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韓樂從路銘的病房裏出來一股腦的走到了門診大廳,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心咚咚的一個勁的跳。
說實話,路銘的事有點驚着他了。
驚着他的不是因為他猜到了路銘的愛情萌芽,而是因為那個醫生。
那個醫生韓樂見過一次,也只有那麽一次。
也是在店裏,他來的時候穿着灰色的西裝,系着金色的領帶,裏面套着灰色的小馬甲,臉上仍舊是那副金絲邊的眼鏡,頭發也是整齊的梳在腦後,那會他是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韓樂印象很深,轎車周圍是兩個穿着黑色西服的小哥,整齊的站在他的身後,韓樂以為是有人來找麻煩,急忙去告訴了琴姐。
琴姐不緊不慢的從裏面走出來,優雅和那人握了握手。
韓樂那會才知道,他和琴姐是夫妻的關系。
要說那個男人只是個普通的醫生,韓樂笑了一聲,那會那幾個小哥腰上別着的手槍差點晃瞎了自己的眼睛,韓樂打死都不會相信這件事。
路銘在韓樂的眼裏是一個很聰明很優秀的人,他很懂得什麽是人情世故也懂的怎麽做人,但是現在,韓樂只希望他能知道怎麽樣才能全身而退。
那天晚上韓樂接了一個客人,那是個變态,重度的S偏執。
來的時候人模狗樣的,西裝革履,門一關,道具一亮出來韓樂才知道上了當。
人被綁在床上想動也動不了,索性任由他發揮。韓樂了解這種人,你越是反抗,他越是興奮,你若是縱容他,運氣好的話,他玩一會也就沒了興趣。
果然不出所料,男人玩了一會見韓樂沒什麽動靜自己也沒了興趣,扔給他一沓錢看了他幾眼就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韓樂一開始還覺得運氣不錯,雖然身上有點疼但好在也沒吃虧。
晚上回家的時間還早,韓樂在路邊買了兩個餡餅,路過餐館的時候還買了份魚香肉絲和紅燒茄子。
以前韓樂媽做這道菜最拿手,韓樂百吃不厭,後來媽媽病了韓樂也沒機會再吃到,想到這韓樂突然意識到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去看他媽了,琢磨着這兩天一定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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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小區樓下的時候韓樂擡頭看了一眼,樓上的燈居然亮着。
猶疑着打開了大門,林撼兩手帶着水從衛生間出來對還在詫異的韓樂笑了一下,韓樂拿着手裏熱騰騰的餡餅覺得有點懵。
『你怎麽回來了?』
林撼聽見這話有點不高興,僵了下臉『我怎麽不能回來?』
『不是不是。』
韓樂有點不知所措,嘴裏喃喃的說了好幾段不成句的話,腳下的鞋子脫了好幾遍都沒脫下來。
高興,真的特別的高興。
難道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終于輪到自己這個輪盤轉了嗎?
韓樂站在門口手腳都不知道放在那裏,明明以前不會這樣。
『你……你學校的事弄完了?』
『學校的事?』林撼警惕的挑了下眉『什麽事?』
韓樂被他臉上的表情驚着了,斷斷續續的小聲說了一句『你下午……不是有事來着?』
也不知道林撼聽見沒,反正他是沒答應。
換好拖鞋韓樂把買好的飯菜擱在微波爐上熱了一會,想着林撼也許不夠吃,又炒了個米飯。
不對勁,韓樂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林撼對自己的态度轉變的太快,不應該是這樣,韓樂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吃飯的時候韓樂嚼着嘴裏的飯看着林撼,想了想還是把話問出了口。
『你今天下午幹什麽去了,走的還挺着急。』
林撼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看韓樂,韓樂心中有鬼,立刻低下頭看着碗裏的飯沒吭聲。
好半天林撼才開口說話。
『學校通知我這個寒假和高三一塊上課。』
『哦……這麽快就要放寒假了啊……』
韓樂看了看漆黑的天,寒假一來,就意味着冬天不遠了,冬天一來,這一年就要見底了,一年一年的過得可真快。
『高三的名額有限,我下午去辦了點手續。』
怕他不信,林撼又解釋了一句。
『我聽說那個名額很不容易的,之前那個什麽,我們見的那個科長,他好像就是管這個的,我開始以為他會不待見你,我還想找他疏通疏通關系來着,我看着他像一個好人,應該挺好說話的,你說是吧?』
韓樂說的挺起勁,林撼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他突然有一種太輕易放過那個人的感覺。
『張科長坐牢了……』
韓樂一愣,咬着嘴巴裏的筷子不動『為什麽啊?』
林撼搖了搖頭沒說話。
吃完飯後韓樂照例切了點水果,端着水果出去,林撼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的是經濟頻道。
韓樂笑了笑,也不知道這麽小的人總關心經濟問題做什麽。
林撼擡頭看了看韓樂的臉。
『你一定很累吧?』
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韓樂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順着林撼的目光往上瞧了瞧,原來是自己的衣服領口偏向一邊,露出了大半個肩膀,偏偏這肩膀上被那個重度S偏執的人連着抽了好幾鞭子,留下了幾道紫紅色的鞭痕。
意識到這件事,韓樂趕緊把衣服拽好。
『我要是能快點成年就好了……』
『成年?』韓樂笑了笑『你要這個幹嗎?』
林撼看着韓樂沒說話,笑了笑,擡起了手臂,以前韓樂就說過,林撼的眼睛很好看,有種蠱惑人心的能力。
手臂接觸到韓樂肩膀皮膚的時候,韓樂整個人都怔住了,領口劃過肩膀,鞭痕暴露在外,林撼的手沒有猶豫的扶了上去,韓樂像個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的定在那裏,自己的皮膚很涼,他的手很溫暖,韓樂睜圓雙目不可思議的看着那個人的臉。
他長大了,臉部的線條越來越剛毅。
身上的肌肉也開始變硬。
韓樂覺得自己好像開始做夢。
『我要是成年了就能夠做想做的事。』
韓樂特別想問他,你想做什麽。
但怕夢醒了,忍住了。
話雖是這麽說,但是成年了真正想做的事,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林撼怔怔的看着韓樂的臉,突然覺得有點迷茫。
外面夜色正濃,林撼在床上躺了一會,毫無睡意,睜開眼睛盯着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韓樂的背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知道他所處的圈子是什麽樣子,知道他的職業是什麽樣,以前來說,這些事都和自己無關,往往都能置身事外,但是這一次,林撼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來看着窗外,那個人肩膀上的傷痕居然觸到了自己的某條神經,那個人的皮膚很白,暗紅色的鞭痕交織嵌在他的身上,很醜陋卻也合乎情理。
說沒有一點觸動是假的,林撼撓了撓頭,他還是想不明白。
在廚房刷碗的時候韓樂一直在走神,睜着一雙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色瓷磚,一直到水池中的水溢滿才發覺。
急忙的拿了塊毛巾擦了擦手,韓樂靠在冰箱上看着外面的窗戶發呆。
他知道,今天林撼說了很多的謊。
但韓樂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這些謊。
說來也巧,下午的時候韓樂從醫院一出門就接了個電話。
很意外,是于莫打來的。
韓樂有一陣子沒見過于莫了,以至于手機號碼一時間沒有想起是誰,電話接起來之後于莫仍舊是老樣子,三句話離不開床,韓樂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于莫的電話八成是為了那檔子事,韓樂了解的很。
但出乎意料的是,于莫扯了會閑,告訴他了一件事。
林撼的母親出獄了。
這點韓樂并不意外,這件案子拖了快一年還沒了結,他母親能夠出來是早早晚晚的事,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聽說這一年了大大小小的換過好幾次律師,終于把這個案子拿下來,人安然無恙的出來。
聽了電話韓樂剛要松口氣,于莫那邊又說了一句話。
『人放出來了,還是她兒子來接的她。』
韓樂嘆了口氣,當時沒什麽反應,但是這會想起這句話,韓樂覺得心口有點發悶,他不懂林撼為什麽要隐瞞這件事。
月末的時候天黑的越來越快,氣溫也越來越低,但韓樂覺着兩個人的關系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雖說自己晚上回家的時候不多,但是但凡自己回家就總能看見林撼在家裏,這種感覺挺好的,有一種被人挂念的感覺,以前這種生活韓樂從來不敢想,有點像是奢望,沒成想,也能變成實實在在握在手裏的東西。
周末的時候韓樂坐在沙發上看着剛送來不久的報紙,其實報紙沒什麽好看的,但訂了這個東西好歹也要看看,而林撼仍舊是在一邊看着電視,經濟頻道。
韓樂眯起眼睛看了看林撼的側臉,記得他剛來不久的時候也有過這麽個時候,那會他坐在沙發下面,而自己則在上面躺着,看着他黑漆漆的後腦勺,和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林撼,你想你父母嗎?』
于莫告訴了他出獄的事之後韓樂一直在避及這個問題,他怕林撼不知道怎麽說漏了陷,也怕他不高興聽這個,但今天韓樂也不知道怎麽的,居然脫口而出問出了這件事。
『還行吧……』林撼看了看韓樂『他們倆沒怎麽管過我。』
韓樂哦了兩聲點了點頭『他們還好嗎?我就小時候那會見過,後來也沒見過了。』
這句話大概是引起了林撼的興趣,他轉手關掉了電視機。
『你這麽多年都沒想着再回去?』
『啊?』韓樂尴尬的笑了笑『我不是……她離了婚之後就和別人再婚了,他覺得沒臉再見你們這些親人,就一直沒回去過,也不讓我提這些事。』
林撼看了看韓樂,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嚴肅。
『那是以前,現在呢?』
『現在?』韓樂嘆了口氣『我媽早就瘋了,現在在療養院住着呢。』
瘋了這件事林撼早就知道,當初帶走的韓樂的學生證的後面就夾着療養院的名片,因為別的原因,林撼曾經偷偷去查過,那裏的确住着這麽一個人,雖說早就知道但林撼仍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因為的關心的不是他瘋了這件事,他關心的事另外一件事。
『她為什麽瘋了?』
韓樂被這件事問住了,睜着大眼睛看着林撼張了張嘴,其實他想說,但不知道怎麽說。
『因為……因為我繼父的一些原因。』
『他打她?』林撼脫口而出。
『不是……』韓樂搖了搖頭『為什麽不重要,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只希望她能好好的就行。』
韓樂總覺得是自己害了母親。
曾經的過往太過殘酷,韓樂實在是不敢說出來。
那會韓樂總喜歡在漆黑的衣櫥裏睜着大眼睛順着門縫像外面看,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外面的一切。
他并不想出去,他覺得在裏面要比在外面好,至少很安全,至少只有自己一個人。
後來經歷的次數多了,韓樂也麻木了,每次在床上的時候他總是看着那個緊閉的衣櫥,他總有種感覺,感覺自己還在裏面一樣,還在裏面透過那個縫隙看着現在的自己,這種方法很有效,韓樂會覺得那個躺在床上的人不是自己,真正的自己還在衣櫥裏面看着。
好在後來逃出來了。
年底的時候林撼考完了試等着跳級,那天晚上挺背的,林撼走着走着連着摔了兩個跟鬥,一身的雪。
大門一打開,鞋架上放着一雙林撼從沒見過的皮鞋和一個被塞的滿滿登登的灰色布兜。
林撼愣了,果然客廳裏面坐着一個塔從未見過的人。
那人看着四十多歲,穿着樸素的灰色毛衣,看着很老實的一個人,看見林撼來了,對林撼笑了笑,招了招手。
『這就是林撼吧,我聽小樂提起過……』
話還沒說完,韓樂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怎麽樣,小臉白的煞人,看見林撼一句話也沒多說,拉起林撼的手往裏面走,他的手冰涼冰涼,滿滿的都是冷汗。
『這是我二叔。』
二叔?林撼皺了下眉,他從來沒聽過韓樂有這麽個二叔。
『你好,我是……』
『你進去寫作業吧,飯做好了叫你。』
韓樂沒容林撼多說一個字,直接把他趕進了卧室,大力的關上了門。
林撼看着關緊的大門心裏咯噔一聲,剛剛門口的那個布兜他曾經見過,去接母親的那天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那是進過監獄的人才會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