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見

三清宗位于天玄大陸的中部,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射姑山上,背靠懸崖峭壁,兩側有飛流瀑布垂直而下,在山門前彙聚成一個蔚藍的湖泊。湖水一路向東,繞過射姑山流入江海。

湖泊上架起一座風雨橋從兩個瀑布之間穿過,形成遮風避雨的長廊,天放晴的時候瀑布的水花濺落在屋頂上形成兩道美麗的彩虹。

今日是三清宗一年一度的招新大會,朦胧細雨籠罩整個射姑山,聽到風聲的人齊聚在風雨橋上。他們有的來自世家,有的來自鄉野,有的甚至來自三清宗下面的道門。他們無一不是仰慕三清宗的身份地位,想拜入師門出人頭地。

風雨橋後才是真正的三清宗,這裏不過是它的門檻。

謝君卓站在岸邊,朦胧細雨沾濕衣角,沒有仔細打理的頭發亂糟糟地貼着臉頰,看起來狼狽極了。她賣掉瘦猴得到一筆錢,但這筆錢只夠她趕到三清宗,這一路風餐露宿,日曬雨淋,看起來自然比不得橋上那些精心準備的人。

要是以前謝君卓說不定還會羞愧的無地自容,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在極了。橋頭上有人對她指指點點,仿佛她出現在這裏玷污了三清宗的神聖。

謝君卓懶得和這些人計較,她擡頭看着面前的瀑布長廊,思緒有些飄遠。

天玄大陸妖魔鬼怪橫行,世人以修道者為尊,因而誕生道家,佛家和陰陽玄宗。道家修道,佛宗煉體,陰陽玄宗精通陣法卷軸。他們三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相互制約平衡。

天下道法以三清宗為尊,其門下有三位仙君坐鎮,開設講壇論道渡人,在大陸各地發展道宗。因此大陸上道門最多,滋生的陰暗也比另外兩個宗派嚴重。

謝君卓的眸光有剎那的黯淡,很快又恢複正常。

和道門的廣納生源不同,佛宗和陰陽玄宗則是有一定的選擇性。佛宗講究佛緣慧根,且不收女徒,故而佛宗門徒不算多。而陰陽玄宗全看一個悟字,能悟出山門前的千山圖則入門,條件極為苛刻。但不否認,他們為道宗和佛宗輸送不少陣法大師。

當然謝君卓也沒忘前世江月寒用來布置殺陣的卷軸就是陰陽玄宗給的,這個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宗門欺軟怕硬,沒幾個有骨氣的弟子。沒想到他們最後會捅一把軟刀子,謝君卓對自己的死沒什麽感覺,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在江月寒的身上。

謝君卓垂下眼,心裏合計這輩子要怎麽讨這筆賬。

現在這個時候三清宗和天下道門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當權的三位仙君中聲望最高的一位是江月寒的師尊。前世是他死後道門才出現江河日下的局面,縱然江月寒有心挽回也無力回天。

而他的死存在很大的疑點,江月寒質疑過,道門便直接将這頂帽子扣在謝君卓的身上。前世謝君卓不屑解釋,這一世卻不會再讓幕後黑手輕易得逞。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江月寒想一想。

因為前世沒了師尊的江月寒過得太苦了……

她雖是道門高徒備受寵愛,卻不屑拉幫結派,沒有師尊撐腰吃了很多苦頭才一步步走到仙君的位置。

想到那些和江月寒有關的記憶,謝君卓心中一陣鈍痛,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一開始的朦胧細雨變大了,她肩膀上的衣服都濕透了。謝君卓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踩着樓梯上了長廊。

她的出現讓在橋頭上站在的一群人嘩然出聲,相互竊竊私語起來。

一位面容姣好,衣着華貴的小姑娘故意捏着鼻子跳到一邊,大叫道:“臭死了,臭死了,哪裏來的叫花子。這裏可是三清宗,她以為是可以讨飯的地方嗎?”

小姑娘說話尖酸刻薄,周圍的人卻讨好地附和,甚至有人自告奮勇出來當護花使者,想要把謝君卓驅逐出去。

謝君卓冷眼看着這一幕,好似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

“我說你聽不見嗎?你一個臭要飯來這裏湊什麽熱鬧,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撿來的,一身酸臭味,看你一眼我都嫌髒。”小姑娘一看有那麽多人配合自己,立刻興奮地趾高氣揚起來,揚起下巴倨傲地看着謝君卓。

謝君卓低頭瞧着自己打了補丁的衣服,雖然看起來破舊但還算幹淨,并沒有小姑娘說的那般不堪。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比劃了一下,漫不經心道:“嫌髒我可以把你的眼睛挖出來,這樣你就看不見了。”

少女的聲線稚嫩悅耳,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瘆人寒意。

剛才還叫嚣的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臉色有些發白,指着謝君卓嘴唇哆嗦。謝君卓卻看都不看她,走到一旁靠着護欄休息。

小姑娘丢了面子不甘心地跺了跺腳,心裏對謝君卓多了兩分厭惡。

三清宗的招新測試在正午,謝君卓靠着護欄閉目養神一小會兒便聽到動靜,有人隔空傳音,聲如洪鐘,在風雨橋上空炸響。

“午時已到,所有參加試煉的弟子請入山門。”

謝君卓睜開眼,風雨橋上聚集的大批人馬都動了起來,遠遠看去仿佛是風中飄蕩的蘆葦,一茬接一茬,根本數不清。

剛才趾高氣揚的小姑娘也和小夥伴們離開了,謝君卓等他們走出一截才開始動身。

風雨橋很長很長,要走半盞茶的功夫才能通過。而過了橋之後映入眼底的是敞開的山門,後面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大山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條垂直陡峭的石梯一路向下。山谷對面才是真正的三清宗,樓臺亭閣隐匿在雨天的薄霧中,恍若仙境。

謝君卓知道這個山谷叫明鏡谷,是三清宗入門考核的第一輪,參加試煉的弟子不借助任何外力和靈力走過山谷就算合格。

石梯陡峭垂直站上去就讓人頭暈目眩,加上今日下着雨,大家從風雨橋出來後都被淋成落湯雞,石梯更是濕滑,站上去摔倒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走在前面的弟子看到這一幕膽小的都被吓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地,有幾個膽大的不怕死,試着跨出腳走上去,卻也只走了兩三梯就開始雙股戰戰,扒着石梯哭爹喊娘。

場面一時混亂不已,醜态百出。

謝君卓并不急着走,她站在人群後面,孤零零的一個人,看起來不是那麽合群。可是她并不覺得被人排擠,反而氣定神閑,淡定極了。

旁人的哭喊讓她心情愉悅,可是聽得多了她便覺得厭煩。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想找些東西打發時間,正巧看見低窪的水坑旁邊有一群螞蟻頂着雨急的團團轉。

謝君卓蹲下身看着它們,從旁邊摘下一片樹葉把所有的螞蟻都趕到上面,然後送到水窪對面的螞蟻洞穴門口。

小螞蟻趴在樹葉上,伸出觸須四處打探,終于識別到空氣中的氣味,整理隊伍回到洞穴。

謝君卓看了一會兒道:“真好,還有家可回。”

謝君卓握着樹葉,神色有些落寞。這樣小的東西都有家,她卻無家可歸。她覺得難過,垂下眼眼睫毛上的雨水卻落進眼睛,她有些不舒服,擡起手準備擦拭,忽然查覺到有人到了她的面前。

頭上的細雨被遮住了,一道陰影落下來。

謝君卓詫異地擡起頭,入目是一張沒有什麽表情的冷淡面孔,雖然生的唇紅齒白,粉面桃花,卻給人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哪怕眼角有一顆紅色的淚痣,也毫無半點妩媚的風|情。

謝君卓愣住了,她一瞬間好像失去說話的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出現在面前的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來三清宗想要找的江月寒。

她還那麽年輕,不過十六七歲,穿着一身淡藍色的練功服,腰間別着自己的佩劍‘七殺’,手上舉着一把素色的油紙上,傘面畫着漂亮的君子蘭。她居高臨下地看着謝君卓,傘面微微傾斜落在謝君卓的頭頂,為她擋去風雨。

傾落的雨幕下,參選的弟子們都在山谷前發愁,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江月寒掃了眼人群,而後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問道:“你在做什麽?”

冷淡的聲音讓謝君卓驚醒過來,她猛然從地上站起來。江月寒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往後避了少許,油紙傘跟着移動,腳卻還站在原地。

謝君卓無措地捏着手上的樹葉 ,一向的伶牙俐齒都沒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她不敢擡頭去看江月寒,低垂着頭看着自己沾滿泥土的鞋子,臉上一陣發燙。不是因為羞澀,而是無地自容。

江月寒是天上月水中荷,可望而不可即。即便前世謝君卓拖着她滾入泥潭,在她面前也不自覺的矮了一頭,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這一世再見面,她冷淡素雅,衣衫整潔,氣質如蓮。而謝君卓衣衫破舊,站在泥濘之中,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她們始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背道而馳。

謝君卓不由地自卑,心裏失落極了。手上的葉子都快被她揪成幾片,緊張又手足無措。

江月寒抿了抿唇,以為是自己吓到了她。其實她剛才在風雨橋上站了一會兒,把謝君卓的舉動都看在眼裏。

謝君卓送螞蟻回到洞穴的時候是開心的,可轉瞬間就落寞起來,那種孤寂又可憐的模樣讓江月寒心生觸動,這才走下風雨橋為她撐傘。

“你也是來參加試煉?”江月寒又問。

謝君卓點了點頭,怯生生地擡頭看着江月寒。她的面容被頭發擋了少許,并不是很能看清楚面貌。

江月寒頓了頓,擡頭掃了眼面前的人山人海,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謝君卓嘴唇微動,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叫謝君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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