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月亮壞月亮

白知景一個人又在院裏坐了沒多會兒,腿上被蚊子啃出來倆大包,癢癢得很。

他伸手撓了撓,越撓就越癢,越癢就忍不住越要撓,一來二去把那包撓破了,滲出了一粒鼻屎那麽小的迷你血滴,白知景疼的當即倒吸一口涼氣,眼眶裏頭聚起來點兒眼淚,不過這丁點兒程度倒不至于哭出來。

白知景使勁眨了眨眼,眼淚被擠沒了,沒能掉下來,他撇了撇嘴,往下瞄了眼腿上那滴迷你血滴,心說這血也不能讓它白流啊,于是沒舍得把血漬擦了,拿起手機打算拍個藝術照,營造出一種“我腿傷了明兒要是再上補習班就得高位截肢了”的悲慘氛圍,說不定他爹心一軟就答應了。

誰知道那滴血真就比鼻屎還小,白知景舉着攝像頭對着小腿找了半天角度,愣是拍不出想要的氛圍,沒過半分鐘血就徹底幹了,這回真是拿放大鏡都找不着了。

白知景欲哭無淚,趕緊怼着那個蚊子包“咔嚓”一下,把照片發給了宋寶貝,問他:“大寶,你看我這腿像是馬上要高位截癱的腿麽?”

宋寶貝不知道是不是在打游戲,磨蹭了三分多鐘才回消息:“景兒,我瞅你這腿像是奧運會短跑冠軍的腿啊!”

“滾蛋!你就不能看仔細點兒!”白知景低着頭打字,手指頭在屏幕上按的飛快,“我這腿受傷了你看不出來啊?你再仔細看看,用點兒心看成麽?”

宋寶貝果然用心了,這回消息過來的更慢,五分鐘後白知景手機一震——

“景兒,我找了老半天,總算看見了,你腳踝上咋有個黑點兒啊?你不是中什麽毒了吧?”

黑點兒?中毒?

白知景心中一喜,趕緊擡腳往自個兒腳踝上看,他要真中個什麽小毒那就好了,甭說明兒個不用去補習班,這輩子的補習班都不用去了!

他眯着眼找了大半天,總算在踝骨那地兒瞧見一個比鼻屎還小的黑色小點兒,白知景樂了,趕緊打開手機攝像頭準備記錄這一刻,一興奮腿一抖,那黑點兒被抖落了下去——就是一塊小泥土!

“......”

白知景發條QQ語音把宋寶貝臭罵了一通,罵完擺弄着自己那被蚊子叮過的腿,又覺着自個兒挺委屈,默默無聞地挨了咬遭了疼流了血,卻沒一個人知道,那這血不白流了麽!

這就和下了課擦黑板一個道理,要是沒給老師看見,那這黑板就相當于是白擦了。

白知景心想不成,這虧哪兒能白吃,于是起身打算去找應許訴訴苦,讓應許幫他給他爹說說,他往應許家敏捷地跑了幾步又覺出了不對勁,他這是打算表演高位截癱的腿啊,跑得和奧運會短跑冠軍似的可不成,于是他擡起右腳來了個金雞獨立,單腿蹦跶着往應許那邊去。

興許是因為白知景還在院子裏,所以應許家的大門沒關,白知景跳進門檻,隐約能看見屋裏微弱的臺燈光線,應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白知景扶着牆往裏挪了幾步,接着聽到微弱的開門聲,另一道影子投到了地上——

“哥,我錯了,對不起。”應英姿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白知景一愣,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英姿,”應許沉靜的嗓音從屋裏傳出來,“別的事情哥哥都可以遷就你,但這次不行。爸媽走得早,是爺把我們帶大的,你應該知道爺有多辛苦。”

“我知道,哥,對不起......”應英姿哽咽地說,“我真的知道錯了,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應許說,“英姿,你對不起你自己。”

應英姿哭了。

白知景從影子裏看到應英姿慢慢蹲在了地上,屋裏響起細細碎碎的嗚咽聲。

片刻後,應許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腦:“你是怎麽想的,和哥哥聊一聊,好不好?”

“哥,”應英姿啜泣着說,“我想上藝高......”

藝高?

白知景皺了皺眉,從沒聽應英姿說過有走藝術這條道的打算,是心血來潮還是怎麽的?

那兩道拉長的黑影互相依偎在一起,白知景看着應許的影子,肩膀很寬,手掌很大,能把小小的應英姿整個包住。

——要是應許是小影子就好了。

白知景腦子裏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如果有個人的影子比應許還大,能把應許也包起來就好了,應許就不用打工兼職,不用洗碗做飯,不用騎兩小時的自行車去做家教,不用因為湊不夠錢而把去英國的修學夏令營名額讓出去。

喉嚨口沒由來的一陣發酸,白知景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在這兒聽人家兄妹倆談心不太合适,悄悄退了出去,把屋門輕輕合上。

從應許家出來,慢悠悠地走到院子裏,白知景這才想起來他還沒給應許看他那腿傷呢,那這血不是白流了嘛!

想來想去還是宋寶貝的錯,都怪宋寶貝沒能及時發現他腿上那蚊子包,白知景又發消息罵了宋寶貝一通,接着擡頭一看,月亮從烏雲底下露出了一個角。

“月亮啊月亮,你可真是個淘氣的月亮,”白知景坐在竹椅上,雙手支着下巴,仰着頭小小聲地嘀咕,“剛應小許在的時候你怎麽就不露面呢?你長得這麽漂亮,你應該多讓應許看看你,看看你心情就好了,以後應許去做家教了,你就多陪陪他,給他把回胡同的路照亮點兒,聽見沒?”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榕樹上傳來稀稀拉拉的蟬鳴聲。

“你要是能做到,你就收獲了我的尊重。”白知景怕月亮不答應,雙手合十拜了拜,說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的尊重可難得了,連應許都沒能收獲!”

他這話剛說完,小院裏突然刮起一陣風,那片烏雲被吹跑了,月亮露出了完整的皎白面貌。

白知景這下樂了,想喊應許出來看,又覺着要真這麽做了就和炫耀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害臊個什麽勁兒,拎起小竹椅,蹦蹦跳跳地回自己屋了。

入了夜,白知景滅了燈躺在竹席上玩兒手機,宋寶貝給他發來一條靈異故事,說賊吓人了,他差點兒沒被吓得尿褲子。

白知景“嗤”了一聲,嘲笑宋寶貝一個Alpha就這麽點兒破膽量,接着點開那條故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裏邊說西南有個農村鬧巨蟒,有個農民有天下地回來,發現屋裏頭進了條大蟒蛇,那農民也是個勇猛的,操起斧頭就把那蛇剁成了好幾截兒,剝皮炖肉喝血一氣呵成。沒想到那蛇在他床底下下了個蛋,孵出來的小蛇成了精,就貼在農夫床底下,每晚農夫睡覺了,這蛇就伸直身子和農夫比誰長,幾年後這蛇終于夠長了,于是趁着農夫熟睡,一口把人給吞了。

白知景皺了皺鼻子,心說就這玩意兒也能把宋寶貝吓着,果然是Alpha中的恥辱,真給野熊幫丢人!

他關了手機打算睡覺,才剛閉上眼,忽然天靈蓋兒有股涼飕飕的感覺,腦子裏忍不住回想剛才那故事,越想就越不對勁,渾身上下都麻麻癢癢的,好像那蛇就窩在他床底下和他比身高似的。

白知景頭皮發麻,伸手打開燈,套上拖鞋就往外跑——找應許去了。

院子裏的榕樹上架着一盞小燈,這會兒已經熄了,周遭一片黑漆漆的,只能聽見蟬鳴聲。

白知景熟門熟路地繞到應許屋子側邊,順着牆根到了客廳窗戶底下,熟練地踩上窗邊墊着的一塊石頭,屈起指節在窗戶上扣了扣。

沒過幾秒,窗戶從裏頭打開了,應許知道是誰,除了白知景也沒人能幹出大半夜扒人窗戶這操作。

“怎麽來了?”應許怕吵着爺和英姿,壓着嗓子問,“大半夜的。”

“讓我進去先!”

白知景急吼吼地爬進屋子裏,活像後邊有什麽東西追着他似的,進了屋才算松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應許的折疊鋼絲床上,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又問:“你怕蛇不怕啊?”

應許沒明白小孩兒這大半夜的又撒什麽癔症呢,伸手摸了摸白知景額頭:“沒燒啊,怎麽說起胡話了?”

“你才說胡話!”白知景“啧”了一聲,一點兒不和應許客氣,在那張鋼絲床上躺下,理直氣壯地說,“我今晚在這兒和你睡啊,不然你被蛇叼走了怎麽辦!”

老姜胡同這塊兒平房都是兩室一廳的格局,應許小時候和應英姿睡一個屋,但英姿畢竟是女孩子,小姑娘五歲後應許就不和她一起睡了,改到爺屋裏頭去睡。

後來爺身體垮了,老人家睡眠輕,夜裏一點兒聲響都能把他驚醒。應許功課多學業重,沒辦法經常得熬夜,于是幹脆弄了張折疊的鋼絲床放客廳,白天就疊着收在牆角,晚上要睡覺了再打開,他就在客廳睡這張小床睡了好幾年。

“不嫌擠啊?”應許把電扇往裏挪了挪,給白知景胸口搭上被單。

白知景搖搖頭,一副今晚就賴這兒不走了的架勢,接着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應許趕緊躺下來。

應許拿他沒辦法,在白知景身邊側躺了下去。

鋼絲床本來就小,應許一米八幾的個頭,一個人睡都嫌伸展不開,何況又加進來個白知景。

“好好的跑這兒來蹭床,”應許背對着白知景,翻個身就要掉到地上,“怎麽想的。”

白知景抓着他的睡衣下擺,問道:“你是大學生,你懂得多,你說蛇喜歡喝奶嗎?”

“不知道,”應許回答,“也許吧。”

“那怎麽辦啊!”白知景哭喪着臉,把衣領抓起來聞了聞,“我這信息素奶味兒的,多招蛇啊!我要是個雄黃Alpha就好了......”

應許沒忍住笑出了聲:“哪兒有蛇給你見着了?”

白知景把剛才那個故事轉述給了應許,說完後又覺着自己挺傻逼的,就因為這個吓得不敢睡覺,于是找補了一句:“我本人是不怕蛇的,也不知道你怕不怕,我順便過來陪你睡一宿。”

“那我還要謝謝你了?”應許憋着笑。

“也可以不用,”白知景也樂了,動了動腳趾頭,“你心裏知道就好,要常懷感恩的心。”

應許服了白知景這小孩兒,背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閉眼,睡覺。”

白知景挺聽話地“哦”了一聲,安靜了沒幾秒又躁動了,悄悄咪咪地往應許這邊挪了挪:“應許?應小許?你睡了沒啊?那你說蛇到底喝奶不喝奶啊?”

應許剛有一點兒睡意,被他這麽一折騰都煙消雲散了,沒好氣地說:“喝,大蟒蛇最喜歡奶味兒。”

“那完了完了,”白知景後背發涼,急得差點兒把舌頭咬了,“那我可怎麽辦啊?你給我出出主意呗!”

“上補習班,”應許說,“補習班人多,蛇不敢進來。”

“......切,”白知景哼唧了兩聲,嘀咕着說,“補習班還不如蛇呢!”

又安靜了沒多會兒,白知景被擠的動都動不了,想翻個身都沒空間,于是又往應許身上蹭:“應許?應小許?小應許?”

“有完沒完了?”應許這回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幹嘛?”

“太擠了,”白知景皺了皺鼻子,謹慎地提議道,“你去我家睡呗?睡客廳多難受啊,又熱。”

白知景和應許說過很多次,讓應許去他家睡覺,反正他家的房間空着也是空着,但應許次次都回絕了。

“不用,”應許摸了摸白知景的腦袋,“我習慣了,睡吧。”

“那好吧,”白知景恹恹地應了一聲,“那我也習慣習慣。”

“你乖。”應許笑了笑,聲音低低的。

他的臉被月亮一照,顯得溫柔又好看,白知景心口“突突”跳了兩下,沒忍住咽了口唾沫。

過了兩分鐘,應許聽見背後傳來白知景小心翼翼中摻雜着一絲焦急的聲音:“你是不是覺得就有點兒那什麽......就英姿今天說的那樣......就是寄人籬下那意思,你、你千萬別這麽想......”

“沒有,”應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溫聲說,“景兒,我從沒那麽想過。”

“那你幹嘛不去我那兒睡覺啊?都空着呢,”白知景咂咂嘴,“大寶的房子也空着,你去他那兒也行啊......”

“景兒,”應許低聲打斷他,“我不能總依靠你們家幫我,叔叔願意把這間屋子騰給我們家住,我已經很感激了,但不能把這個看成理所當然,更不能得寸進尺,你明白嗎?”

“明白了,”白知景讷讷地應了一聲,沒過兩秒又癟着嘴咕哝,“沒明白,你說話真高深,怪不得你作文兒分那麽高。”

應許低低一笑,終于忍不住翻了個身,面朝白知景躺着。

“傻帽兒。”

“也有一點兒明白的,”白知景側臉蹭了蹭冰冰涼的麻将枕,“就是說你要努力賺錢,買你自己的大房子,有好幾個房間,讓爺和英姿都搬進去享福,你也有自己的房間,還有個書房專門寫作業看書,是這意思嗎?”

“差不離,”應許笑了笑,“你就這麽理解吧。”

“那好吧,那你要是不想去,就別搬到我那兒去住了,”白知景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挎着臉說,“你要是住了大房子,能把我也接進去嗎,我不想上補習班。”

應許給了他一個腦瓜嘣:“不成,補習班還是得去。”

“你怎麽這樣呢,”白知景挺哀怨地瞟了他一眼,賭氣地扭了個頭,“我對你這麽好,你怎麽對我一點兒都不好呢?”

應許笑了笑,鼻尖聞見小孩兒身上很淡的奶味信息素,安心地閉上雙眼。

白知景見應許沒來哄他,又悄沒聲地把眼皮掀開一條縫,見應許好像睡着了,心裏更來氣了。

他對應許那麽好,還幫應許求天上的月亮了,結果應許還要把他逮去補習班上課,應許怎麽這樣呢?

白知景想了想,雙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透過窗戶看着天上的一輪明月,在心裏說:“月亮啊月亮,以後你不許給應許照路了,讓他摸黑得了。”

恰巧一片烏雲飄了過來,把月亮擋住了半張臉,白知景這下子真急了,趕緊“呸呸呸”三下,但這烏雲就是不走。

“應許!應小許!”白知景推了推應許的胳膊,湊到他耳邊認真地說,“你以後走夜路記得走大路,挑路燈亮的地兒走知道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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