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火冰棍兒

白知景本來還沉浸在“失去父愛”的惆悵裏邊,一氣兒嘬完兩根冰棍兒又快樂了,滿足地打了個奶味兒的嗝。

“把你饞的,”應許拍了拍他鼓成個小包的肚皮,“晚飯還吃得下麽?”

“瞧不起人呢你還,”白知景哼哼兩聲,伸出一根指頭沖應許搖了兩下,“玩歸玩鬧歸鬧,別拿吃飯開玩笑,我耽誤了什麽也不能耽誤吃大米飯啊!”

應許掏出鑰匙開了門,一條腿還沒邁進門檻,就聽見屋裏頭傳來亂糟糟的音樂聲,還能聽見有個人在跟着節奏唱饒舌,叽哩咕嚕的聽不出詞兒,隐隐約約能聽着個“我最可愛”、“看看我吧”之類的。

“這什麽歌兒啊,怪難聽的,我就算嘴裏含了口熱油都比這唱的清楚,”白知景站門邊給這一通咿咿呀呀聽樂了,還以為是爺在聽磁帶,“爺現在這麽時尚呢?還聽上這些了,這是站岸邊玩兒海浪——弄潮兒啊!”

“這英姿的聲兒你聽不出來啊?”應許從鞋架上拿了雙拖鞋扔給白知景,笑話說,“虧你們以前還搞過組合。”

“往事就別提了,”白知景想到小學那會兒整出的“胡同小三只”這茬,還覺得有點兒害臊,“我那時候不是還沒找到我人生目标麽?”

“那你現在找着了?”應許眉毛一挑。

“找着了啊,壯大野熊幫呗!”白知景脫了髒球鞋,順道從竈臺上順了根小黃瓜,邊啃邊給應許說應英姿壞話,“不過我建議哈,你妹這唱歌水平也沒什麽培養空間了,還是趁早換個別的愛好,別在一棵樹上吊死。我看英姿不适合什麽琴棋書畫唱歌跳舞的,上峨眉山學武挺不錯,她幹架倒是挺有天賦,上回揍我一拳我哭了整整兩小時......”

“得了啊,”應許把剩下那半截黃瓜塞他嘴裏,“你這話可別讓她聽着,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我用得着你保麽我?”白知景咔咔咬了一口黃瓜,不鹹不淡地瞟了應許一眼,“我那就是讓着她,你說我一大男人,一百多斤賊強壯,我能和一小小孩兒計較嗎?”

他說“小小”這詞兒的時候還比劃了兩下小指尖,應許憋着沒笑,往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你好意思說英姿是小孩兒,你比她還小倆月。”

“我成熟啊,”白知景撇了撇嘴,“我這成熟度可以達到研究生的水平。”

說完他挺得意地沖應許擡了擡下巴,恨不能把“你這大學生也比不上我”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你這成熟度哪兒測的啊?”應許問。

“百度呗!”白知景啃完黃瓜,把屁股上那一小截硬茬扔進垃圾桶,又裝模作樣地挑了兩下眉毛,“我還測了個智商,順道。”

“哦?”應許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順着白知景抛出來的話頭問,“多少啊?”

“多倒是不多,”白知景擺了擺手,用一種雲淡風輕、不值一提的語氣說,“兩百八十三點二六吧,不值一提。”

精确到小數點後兩位,确實是挺“順道”的。

“景兒,科學上網挺重要的,”應許這回沒憋住笑出了聲,“遇着詐騙網站記得随手舉報。”

白知景氣得直瞪眼。

倆人進了客廳,電視開着,裏頭放着個選秀節目,叫什麽“未來之星”的,應英姿站茶幾上跟着音樂嗷嗷那狗屁不通的rap,右手拿着本卷成筒的課本做話筒,搖頭晃腦的,看樣子還挺陶醉。

“你妹魔怔了?”白知景嘴角抽抽兩下,憋笑憋得很辛苦,“擱家跳大神呢?”

茶幾上還放着爺的藥盒,應許走前特地交代過應英姿,下午三點記得給爺吃藥。他怕應英姿馬虎弄錯了藥量,還特意把藥片分裝在小盒子裏,應英姿只要燒個熱水,把藥給爺送房裏就行。

小姑娘顯然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了,應許走前藥盒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裏邊的小藥片一粒不少。

“英姿。”

應許喊了她一聲,應英姿沉迷在她自個兒的演唱會裏,壓根兒就沒聽見。

白知景笑得肩膀都在抽抽,轉眼瞅見應許眉頭緊鎖,這表情說明他是真動氣了。

剛在門口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一進來就沉下臉了?

白知景心頭“咯噔”一沉,生怕這兄妹倆人真起沖突,趕緊搶在應許前頭,沖上去“啪嗒”一下把電視按了。

“pick?me?wow?wow~”

音樂聲戛然而止,應英姿那大白嗓沒及時剎住車,又百轉千回地“喔喔”了兩聲,這才注意到屋裏多出來倆人。

她表情一僵,讷讷地說了一聲:“哥,你回啦?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

“現在幾點了。”應許說。

應英姿又尴尬又緊張,從茶幾上跳了下來,擡眼看了看牆上挂着的鐘:“五點一刻了......”

“這個點兒該吃晚飯了吧!”白知景一拍手掌,站在兩人中間,清清脆脆地大聲說,“要不我給弄個西紅柿炒蛋呗,我在家炒過一次,我爹說味道還行,就是賣相不太好,紅紅黃黃像是從肛腸科端出來的......”

“爺下午幾點該吃藥?”應許徑直看着應英姿問。

應英姿一怔,顯然是才想起這事兒,低着頭不敢看她哥,嗫嚅着說:“我、我忘了......”

白知景這才注意到茶幾上那個透明小藥盒,原來是因為應英姿忘了給爺吃藥,所以應許才這麽生氣。

他在心裏頭嘆了口氣,默默退了兩步,站到應許身邊。

“我不是故意的,”應英姿聲音就和蚊子嗡嗡似的,全然沒了剛才開演唱會那架勢,兩只手揪着衣擺,剛燙過內卷的發尾一晃一晃的,“我、我沒注意時間......”

“沒注意時間,”應許沉聲說,“你一下午都幹什麽正事兒了?”

應許的長相本來就冷,尤其是一雙眼睛,形狀狹長,輪廓比起一般人更深,這麽面無表情的時候總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她哥平時都是溫溫和和的,對誰都是和風細雨的,這麽多年了重話都不說一句,但應英姿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怕應許,這會兒更是連頭都不敢擡,辯解說:“就一次......沒事兒的......”

白知景聽她這麽說也來氣了,應許在外頭勞碌了一下午,弄得一身又汗又髒,就為了賺個百來塊錢,應英姿倒好,就喂個藥這麽點事兒都能忘了。

爺的病要按點吃藥,一天四次,早中晚飯後各一次,下午三點左右還有一次;黃色藥片一次兩粒,白色的一次三粒,再加一包沖劑,得用溫水沖。

連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應英姿卻忘了。

“晚上去胡同口理發店把頭發剪了。”應許凝視妹妹片刻,沒什麽情緒地說。

“我不!”應英姿一聽這話竟然反應很大,猛地擡起了頭,兩手攏着頭發,“憑什麽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應許說:“沒得商量。”

“我就不!”應英姿眼眶裏湧起兩泡眼淚。

“先做飯吧?”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這時候插話不合适,但還是扯了扯應許的小指頭,悄聲說,“你別置氣了。”

雖然他平時總在應許跟前說應英姿壞話,但那都是鬧着玩兒的,他不想應許和應英姿吵架,應許該多難受啊!

白知景想的很簡單,應許就爺和英姿這麽兩個親人了,這十多年他又當哥又當爸的,沒人比他更關心、更保護這個妹妹。

應英姿和他吵架、和他鬥氣,應許心裏指不定得多難受。

白知景不想應許難受,他想應許高興,如果他手裏有個禮盒,盒子裏邊裝着一百分的高興,那他就把一百分的高興都送給應許。

應許是這世界上最值得擁有高興的人。

白知景平日嘴皮子挺溜,真到了這種情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緩和一下局面了,于是笨拙地重複了一遍:“做個西紅柿炒蛋吧?這我會,特好吃,不比日料差......”

“你乖,”應許拍了拍他的腦袋,和他說,“你進屋陪陪爺。”

應英姿注意到了應許的小動作,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有失落、委屈,還有一點很淡很淡的羨慕。

“應許,”爺在屋裏喊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你進來。”

“好,來了。”應許回了一聲,沒再去看應英姿,擡腳進了爺的房間。

爺腿腳不便,下不了床,應許走前給他墊了成人尿布,這會兒已經濕透了;他剛才在屋子裏喊應英姿,小姑娘唱歌唱的入神,壓根就沒聽見。

應許抱爺去廁所清理,爺拍拍他的肩膀:“她現在挺怕你的,你別和她生氣,有什麽好好說。”

應許“嗯”了一聲。

客廳裏就剩白知景和應英姿兩個人,白知景見着這場面也有點兒難堪,悻悻地撓了撓腦袋,扯開話題說:“那什麽,西紅柿炒蛋你吃麽,你喜歡西紅柿還是喜歡蛋啊?”

應英姿就像是突然被刺激了,操起剛才那本當話筒的課本兒,朝白知景身上用力一砸,白知景往邊上一跳躲開了,嘴裏剛“操”了一聲,又反應過來這會兒和她打嘴仗不合适,于是皺了皺鼻子,撿起那本書,好聲好氣地說:“我不和你吵架,這事兒你做得不對,你該道歉。”

“關你屁事!”應英姿眼眶裏滾下兩行淚珠子,她擡手恨恨地一抹,尖着嗓子喊,“你成天跑我家來幹嘛!我這兒不歡迎你!”

“我也不是為了你來的啊,”白知景被這麽一說脾氣也上來了,“我來看爺和應許,你管得着麽你?”

“那是我爺!我哥!”應英姿咬着牙,把“我”這個字加了重音,“和你有屁關系!”

白知景擰着眉毛,把書本往茶幾上一扔,不想讓爺和應許難做,耐着性子說:“我現在不和你吵架,你自個兒想想。”

“我想什麽就我想了,你甭想在這兒裝好人,賣什麽臉呢你!我敢和你吵架嗎我?”應英姿越說越過分,到最後甚至有了幾分刻薄,“我差點兒沒忘了,這房子不是我們家的,是你家的,你家施舍給我們住的,要我把你惹急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去睡橋洞啊?”

“應英姿!”

白知景聽這話是真急了,還沒來得及還口,就聽着應許嚴厲地喝斥了一聲。

應許站在爺的房間門口,神色冷的仿佛要結起冰霜,擡手一指對面的小房間:“進去。”

應英姿胸口起伏了兩下,憤憤地瞪了白知景一眼,轉身跑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應許這才擡手捏了捏眉心,靠着門框,非常疲倦的樣子。

白知景見他這樣子,心裏頭怪難受的,就和讀了塊大石頭似的,他走到應許身前,像小時候那樣抓起應許的手搖了搖。

應許對他勾唇笑了笑:“英姿她胡說的,你別放在心......”

“你吃不吃冰棍兒啊?”白知景卻像根本不在意應英姿的話似的,一雙黑葡萄似的圓眼睛看着應許,“冰棍兒冰冰涼,挺消火,每回我和我爹吵架了,我吃根冰棍兒就好了,奶味兒的,特香特甜。”

應許愣了愣。

“我去胡同口給你買呗?”白知景認真地說,“你吃幾根啊?有點兒生氣兩根就夠了,特生氣就吃三根,我一般就吃兩根,吃多了冰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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