話了,讓我盯着你去上課,既然你鐵了心不去,我就和他說聲。”
白知景迷迷糊糊的,擺擺手說:“別管他,我還能怕他?”
看小孩兒這架勢,今早怕是叫不起來了,應許一向慣着他,反正中考都考完了,偷個懶就偷吧,不是什麽大事兒。
“那我走了,”應許扯了扯被角,蓋住白知景的腳,“中午和大寶過來吃飯。”
“吵死了......”
白知景閉着眼咕哝了一句,兩條腿蹬了幾下,又把被子給踹了。
“小白眼狼。”
應許搖了搖頭,手掌放到他腦袋上面探了探,被電扇吹個正着。
他不知道和白知景說了多少遍,夜裏開風扇角度調偏點兒,別正對着頭吹,容易吹出偏頭痛,小孩兒就是不聽。
應許把風扇轉了個方向,讓風吹在床邊的牆上,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白知景被餓醒了,急急忙忙漱了個口,也不等正在蹲坑拉屎的宋寶貝,套了雙人字拖就往應許家跑。
應許做好飯,剛打算去叫倆小孩過來,正好遇着白知景風風火火地沖進來,被門檻絆了個趔趄,人字拖都甩掉了一只,要不是應許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他,保準又要摔個狗吃屎。
“能不能看路?”應許往他後腦勺呼了一巴掌,“你這倆眼珠子長臉上當擺設的是吧?”
“我爹不總說我眼高手低嗎,”白知景單腿蹦了幾步,把甩出去的拖鞋撿回來穿上,“照他這意思,我這眼睛只往高處看,那肯定看不見路啊!”
他還挺理直氣壯,應許活生生給氣笑了:“說你眼高手低你還挺滿意是吧?”
“還成,”白知景嘿嘿笑了兩聲,“不就是變相誇我目标遠大嘛!”
“......”應許擡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九年義務教育就教出你這麽個文盲,大寶呢?”
“刷牙呢,事兒多,甭管他,”白知景進了屋,早上一口砂鍋正咕嘟嘟忙着泡,他吸了吸鼻子,“聞見豬肚味兒了!是不是豬肚啊!”
應爺爺推着輪椅從裏屋出來:“就你是狗鼻子!”
“那可不是嗎,”白知景樂樂呵呵地蹦過去,“爺,你怎麽知道我愛吃豬肚啊?”
“我可不知道,”應爺爺朝廚房努了努嘴,笑着說,“他一早去市場買的,我還問打豬肚幹嘛,家裏也沒人愛吃這個啊。”
應許正在廚房盛湯,聞言轉頭說:“爺,你和他說這個幹嘛,一會兒尾巴要翹天上了......”
白知景聽了這話也不害臊,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腦袋:“那還不是給我打的,我愛吃啊!”
“果然尾巴翹上天了。”應爺爺拍了拍白知景的臉蛋。
應英姿從房間裏出來,見了白知景下意識地翻起白眼,轉念又想起昨晚上自己還找他借了三百塊錢,現在白知景算是她債主,于是白眼翻到一半硬生生給收了回來,別別扭扭地嗤了一聲:“你怎麽又來蹭飯?”
“九年義務教育怎麽就教出你這麽個文盲,”白知景現學現賣,“你說你都初中畢業了,怎麽還一點兒文化沒有呢?你這時候就應該說蓬荜生輝!”
“不要臉!”應英姿沒好氣地說,“還蓬荜生輝呢,就你這頭發和鳥巢似的,別把院子裏的麻雀招家來。”
白知景起床也沒收拾自己,一頭黑毛亂七八糟的,确實挺像鳥巢。
“鳥巢好啊!”白知景一拍手掌,指了指自己腦門兒,“奧運會就擱這裏頭開的,我也算為國争光了。”
應爺爺被逗得笑開了花,應英姿說不過他,氣得哼了兩聲,到廚房布筷去了。
白知景和宋寶貝趁家裏大人不在,連着翹了兩天課,在老姜胡同玩兒的不亦樂乎。
補習班的苗老師給白知景的Omega老爹尚楚告狀,尚楚撥了個視頻電話過來,問白知景是不是要造反。
那會兒是周五晚上,白知景正坐草席上看電視,手裏頭拿着根鴨脖在啃,下巴上都是油渣子,被辣的兩片嘴唇通紅,特嚴肅地朝他爹呼喚自由。
“行,你三秒內給我說出‘自由’這詞兒英文怎麽拼,”他爹尚楚一副很開明的樣子,在手機那頭說,“我就讓你徹底自由。”
白知景心說這還不簡單,雖然他英語學的不咋地,一個freedom還是能拼出的。
于是他一松懈,吐鴨脖骨頭花了一秒,舔手指花了一秒,屁股癢癢撓了撓又花了一秒,三秒過去了就來得及說出個“f”。
尚楚這下子樂了,聳了聳肩膀:“不好意思了兒子,你沒抓住自由的機會。”
“再給個機會!”白知景着急的直瞪眼,“這詞兒我會拼!”
“成,”尚楚伸了個懶腰,“你爹我也不是那種老古板,就再給你個機會。”
白知景點了點頭,攥着拳頭蓄勢待發。
“三秒內說出‘爸爸’這詞兒英文怎麽拼,”尚楚語速飛快,“計時開始!”
“freedom!”白知景脫口而出,信心百倍地抛了個媚眼。
“挑戰失敗,”尚楚一臉惋惜,裝模作樣地感慨,“遺憾啊遺憾......”
“......”白知景知道他爹就是玩兒他,梗着脖子高呼,“不自由,毋寧死!”
“可以,”尚楚微微一笑,“我也有些日子沒揍你了。”
白知景才剛伸長的脖子又縮了回來。
挂了電話,白知景挺惆悵,踩着人字拖遛到了應許那兒,什麽話也不說,就是一個勁兒地嘆氣。
應許正打着臺燈看書,看白知景這長籲短嘆的模樣就好笑,故意裝着沒看見。
白知景見應許不搭理他,輕輕咳了兩聲,又裝模作樣地長嘆了一口氣:“唉——”
應許壓了壓唇角,問他:“又怎麽了?”
“我爹可能要打死我。”白知景哭喪着臉說。
應許憋着笑:“不會吧?為什麽啊?”
白知景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家醜不可外揚。”
應許點點頭,眼神轉回書本上:“那我就不問了。”
“......我知道你想聽,我還是說吧,”白知景一只手撐着下巴,嘆了口氣,“就在剛才,一場争取自由的革命失敗了,史稱星期五起義,以後歷史課本兒會寫的。”
“不錯,”應許附和說,“你名垂青史了。”
“補習班我是不想再上了,太沒勁兒了,”白知景癟着嘴,“想要自由怎麽這麽難啊!”
“你今天不挺自由的麽?”應許眉毛一挑,“你換個角度想想,本來周五要上課,你在這兒自由了一天,賺了。”
白知景今兒玩瘋了,和宋寶貝倆人帶着大明三毛瘋跑了一下午,說要上樹掏鳥蛋,最後蛋沒掏着,摸了一手鳥屎回來。
“也對!”
白知景一想也是,這感覺就和撿了錢似的,白賺了一天的自由,他這麽一想又樂了,反正他爹又不可能真打死他,撐死了挨頓揍寫份檢讨。
“你們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果然是大學生,”白知景沖應許比了個大拇指,“想法真到位!”
“也算為咱幫做點貢獻。”應許說。
白知景想起鴨脖還沒吃完,颠着他那雙人字拖,樂樂呵呵地蹦走了。
應許勾唇笑了笑,小家夥這性子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摔疼了就掉眼淚,只要有人抱着他哄幾句就又咧嘴笑了。
一點兒都不帶變的。
這麽十多年過去了,應許看見的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年爺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人都是會變的,他自己也是。
但景兒好像不是。
十幾年的時間對白知景而言,好像只是從胡同頭跑到了胡同尾,他還是摔倒了就要哭、見了人就笑、蛀牙了也愛嚼奶片、胡同裏人人都喜歡的那個毛小孩。
不知道怎麽回事,應許罕見的心煩氣躁,竟然連書也看不進去。
他合上桌面那本厚重的解剖課本,擡手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