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與你同罪

囚林今日的風格外的肅殺,從山頂往山澗呼嘯不止,活像地獄惡鬼的哀嚎,一聲接一聲,未曾斷絕。

謝君卓看着面前衣衫褴褛,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還強撐着不肯倒下的江月寒,瞥了一眼她手上撕開的卷軸,臉上的笑意痛苦而絕望。

她以為十年朝夕相處,同塌而眠,就是捂塊石頭也能捂熱,卻不想眼前這人心如冷鐵,恨不得她去死。她把這十年當成一種慰藉,可對方卻把這十年當成一種被囚禁的折辱。

不過也對,謝君卓自嘲不已。江月寒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不容亵渎,而自己是堕|落成魔的人間孽障,她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這十年是自己強求來的,她恨自己也理所當然。

謝君卓覺得有些悲涼,內心的苦楚難以言說。她看着打鬥後一片狼藉的囚林,想要用靈力把斷掉的竹子接上,可是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為了阻止江月寒打開卷軸,她也消耗不少的靈氣,此刻亦是強弩之末。若是有人闖進來,她必定會命喪于此。不過就算沒有人闖進來也沒差,因為卷軸裏封印着一個殺陣,現在囚林都被籠罩在殺陣中。

謝君卓懶得白費力氣去逃,因為她知道既然江月寒會選擇在今天動手,那必然玄門正道就在下面等着。他們想殺她不是一天兩天,只不過貪生怕死不敢出頭,只敢慫恿江月寒。

一想到那群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謝君卓就反胃,她看着面色蒼白的江月寒,想起昔日往事,只覺得荒唐。

“當初道門、玄門、佛宗為求自保,在我提出要你做人質換取和平時毫不猶豫地将你交出來。你堂堂的道門仙君之首,在他們的眼中也不過是一顆能用的棋子。他們如此對你,你還願意和他們裏應外合要我性命。你心懷天下衆生,容得下那群畜生,為什麽就容不下我?”

謝君卓的聲音中充滿凄楚和質問,她真的很想知道,在江月寒的心中她到底算什麽?殺人如麻的大魔頭,不折手段的畜生,還是最初被她從萬人唾罵中扶起來的小乞丐。

江月寒靠着身後的翠竹,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抓着打開的卷軸,她燃燒神魂換取靈力,雙眸中有血淚滾滾而下。謝君卓的話讓她本就失了血色的臉越發蒼白,血淚更加刺眼。

她擡眸看着謝君卓,嘴唇動了動,許久才虛弱地說出一整句話:“你不該撕毀協議。”

江月寒昔日為人質,謝君卓答應會約束手下的妖魔,不會再和正派為敵。可是很快她就撕毀協議,屠殺道宗弟子,人間血流成河,伏屍百萬。

面對江月寒的責備,謝君卓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覺得十分好笑,冷酷道:“一群背信棄義之徒,欺師滅祖,我就是殺了又如何?你寧願同情他們也不願意正視我,在你眼中我還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謝君卓知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十惡不赦,想殺她的人無數。可若是有的選,她又何嘗不想做名門正派,她的初心是拜入道門學得一身本領,殺盡天下妖魔。可最後卻是以凡人之身化魔,堕|落魔道,永墜深淵。

她在痛苦中掙紮之時江月寒如同神祗一般從天而降,別人怎麽想謝君卓都不在乎,她只是想在江月寒面前讨一點好意。

可就是這樣卑微的請求江月寒也不願意施舍給她,她終究是一方仙君,眼裏只有除魔衛道,大義凜然。

謝君卓覺得很累,她在原地坐下來扯下自己剛才被陣法撕裂的半截袖子,露出布滿傷痕的手臂。都是些陳年舊傷,有些地方傷痕重疊根本分辨不出是被什麽所傷。她凝視着自己這條猙獰可怕的手臂,并不覺得惡心,反倒像是欣賞功勳一般。

她早就和黑暗融為一體不配再擁有光明,那就讓她拖着這束光永墜黑暗。

“黃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不算寂寞。”謝君卓已經聽到陣法啓動肆虐的聲音,最多還有半盞茶的功夫就會蔓延到這裏。她擡頭看着同樣沒有半點準備逃跑意思的江月寒,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道:“陰陽玄宗給你卷軸讓你殺我的時候,有說過給你留後路嗎?”

江月寒沉默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君卓了然,道:“也對,就算有退路對你而言也是無用。因為這陣法需要你燃燒神魂,你不死在陣法裏,也會因為神魂枯竭死在半路上。那些人真是好算盤,一口氣滅了魔尊和仙君,多劃算。”

謝君卓提到名門正派總是帶着恨意和惡意的揣測,江月寒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反正都要死了,說那麽多又有什麽意思。謝君卓未必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一直都是這樣一意孤行,江月寒嘆了口氣,擡眸看向謝君卓布滿傷痕的手臂。

察覺到江月寒的視線,謝君卓有些不自在地把手臂往懷裏縮了縮。

女孩子都愛打扮的漂漂亮亮,膚若凝脂最惹人喜歡,可謝君卓的身上幾乎沒幾塊地方是好的。她這一生充滿了血腥和殺|戮,沒有成為魔尊之前妖魔鬼怪要她性命,成為魔尊之後玄門正派要她性命。

她在陰暗的夾縫中艱難生存,用一身的傷痕換了一席安身之地。

不過今日之後,這片安身之地也将不複存在。

想到這,謝君卓躲避的動作便僵住了。她知道自己一身傷疤很醜,所以從來不會讓江月寒看見,歡愛的時候也會蒙上她的眼睛。可現在看見與否又有什麽關系,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謝君卓放松身體,掃了眼衣服破破爛爛的江月寒,心裏依然是心疼大過氣憤。她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套衣服,用浮空術送到江月寒面前:“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死後是什麽樣都無所謂,但你是一方仙君,衣不蔽體豈不是讓人笑話。”

衣服是深海鲛紗裁剪而成,淡淡的水藍色,是謝君卓為江月寒準備的生日禮物。再過兩天是江月寒的生辰,謝君卓之前還幻想江月寒看到衣服會不會歡喜,卻不想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把衣服拿出來。

江月寒的心猛然一緊,像是被什麽緊緊攥住,又悶又痛。十年相伴,她并非像謝君卓說的那般毫無觸動。

這十年,她是最靠近謝君卓的人,謝君卓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她殘忍又偏執,狠毒又瘋狂,不僅正派對她喊打喊殺,她手下的那些妖魔也對她萬分畏懼。她立于玄門的巅|峰,卻也被無邊的孤獨包圍。

江月寒不是沒有想過救贖她,無數次的想要勸阻,可是最終都只是加深矛盾和誤會。謝君卓早已深陷在自己的痛苦中,誰也救不了她。江月寒也曾矛盾糾結過,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或許同歸于盡才是她們兩個人最好的選擇!

江月寒撫|摸着謝君卓送她的衣裙,垂首之間眼裏有着極淡的哀痛之意。這個人總是這樣了解她,不經意間便會讓她心生感動,可為什麽就是不能聽她一句勸?

“換上吧,就當成全我最後的一點心意。”謝君卓見江月寒捧着衣服半晌也沒動靜,小聲地哀求了一句。

江月寒手指輕顫,她今天見過太多次謝君卓的脆弱,心口細細密密地疼着。她很快動手除下身上的血衣,換上幹淨的衣裙。

謝君卓仰頭看着江月寒,目光落在她豐盈苗條的身體上,心裏泛起苦澀。

衣服還是一如既往的合身,謝君卓看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江月寒面前,用自己的衣袖擦去她臉上的血淚,為她整理鬓發。江月寒不喜歡穿金戴銀,一向打扮素淨,頭上戴的白玉簪還是謝君卓買回來的。

簪子有些歪斜,上面的流蘇珠子在剛才的打鬥中斷了一根,謝君卓把它取下來,在儲物袋裏拿出新的玉簪為江月寒別上。她凝視着江月寒清冷的面容,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顫聲道:“如果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來生,我可不可以早一點遇見你?”

江月寒喉嚨一緊,她仰起頭能從謝君卓悲傷的眸子裏看清楚自己的模樣,謝君卓的眼神從開始到最後都在注視着她,從來沒有挪開過。她壓住心口泛起的酸澀,踮起腳摟住謝君卓的脖子給她一個擁抱,在她耳邊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謝君卓眼眶一紅,眼淚滾滾而下,俯身把江月寒緊緊地摟在懷裏。

囚籠的殺陣完全觸發,一道紅色的天幕籠罩在此,血色過後,十裏竹林化為灰燼。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立足道門頂端的仙君都在此地消逝于世。

囚林山下,蓄勢待發的名門正派一擁而上,和守在此地的妖魔厮殺成一片。謝君卓和江月寒一死,他們在強權壓迫下維持的平衡便毀于一旦,人世間再度風雨飄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