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村落
射姑山附近有很多小村落,一村也就二三十戶人家,在山中逐水而居。
這次求助三清宗的小村子叫李家村,是所有村落中離射姑山最遠的一個,要趕一天的路才能到,泥巴和稻草做成的房子沿着河岸線一字排開。平緩的河流清澈見底,土色的河沙在岸邊鋪了一層,水浪打過來淘走河沙,露出裏面裹着的鵝卵石和拇指大小的魚蚌殼。
這戶村子的人家多數姓李,村長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滿臉皺紋。謝君卓他們到時,村長拄着拐棍站在村口等着,夕陽拉長他的影子,他脊背微駝,一只手輕輕捶打腰背,眉頭緊皺,滿面愁容。
江月寒沒有拒絕謝君卓要來的請求,以至于他們烏泱泱一群人趕到時把等人的村長吓了一跳。他們這些小村落雖然在射姑山的山腳下,卻也知道和修道者天差地別,哪怕求助到三清宗,心裏也清楚只會來一兩個人。
像這種一群人出動的情況很是少見,除非是遇上大規模的魑魅橫行。
村長心裏清楚,他們村就是鬧鼠患,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遠遠達不到十來號人一起出動的地步。他拄着拐棍,努力站直身體,睜大眼睛打量面前這些三清宗的弟子。
除了兩個比較顯眼的成年大高個,其餘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人。一個個稚氣未退,臉上的神情各不一樣,或興奮或好奇,或恐懼或猶豫。
村長也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看見面前這個情況多少能猜到一些。都說大宗門的弟子經常會出去歷練,想必面前這群人就是去歷練的途中,順便過來幫他們解決鼠患。年輕的弟子缺少經驗,需要不斷的積累才能成長到獨當一面的地步。
村長對少年人沒有意見,畢竟他們都還年輕,有着無限的可能。而且他們身邊跟着兩個成年人,真有問題,這兩個成年人也不會坐視不管。
只是村長沒有料到會來那麽多人,村中的屋舍并不夠。想到這裏,村長為難地看向兩位道長,對他們說明這個情況,希望他們能夠理解村子的窘境,将就歇一|夜。
在村長歉意的眼神下,兩位道長轉頭看向一位手持長劍的藍衣少女。
“江師叔,你看這個情況我們要怎麽安排?” 忠厚老實的田蒙拱了拱手,他在校場給謝君卓解了圍,知道謝君卓要随江月寒一起來解除鼠患,便帶着弟子方子軒跟着來了。
他是個實在人,覺得這樣的機會難得,但是方子軒一點都不想來,這會兒站在隊伍的最後面,努力讓自己變得不起眼。
除了田蒙,孫長老的徒弟魏宇也被謝君卓忽悠過來了。原本謝君卓還打算忽悠孫長老,可是那個惜命的家夥寧願丢面子也不來。魏宇的身邊跟着何飄,這個姑娘和那日謝君卓所見又有兩分不同,一路上安靜的很,就是方子軒找她說話她也沒太搭理。
村長吃驚地看向江月寒,因為江月寒和謝君卓站在一起,她們身後跟着的都是群少年人,村長自然而然地把她忽略過去。卻不想她身份地位之高,竟然是師叔輩。
可她年紀實在太輕,村長莫名地有些擔心。
江月寒習慣獨來獨往,這還是第一次出任務身邊帶着一群人。她在外時,若沒有可以住的地方,會選擇露宿荒野。可今日身邊跟着的多數是半大的孩子,一個個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要是讓她們睡在野外,只怕一整夜都不敢合眼。
謝君卓見江月寒為難,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在她看過去時示意她安心,随後轉頭看向村長,道:“我們是來調查鋸齒鼠食人一事,不是來玩的,老丈幫我們準備兩間屋子讓男女分開住宿便可。比起這個,我們不妨先說一說村子的情況。”
村長看向江月寒征求她的意見,江月寒緩緩點頭。
“那你們跟我來,去我家歇歇腳,聽我慢慢道來。”
村長拄着拐棍轉身,帶着江月寒他們緩慢地往村中移動。
因為鋸齒鼠食人鬧的村子裏人心惶惶,才入黃昏村道上就沒什麽人了。有一兩個小孩子好奇地扒着門框躲在門後面伸出頭來打量大家,目光裏充滿了好奇。
村長家在河流上游,門口有一片河灘,雪白的浪花沖過來,然後又緩緩褪|去。這會兒夕陽西下,晚霞占據半個天空,橘黃|色的霞光落在村長家的屋舍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屋子裏光線有些昏暗,村長讓家中老伴搬出來幾條長板凳,讓大家在院子裏坐一坐。就着一地的霞光,村長開始給大家講述他們委托的緣由。
他們村子附近幾個月前來了一群鋸齒鼠,經常會到村莊裏偷東西或者咬壞家具,但因為不傷人,個頭又小,所以大家并不害怕,發現了便提着鋤頭趕出去。這一來二去相互僵持,日子還勉強能過。
可是半個月前就開始怪事頻發,先是村頭老黃家耕地的牛丢了,被人在後山坡找到時只剩下一堆沾着血肉的白骨。
那可是老黃養了大半輩子的牛,一年四季,春耕秋收都靠它出力,老黃氣的差點背過去,說什麽也要抓到偷他們家牛的賊。整日整夜抱着把柴刀在家門口坐着,不吃不喝,誰勸都不聽。他家兒子擔心他年紀大撐不住,夜裏悄悄起來看,發現人沒了。
這下可把他兒子吓的不清,一家人黑燈瞎火地爬起來,村子裏的人都被吵醒。他們村子小,一向和睦團結,知道原委後紛紛找來火把開始搜山。
最後還是在當初找到牛的地方找到了老黃,人已經沒氣了,身上爬滿了鋸齒鼠。明晃晃的火把一晃,那些鋸齒鼠紛紛擡起頭,眼睛綠油油地發光,眼神兇狠,嘴裏還叼着人肉吃個不停。
大夥熱天裏吓出一身冷汗,全都愣在當場不能動彈。還是老黃的兒子大叫起來,拿起火把将鋸齒鼠驅趕,搶回來老黃被啃咬的不成人形的屍體。
老黃家接連遭此禍事,兒媳婦吓得卧病在床現在也沒好,兒子強打起精神處理了老黃的後事,之後便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躲在家裏不出門。
村裏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湊了錢去請附近道門幫忙,可是人家嫌錢少不肯來。村長沒辦法,想起以前有人說過三清宗不論多少錢都會接,便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去請三清宗。
“這附近還有別的道門?”人群中有人聽到此處,不由地打斷村長的話,驚訝不已。
道門勢力遍布大陸,就是在射姑山附近開設到場也不足為奇。只是這案子到了三清宗手上,大家自然而然地以為是附近沒有道門所在,李家村求路無門。
村長點了點頭,沉重地嘆息一聲。不是每個道門都像三清宗一樣,會不計較報酬。這附近的道門要價頗高,只給達官貴人幫忙。他們這些鄉野小戶,道門看不上。
江月寒皺了皺眉,想起前世道門江河日下的局面,不由地握緊了手上的七殺。三清宗聲名遠播,讓天下道門跟着沾光,也讓他們有恃無恐,胡作非為。重來一世,這種行徑她一定不會放過。
“修道者理應濟世救民,心懷天下,豈可以金錢來衡量功德?”田蒙不贊成地搖了搖頭,對這個道門有些不恥。
謝君卓輕笑一聲,道:“田師兄,你視金錢為糞土自然不覺得它好,卻不知道很多人這一生所求就是那點銅臭味,心眼像針尖那麽小,欲|望卻像無底洞,用真金白銀也填不滿。”
外面的道門是什麽樣,謝君卓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就連她自己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無家可歸,也拜道門所賜。而且不止外面的道門,三清宗內部也會很快變成這個樣子。只不過現在暗潮還隐藏在平靜的湖面下,不被人察覺罷了。
田蒙對謝君卓的話不敢茍同,皺眉道:“謝師妹心懷怨恨自然只能看到壞的一面,等有一日|你能放下心中的成見,用一顆平常心卻看待這世間萬物,就會和今日截然不同。”
田蒙這話猶如平地裏的一聲驚雷,謝君卓面色微變,眼神犀利地看向他,那一點裝出來的稚嫩都變得淩厲起來。
進入三清宗那麽久,謝君卓自問隐藏的很好,不管是上一世的仇恨還是這一世未解的恩怨,她都沒有表現出來。可是這個第一天見面的師兄,卻一眼看出她心中藏着的陰暗。他的神情那麽平靜,好似在訴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謝君卓眼神微眯,很快收斂自己的情緒,換上一張無害的笑臉,道:“師兄說的是,師妹受教了。我只是眼中不容沙子,見不得敗壞道門名聲之徒。這人心終究隔着肚皮,師兄慧眼能看透大是大非,師妹道行不夠,還有的練。”
“謝師妹聰慧過人,膽識過人,胸中有丘壑,臨危而不懼,大道和你不過一線之隔。只不過這一線或是向前,或是向後,要是走錯了,便是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即。”
田蒙慢條斯理地說着這些話,院子的天光忽然黯淡下來,剛才還紅火一片的晚霞褪|去豔色,由紫變藍,隐入天際沒了蹤影。田蒙背光而立,神色皆藏于黑暗,他的憨厚老實,又未嘗不是大智如愚。
謝君卓不禁笑了起來,她和江月寒坐在一起,這會兒便順勢靠在她的肩上,把整張臉都藏起來。她笑的太肆意,仿佛田蒙說了很好笑的話,低垂的睫毛上卻劃過一滴不受控制的淚。
她也曾向前,卻是萬丈深淵,倉惶後退,便入無間地獄。
謝君卓在笑,旁人卻笑不出來,年輕的弟子聽不懂田蒙和謝君卓的對話,都是一頭霧水。有人覺得田蒙是誇謝君卓厲害,有人卻覺得田蒙是有意和謝君卓擡杠。
江月寒沒有推開靠着自己的謝君卓,她垂首盯着手上的七殺,目光中有了追憶之色。她一直覺得謝君卓還小,前世過往種種都還未發生。此刻聽田蒙所言,卻好像她心裏已經裝了不少事。
小院裏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天色逐漸黑暗,村舍裏燃起豆大的油燈,昏暗的光線一層層落下來,給寂靜的夜添上一點色彩。
何飄搓了搓手臂,覺得河邊的風格外的涼,不禁打了個寒顫。暮色|降臨後,清澈的河水也藏起面孔,只剩下潺潺水聲。
黑暗會放大人的恐懼,村長拄着拐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幾位道長,不知我們村這事要如何解決?”
謝君卓早已收了笑聲,江月寒沒有推開她,她便裝作沒有發現,大大咧咧地賴在她身上。村長還在等一個答案,謝君卓看向江月寒,然後又看向魏宇和田蒙。
新弟子們以他們三人馬首是瞻,這會兒都等着他們拿主意。
江月寒握住七殺站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我們行事,老丈可否先帶我們去住的地方?”
村長點點頭。
江月寒又道:“田蒙,魏宇,等下你們二人和我一起守夜。若是村中有異響,一定要去查看。”
田蒙點頭稱是,魏宇有些猶豫,眼神躲閃看向一邊,顯然并不情願。他是被謝君卓用激将法騙來的,這會兒到了地方,心裏自然是百般不樂意。他打心眼裏看不上這樣的小村落,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還要一整夜不眠不休給他們看家。
江月寒懶得和他計較,轉頭去安排那些跟來長見識的新弟子。
謝君卓從凳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挑釁般看向魏宇,道:“魏師兄,你該不會不敢吧?要不要我找個人陪你,免得你夜裏遇見鋸齒鼠被吓得走不動,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謝君卓,你有種!”魏宇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轉身往村舍走去。
謝君卓聳了聳肩,見田蒙還在一旁看着自己,她微仰頭斜了他一眼,道:“田師兄,你還有何指教?”
田蒙笑了笑,道:“指教算不上,只是好奇謝師妹為什麽會來三清宗?”
謝君卓停下離開的步子,在晦暗不明的夜色裏沉下臉,道:“田師兄這話我可就有些不明白了,來三清宗自然是拜師學藝,求仙問道,還能有別的理由不成?”
“謝師妹所言甚是,得道者結下仙緣,一朝飛升,便可與天地同壽,所以很多人修道都是奔着求仙問道來的。可是,在我看來,師妹的眼中并沒有這些東西。你看那些新弟子,她們每一個的眼中都有對道的渴求和好奇,而你不同,你好像看不上這些東西。”
“什麽叫看不上?”謝君卓覺得好笑,雖然她對三清宗和道門有所成見不假,但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術法還是有那麽點用處。
田蒙頓住,他撓了撓頭,蹙眉想了一會兒,道:“就是你所求之事不在道術,而在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看到你們在問為什麽沒有提摯友的事,我在這裏解釋一下。
我前面寫了伏筆,摯友其實已經成了地煞,也就是她已經死了,謝君卓所謂的救人不是告訴江月寒後就能帶着江月寒去把人救出來,而是截住摯友所在的道門傳到三清宗的消息。這也是她跑去進退堂探聽虛實的原因,但沒想到進退堂是王卓和他師尊,并且江月寒插手了進退堂的事務。
摯友這個故事很長,關系到謝君卓的身世和她前世成魔的原因,所以不會那麽快就寫到(我有埋伏筆)。
而且師尊現在才十六歲,你們怎麽可以讓那麽小的師尊跑去救人(生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