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水中月是天上月
晚上十點二十,應許騎車進了胡同口,遠遠瞧見院門前有個人影兒,不用細看就知道是白知景。
應許笑了,猛踩了兩下腳踏板,手指頭撥了撥車鈴。
“叮——”
白知景聽見聲兒,兩步跳下臺階,蹦起來朝應許揮了揮手。
應許停下車,摸了把小孩兒毛茸茸的腦袋:“等着我呢?今兒怎麽這麽乖?”
白知景扒拉了下衣領,把後脖子那兩道抓痕亮出來,挺委屈地告狀說:“我差點兒沒被你妹撓死!”
應英姿本來下手也不重,加上小姑娘沒留指甲,過了一下午早沒痕跡了,應許眯着眼特費勁兒地辨認了幾秒,白知景皮膚白又細,別說傷痕了,愣是連根汗毛都沒瞧見。
“看沒看見啊,”白知景伸長脖子,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我們老白家差點兒絕後了。”
“看見了,”應許嚴肅地點了下頭,“确實是致命傷。”
“是吧?”白知景揉搓了幾下脖子,“這上頭還留着她DNA呢,我原本打算告她來着。”
應許兩只手搭着車把手:“那你怎麽沒去呢?”
白知景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表情還有點兒害臊:“還不是因為你呗,要不是你我早忍不下去了,你看我對你好吧?”
“好,太好了,”應許手指頭在他額頭上點了點,“就數你對我好。”
“那當然,”白知景挺着胸脯,眼珠子轉了轉,“那你下午搞實驗搞得怎麽樣啊?”
實驗室裏一個師姐做校驗的時候沒備份,數據全亂了,應許忙活了一下午,弄得焦頭爛額,到現在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還成,”應許不想小家夥操心這些,輕描淡寫地說,“挺順利的。”
“哦,”白知景努了努嘴,一只腳在自行車前輪上輕輕蹬了兩下,“那你師兄幫忙沒?”
“他是主力,”應許說,“我這種低年級的才是幫忙的。”
白知景對這些沒什麽概念,他就知道應許是很牛逼的,關之衡能讓應許做他的幫手,那不是頂頂牛逼麽?
“他那麽厲害吶?”白知景眨了眨眼,感嘆道。
“是厲害,”應許笑了笑,客觀評價道,“在核心期刊發過論文,年年國獎,有三個國家級科研項目。”
白知景踩着車輪的腳底呲溜一滑,車轱辘猛地轉了一圈,他人也跟着趔趄了一下。
應許趕忙拉住白知景,另一手穩住車頭:“能不能長點兒心,平地都能給你摔了。”
“那他這麽厲害,”白知景吸了吸鼻子,人才剛站穩,腳尖又往車轱辘上頂,“還有啥別的優點沒?”
“有啊,”應許眉毛一挑,“人家穩重,站有站相,從不摔跤。”
“靠!你咋又說風涼話呢!”白知景悻悻地捶了他一拳,“我這兒和你說正經的,他人是不是挺好啊?”
應許把剎車按緊了,避免小孩兒又腳滑把車輪踩溜了,随口說:“挺好,學術水平高,做事仔細,有耐心,很專注。”
白知景在心裏掐着數呢,應許一共說了四條優點,也不多,很容易超越。
他這下子有自信了,兩只手背在身後,怕給別人聽着笑話他,特地扭頭往巷子裏瞅了眼,沒人,連條小野狗都沒有。
“偷偷摸摸的,”應許問,“盤算什麽呢?”
“那你說說,”白知景咽了口唾沫,“我有什麽優點啊?”
應許瞅他這副扭捏樣兒就樂:“問這個幹嘛?”
“你說呗!”白知景催他,又補充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有三說三,有四說四,有五就說五。”
“這成語是這麽用的嗎?”應許揶揄道。
“啧!”白知景急了,“中考閱卷老師都沒你煩人,你快點兒!”
應許忍不住笑:“那我想想。”
“成吧,”白知景十根手指頭在身後快擰成麻花了要,面上還得一派風輕雲淡,“你別有壓力,有什麽說什麽,”
其實也就過了十來秒,白知景愣是咂摸出了點兒度秒如年的滋味兒,覺着自個兒頭發都要熬白了,應許總算說想好了。
“什麽什麽,趕緊說!”白知景雀躍地問。
應許思考了這麽久,沒個十條也有個八九條。
應許笑着擡了擡下巴:“看天。”
白知景懂了,仰起頭盯着黑黢黢的夜空:“你是不是看着我說不出來,你別不好意思,一個大學生怎麽還這麽害臊呢......”
“想什麽呢,”應許給了他一個腦瓜嘣,心說小孩兒有時候腦瓜子挺活泛,有時候怎麽就這麽遲鈍呢,于是提示道,“看見什麽了?”
“烏雲,”白知景幹瞪着眼,“明天要下雨,你收衣服沒?”
應許按了按額角:“還有呢?”
白知景兩眼發酸:“月亮呗!”
“對了。”
應許看着他仰頭時那一截流暢的脖頸線條,只在喉結的位置有微微的凸起,鎖骨形狀分明。
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因為別人的失誤忙碌了一整個白天,明明心情無比焦躁,騎車回來的路上還悶得受不了,怎麽一見着白知景就好了,不管是身體上的,亦或是精神上的,總之什麽都好了。
“什麽對了?”白知景對着月亮瞅了半響還是沒懂,着急忙慌地拽了拽車把手,“不是說優點麽,你怎麽又瞎扯呢?”
應許立即挪開注視着他的目光,笑着說:“就是月亮。”
白知景說:“你們大學生講話真深奧。”
“沒懂就邊兒玩去,”應許伸了個懶腰,悠悠閑閑地說,“別擋路,我洗澡了。”
白知景老大不樂意地靠到了門檻邊,應許搬着車進了院子,又進屋沖了個涼,前前後後有個二十分鐘,出來一看,白知景居然還在門邊舉頭望明月。
“小幫主,還在看呢?”應許問。
白知景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扭頭和應許說:“你說我的優點在月亮上邊,可什麽也沒有啊!”
“笨。”應許腦袋上搭着一條幹毛巾,剛洗完的頭發濕漉漉的。
白知景耷拉着嘴角,步伐沉重地進了院子,在小板凳上一屁股坐下,兩只手托着下巴:“我就知道你敷衍我,連四條都說不出來,我都不想對你好了。”
應許覺着白知景比他頭上那條毛巾還軟和,他扯了張塑料椅坐在白知景身邊:“真不對我好了?”
白知景蔫兒吧唧的:“反正今天我不對你好了,明天再看情況吧。”
應許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二十了。
“離明天還有四十分鐘。”
白知景瞟了他一眼,不高興地說:“那後天再看情況。”
“傻帽兒。”應許失笑。
白知景又仰頭看了會兒月亮,脖子酸的不行了,于是哐哐跑進屋,再出來時手裏端着一個盆兒,裏頭盛滿了水。
他又重新坐回板凳上,反正宋寶貝也和他決裂了,閑着也是閑着,幹脆研究起水裏的月亮來。
“你還挺機靈。”應許說。
“我以後也是大學生,不比你差。”白知景哼了一聲,說完又皺着鼻子悄聲補了一句,“也不比四條差。”
應許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陪着,夜裏挺涼,風吹的樹葉簌簌響,也吹皺了盆裏那輪皎白的月亮。
空氣都是溫溫柔柔的。
“真是腦殘,”白知景在破壞氛圍這方面是一把好手,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從盆裏揪出一只落水的小黑蟲,拎到應許面前給他看,“走路不看路,把自個兒淹死了吧?”
“......”應許嘴角抽抽了兩下。
“應小許,小應許,”白知景實在沒轍了,扒着應許胳膊問,“你到底什麽意思啊,我幾個優點啊,你直接給個數也成啊,有沒有四條啊究竟......”
應許拍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都給你提示了,自己琢磨。”
“你這提示也忒抽象了,”白知景瞄了眼水盆,悶悶不樂地說,“難怪電視裏說大學生看不上初中生,你就知道敷衍人。”
“沒敷衍你,”應許把頭上那條毛巾蓋到白知景臉上,“景兒,你現在還不懂,以後會懂的。”
白知景動了動鼻尖,毛巾上有洗發水的味道,香香的,還有應許的信息素味道,茶味兒,比洗發水還好聞。
他沒甩開那條毛巾,兩只腳晃了晃:“那我什麽時候能懂啊?”
“我也不知道,”應許說,“也許很快,也許很慢。”
“那你就和我說我到底幾條優點,”白知景不依不撓地問,“你直接和我說我不就懂了嗎?”
應許微微側過頭看着他,白知景仰着頭,臉被淺藍色毛巾蓋着,什麽也看不見。
不知怎麽的,應許心念一動,往白知景那邊傾過上半身,臉頰停在離白知景很近很近的地方。
應許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雙手在身側攥成拳,片刻後鼓起勇氣,嘴唇在白知景鼻尖的位置倉促一碰,又蜻蜓點水一般迅速離開。
白知景絲毫沒有察覺,自顧自地嘟囔:“能有五條嗎?再不行四條有吧?低了就是你不客觀,我心裏有數着呢,我還是有挺多優點的,至少能有四條......”
“把你能的,”應許在他後腦呼嚕了一把,紊亂的心跳還沒有平複,“不和你瞎扯了,回屋睡覺。”
白知景一把摘掉臉上的毛巾:“那你再給我點兒提示!”
應許靜靜盯着他的眼睛,許久後呼出一口氣:“可以。”
白知景搓搓手:“你說。”
應許罕見的有些緊張,手心都冒出了細汗,他指了指水盆裏那汪倒影:“景兒,眼前看到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麽?”
“是啊!”白知景不假思索地點頭,“這不廢話嗎!”
“嗯,”應許沉聲說,“提示完了。”
“......這就沒了?”白知景倒吸一口氣。
“沒了。”
應許抿了抿嘴唇,看了白知景一眼,起身回屋,腳步有些倉促。
進屋關上門,應許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
他指尖微微蜷縮,雙眼緊閉,片刻後重新張開眼,悄悄把門推開了一條縫,想要看看院子裏的小家夥是什麽反應。
白知景繞着水盆走了兩圈,模樣挺深沉,自言自語說:“眼前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
應許喉結不自覺上下一動。
“去你媽的!”白知景一腳踹在水盆上,“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