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家村的事告一段落,第二天一大早江月寒就帶着三清宗的弟子告辭。臨行前,她特意問了村長去求助的那個道門叫什麽名字,村長如實相告。
因為昨夜折騰的太晚,大家趕路時有些精神不振,一個個哈欠連連。
謝君卓從田蒙口中知道地煞的事後抱着江月寒不肯撒手,什麽時候睡過去都不記得了,只知道今早醒來時和江月寒在河邊上坐着,身上還披着江月寒的外衣。
江月寒在河邊坐了一|夜依舊精神抖擻,有條不紊地安排回宗事宜。昨夜謝君卓在地煞這個問題上的失态江月寒看在眼裏,她表面毫無異樣,心裏卻多留了一個心眼。
前世謝君卓為魔後對道門瘋狂報複,江月寒一直覺得是她和道門之間有什麽恩怨,可是最終也沒能問出來。
這一世收她為徒朝夕相處,江月寒也未看出異樣。謝君卓在外要張揚一些,和前世的性子沒什麽兩樣,但在她面前就是個小可愛。看起來也不像藏着多大的仇恨不能解決,一定要走上極端。
江月寒一直以為是事情還沒有發生,又因為自己收徒改變了謝君卓的命運,讓她留在三清宗,所以避開了前世的矛盾。可是昨夜田蒙一席話讓江月寒察覺到異樣,地煞一事讓謝君卓一貫的冷靜出現裂縫,情緒有了不正常的起伏。
她問田蒙這件事,是想田蒙給她一個美好的答案,可惜田蒙有一說一,倒是教她只看見殘酷。
在江月寒的記憶中,前世和地煞有關的事只有一件,便是讓她師尊一直耿耿于懷的冤案。因為她那時沒有直接參與,知道的并不多,即便此刻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來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
那個地煞是位姑娘,寮城人氏,有個溫柔好聽的名字叫白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江月寒一直覺得她生前應該是個溫柔賢淑的姑娘,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漂亮又讨人喜歡。她死後寮城平靜了很多年,也沒見有誰出來伸冤,除了陰陽玄宗有過微詞,此外便沒了動靜。
她沒有家人沒有好友,除了一身罵名,什麽都沒留下。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在乎她過去是什麽模樣。
現在算一算,距離這件事爆發只有一年左右的時間,而前世謝君卓入魔卻是很久以後,從表面上看她們之間并沒有任何聯系。
江月寒有些疑惑,以為是自己多心了。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心裏不禁咯噔一聲。
謝君卓身為魔尊,無惡不作,天下道門怨聲載道,就連民間也把她的名字用來恐吓愛哭的小孩,保準叫那孩子立刻收聲,不敢高聲語。
而在這衆多的血案中,有一件當時不起眼,現在回想起來卻讓江月寒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謝君卓曾無故血洗寮城,将當地道門趕盡殺絕,一個活口也沒留。城郭內外屍骸遍地,血流成河。當時看去只當謝君卓是挑釁三清宗,現在看來卻是為了某個人。
回憶在腦海裏翻滾,越來越多的東西被江月寒想起來。
謝君卓對自己的來歷閉口不談,從來不說自己的過去,更多是自己沉默,偶爾提起來也只是說家鄉的糖葫蘆很好吃,酸酸甜甜。還有那日在小閣樓,她說起自己曾結識一個道門的姐姐,她提起那個姐姐的目光和前世月桂下追憶時如此相似。
道門的姐姐,寮城,寮城有名的糖葫蘆,還有對三清宗的恨,記憶中所有零散無關的點都被一根線連起來,江月寒終于明白謝君卓的仇恨從何而來。
白露死在三清宗的手上,身後還要背負無數的罵名。謝君卓從心底尊敬她,喜歡她,自然不能容忍。因愛入魔,因恨報複,這在道門不是什麽稀罕事。只不過謝君卓隐藏的太深,又走的太高,才會讓人忽略一開始的緣由。
想明白其中的前因後果,找到謝君卓入魔的原因,江月寒心裏卻沒有任何的喜悅感,反而有些不太舒坦。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大概是前世和謝君卓糾|纏十年之久,一直覺得自己對她來說是最特別的一個,現在卻發現她們之間有一條跨不過去的溝|壑。
白露雖然死了,卻永遠在謝君卓的心中,無可取代。謝君卓為她成魔,為她血洗寮城,為她攻打道門,為她負盡天下人。
在那些痛苦掙紮的歲月裏,謝君卓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白露。對她而言,芸芸衆生不過是沙海一粒,她救不回白露,便讓天下為墓。江山傾覆,人間從此便是地獄,大家同在深淵,不分人鬼。
那樣極端的謝君卓,那樣深情的謝君卓。
江月寒忽然覺得前世的自己有些可笑,她為人質的十年間,曾不止一次地因為特殊的關系想要改變謝君卓,卻每次無功而返。她以為是謝君卓固執,卻沒想到是因為自己并沒有那麽重要。
她和謝君卓的關系說到底只是見不得光的一場交易,或許謝君卓來了興致時會入戲情深,卻永遠不會成真。她們都在自欺欺人,只不過看誰堅持的久,看誰先選擇離開。
回去三清宗的路上,江月寒和謝君卓一直保持着距離,無論謝君卓如何追趕,她都會不着痕跡地避開。
回程的路那麽漫長,新弟子們很快來了精神,相互嬉鬧,像林間無拘無束的鳥兒,叽叽喳喳地鬧個不停。
江月寒走在最前面,所有的喧嚣都和她沒有關系。謝君卓一路上都在追尋她的背影,眼神專注。
行程走到一半,江月寒找到田蒙,讓他帶着弟子們回去,而自己要去一趟村長當初求助的道門。道門屍位素餐的情況本就讓江月寒不喜,這一次遇見了自然要去過問一二。
而且現在她的心有些亂,想一個人靜一靜。
田蒙了解江月寒的性子,知道自己多說無益,沒有勸阻,只說自己會把弟子們安全帶回去,免得江月寒擔憂。
江月寒對田蒙很放心,她擡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謝君卓,沉默片刻還是沒有過去和她打招呼,轉身獨自一人離開。
一旁休息的弟子們只看得見江月寒和田蒙說話,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何飄經歷昨天晚上的事後,膽子大了不少,見狀也不避諱,直接問道:“田師伯,江師叔祖這是要去哪兒?”
遠離人群一個人在旁邊坐着的謝君卓身子微傾,她看着江月寒離開卻沒有上前,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察覺到江月寒在有意躲着自己。
“江師叔還有任務要做,不方便帶着你們。而且你們出來的夠久,也該回去了。”田蒙淡淡地解釋一句,看見謝君卓一個人落寞地坐在一旁,想要當個善解人意的好師兄的心情隐隐作祟。他大步走過來在謝君卓身邊坐下,道:“謝師妹,為何江師叔不在的時候,你總顯得不合群?”
謝君卓拔了根野草咬在嘴上,眉眼間染上笑意,像個混跡市井的小流|氓。她斜趟下去,手肘撐在地上,道:“在我師尊面前,我是個小可愛,因為師尊喜歡我乖巧。而在你們面前,我是什麽樣都無所謂,我又不需要你們喜歡我。”
田蒙笑了笑,道:“謝師妹一向幽默,不管人前人後都是你,江師叔都喜歡。”
“她會嗎?”謝君卓想起前世執着十年換來江月寒的同歸于盡,對田蒙的話嗤笑一聲,喃喃自語道:“她要是喜歡我,為什麽又丢下我呢?”
謝君卓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地煞的事本就讓她有些心煩,被江月寒冷落,心裏就更煩躁了。
田蒙看不懂她們女兒家的心思,只覺得這兩師徒今天都有些別扭,像兩個因為糖果而生氣的小孩子。嘴上面上都僵持着不肯說,心裏卻開始擔憂會不會做錯了。
“江師叔只是去附近道門辦事,不方便帶着你。怎麽到了你這兒,反而像是哀怨的小媳婦。”田蒙調侃了一句,話還沒說完,自己都先笑了起來。
謝君卓斜了他一眼,滿臉寫着嫌棄。她有些時候真佩服田蒙歪話題的理解力,總是能和實際相差十萬八千裏。
“師尊去道門可是因為李家村?”謝君卓想起早上江月寒問村長的事,多少猜到一點。
田蒙點了點頭,在這方面他還是蠻佩服江月寒的果決,對道門有害的苗頭不能滋生,早點解決也好。
謝君卓回憶了一下這個道門的方向,記憶不是那麽深刻,只記得要路過一個繁華的小鎮。
“田師兄,我就不和你們回去了,我要去找我師尊。”謝君卓吐掉嘴裏的野草,從地上一躍而起,拍拍身上的塵土,整理衣衫準備出發。
田蒙伸手攔了一下,但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謝君卓目光堅定,這是打定主意要去。雖說在田蒙面前,她就是個小娃娃,可是很多時候她都有自己的主見,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讓人不用操心。
“認識路嗎?”田蒙問道。
謝君卓點頭,雖然記憶模糊,但大體方位還是記得。
田蒙揮手,爽快道:“那你去吧。”
謝君卓微楞,她還以為田蒙多少會阻攔,沒想到這樣爽快。
田蒙也不隐瞞,直接道:“就算我現在攔住你,你等會兒也會找機會開溜。還不如現在讓你去,說不定還能追上江師叔。”
謝君卓又不是什麽安分的人,她不過是告知田蒙一聲,壓根沒讓他拿主意。
謝君卓忍俊不禁,拍拍田蒙的胳膊道:“多謝田師兄善解人意,師妹先走一步。”
江月寒一個人趕路時走的很快,用了一點靈力,一步落下便是幾步開外,沒多久她就和田蒙等人拉開距離。
謝君卓從田蒙手上順利離開,沿着記憶中的路線往前。附近都是陰森森的山林,古木青翠,陽光稀疏,流水繞山而過,時而垂壁而下形成一個小瀑布,時而聚圈成潭,清澈見底。
林間沒有風,但還是有涼絲絲的冷意。偶爾一兩聲鳥鳴讓人聽不出清脆,反而像驚堂木,讓人冷不丁吓一跳。
謝君卓這一世跟着江月寒修行正統道法,靈力底子打的紮實,雖說還是細胳膊細腿,看上去弱不禁風,腳程卻并不慢。她一個人穿越山林,翻過山頭,繁華的小鎮在地平線上露出一角。
遺憾的是她沒追上江月寒,以江月寒的修為,她此刻只怕已經到了要去的宗門。
山林外烈日當空,謝君卓給自己施了一個小法術,隔絕外面的熱氣。
從小道門到三清宗要過小鎮,這裏是唯一的出口,就算謝君卓真的一直追不上江月寒,只需要等在這裏也能見到她。
小鎮繁華,叫賣聲不絕于耳,有衣着華麗的達官貴人,也有粗麻布衣的普通百姓。有一擲千金也不皺眉的敗家子,也有拿着破碗蹲在角落乞讨的乞丐。
謝君卓在小鎮上轉悠了一圈,在一家賣甜點的鋪子前停下腳步。江月寒喜歡吃甜的東西,那點甜的味道能從唇齒一直甜到心裏,讓人的心情都變好起來。
到了三清宗那麽久,因為平日忙着做江月寒布置的任務,謝君卓都沒機會給江月寒做甜點。她師尊吃糖的時候總是開心的,就算有不開心的煩惱也會暫時放下。
謝君卓笑了笑,上前去問價。
店鋪的老板娘是個熱情的婦人,看見謝君卓年紀小,模樣乖巧,不由地激發心裏的母愛之情,她熱心地給謝君卓介紹自家的點心。
雪白軟糯的米糕,只有一點淡淡的甜味,味道醇香。
模樣精巧的荷花酥,花瓣層層散開,酥脆爽口。
剛出鍋的糖葫蘆,薄薄的一層糖衣包裹着精挑細選的山楂,紅豔欲滴。
“我這裏還有不醉人的甜酒,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你一瓶。”
老板娘笑容滿面地看着謝君卓,覺得她越看越好看。
謝君卓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讓老板娘把帶甜味的幾樣糕點都裝一份。老板娘卷了一張油紙,手腳麻利地幫謝君卓打包,依言送了一瓶甜酒。
謝君卓拿着酒閃了閃神,想起上次在潮生閣江月寒說想嘗試新的東西。她盯着手上的酒,心裏劃過一絲異樣。
“老板娘,這酒真的不醉人嗎?我是指從來沒有喝過酒的人。”
“小丫頭,你就放心吧,它只是有有點酒的味道,很淡。我們這裏就是小孩子也能喝上一小碗,不會醉。你要是還擔心,那就兌水煮湯圓,喝湯。”老板娘一副熱心腸,就只差手把手教謝君卓如何吃甜酒。
謝君卓對她的熱情難以招架,收好糕點和酒,結了賬連聲道謝,帶着東西離開了。
道門術法能辟空間儲物,謝君卓對此用的得心應手,很快便将東西都藏起來。她想給江月寒一個驚喜,不想一見面就讓江月寒都看光。
日頭逐漸偏西,謝君卓回到小鎮入口,高大的樓牌在地上落下一個影子,遮擋了不少的陽光。
謝君卓在陰涼處坐下來,進進去去的人群都免不了朝她多看幾眼,和身邊人相互私語。謝君卓并不在意,靠着身後的石牆,神情惬意。
“你這個小丫頭穿的這樣好也來乞讨?”嘶啞的聲音在謝君卓耳邊響起,一位端着缺口破碗,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從地上爬過來,看着謝君卓那身裁剪合身的衣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謝君卓一怔,這才發現她坐的這邊多是乞丐,難怪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古怪。謝君卓讪笑一聲,抖了抖衣裙準備站起來,忽然想起什麽又坐回去。
她低頭審視面前的乞丐,久遠的記憶複蘇,曾經何時她也像這群人這般,流落市集,饑一頓飽一頓。
最難挨的還是冬日,沒有衣服保暖,手足生瘡,腫的像是胡蘿蔔,痛癢難耐,生裂開口,失去知覺冒血珠子。
“你這碗看起來還不錯,給我如何?”謝君卓拿出兩個銅板遞到乞丐面前,目光落在他的破碗上。
乞丐驚訝地瞪大眼,他這破碗不過是從垃圾堆裏刨出來的,裝湯都還漏水,要不是找不到新的他早就不想要了。沒想到現在突然天降橫財,竟然有人願意用錢換。
乞丐生怕謝君卓拿他尋開心,一把抓過謝君卓手上的銅板,把碗丢到她面前,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跑沒影了。
謝君卓看着乞丐健步如飛,哭笑不得。她盤膝坐在地上,把破碗擺在自己面前。多了一個破碗,原本只是休息等人的她立刻多出點行乞的樣子。
前世種種皆是雲煙,站的太高,瘋狂太久,謝君卓都差點忘了,自己當初在泥潭裏的掙紮。那個時候,就算是市井小兒多看她一眼都厭惡不已,江月寒卻毫不嫌棄,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問她家在何方,為何流落街頭。
對于處在深淵的謝君卓而言,江月寒的出現就是一束光,可惜黑暗太廣,她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到最後,黑暗把光也覆蓋,拖入深淵。
現在坐在小鎮的出口,和一個乞丐手裏買來的破碗作伴,謝君卓仿佛又回到前世行乞的時候。不同的是前世她落魄可憐,而現在面容姣好,衣着整潔,無論誰走過都願意多看兩眼。甚至有人上前尋問,不論是好心還是假意,謝君卓都一一敷衍過去。
看着那一個個陌生的行人,謝君卓不禁在想,要是江月寒路過瞧見她這般模樣,會不會生氣?她不但私自跑出來找她,還在街上行乞,這對三清宗的弟子而言,應該是奇恥大辱。
可是在內心深處,謝君卓更期待江月寒就像前世那般把她牽起來,帶着她離開這裏。
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謝君卓的面前圍了一小堵人牆,擋住了她的視線。謝君卓皺了皺眉,她只是粗略一掃,這圍觀的人群中不乏打量她容貌之輩。她如今年幼,看起來很好掌控,倒是讓不少人生了歹意。
謝君卓心中靈光一閃,對一旁的乞丐道:“沒想到這個小鎮有那麽多好心人,你們為什麽不上前去讨要,運氣好說不定接下來的幾天都不需要出來行乞了。”
周圍的乞丐聽了這話,頓時眼神發光,一個個從牆角爬起來,端着破碗往人群這邊來,抖着手上的碗,說着可憐兮兮的話。
“各位老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乞丐們一擁而上,那些圍觀謝君卓的人不由地後退。
其中一個乞丐機靈,扯着嗓子道:“今天新來的這個小丫頭一看就是出生大戶人家,要是太吝啬,她只怕還看不上。”
心裏打謝君卓主意的那些人面色一僵,紛紛扭頭看向謝君卓,謝君卓無辜地笑了笑,既不默認也不否認。那些人頓時面色難看,其中一個穿着華貴的中年男子從荷包裏抓出一把碎銀,往身後的人群一撒。碎銀猶如天女散花,落了一地。
這一下人群都炸鍋了,除了那些乞丐,一些路人也蹲下去撿。誰都不會和錢過不去,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一時間小鎮門口亂成一團,中年男子趁機擠到謝君卓面前,垂涎地盯着她的臉,把手在身上擦了擦道:“小姑娘,我看你穿的也不差,是不是和家人走丢了?我在這裏還是有點人脈,你跟我走,我保證幫你找到家人。”
中年男子說着還準備伸手去摸謝君卓的肩,在他的手離謝君卓的肩還有一點距離時,一柄劍鞘從旁邊刺過來,直接點在中年男子的肩上。劍鞘看似沒用力,中年男子卻倒退好幾步,伸出去的那只鹹豬手一陣酸麻,直接擡不起來。
謝君卓認出那是江月寒手中的七殺,驚喜地擡起頭。江月寒逆光站在她身邊,清風拂過她藍色的衣裙,像是翩然起舞的蝴蝶。她低頭看着謝君卓,陽光在她身後,謝君卓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覺得打量自己的視線頗為複雜。
“你怎麽在這裏?”江月寒低聲輕語,像是問謝君卓又像是問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謝君卓面前的破碗上,記憶中好像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幕。有一個小丫頭站在她面前,手裏拿着一個缺口的碗,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天上的星星。可是江月寒想不起她的臉,她努力去回想,神魂便是一陣刺痛,那段記憶成了殘缺。
江月寒深吸口氣壓住神魂的不适,手指微顫。
謝君卓沒有起身,她伸手抓住江月寒的衣裙,仰頭笑道:“仙君,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鬥得過無賴打得過流|氓,會洗衣服會暖|床,任勞任怨不嚣張。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我買回去。我不貴,十文錢就夠了。”
謝君卓眨了眨眼,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小臉鼓起來,像是藏了食物在嘴裏的小松鼠,讓人忍不住想戳一下。她一雙大眼睛灼灼生輝,眸光中只有江月寒一個人。
她等着江月寒把她撿回去,可是心裏又不夠自信,幹脆主動出擊。
江月寒怔怔地看着謝君卓,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拉着自己衣裙的不是年少的謝君卓,而是前世那個和自己糾|纏不休的魔尊。她笑的時候帶着一點輕佻,說出口的話卻深情如許。
“我沒錢。”江月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說道。她出門沒有帶錢的習慣,一般都是接了委托有多少算多少。
一開始被江月寒推開的中年男人不怕死地湊過來,掏出一大把銀子,得意地笑道:“我有,我有錢。別說十文,就是白銀千兩我也有。”
謝君卓瞥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中年男子一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握着銀錢的手不禁抖了抖。
謝君卓從身上拿出十文錢,拉過江月寒的手,把錢鄭重地放在她手心,道:“我有,我借你。現在,你可以把我帶走了嗎?”
謝君卓給的十文錢正好是李家村委托結束後江月寒分給她的那部分,江月寒偏頭瞧着手上的東西,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可是她一時又想不出來。她看了看謝君卓,又看了看旁邊的中年男子,忽然覺得有些不爽。
她握住謝君卓的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嗔怪地瞪她一眼,道:“謝君卓,你不嫌丢臉嗎?”
謝君卓握緊江月寒的手,傻笑道:“不丢臉,以後我就是師尊的人了。”
謝君卓說的大聲,只差拿着一個喇叭大喊,搶錢告一段落的那些路人都看過來,中年男子更是目瞪口呆。她們眼中落魄街頭的小丫頭其實只是找個地方歇腳,是他們想太多。
江月寒臉頰一陣發燙,拖着謝君卓往外走。她實在是覺得丢臉,謝君卓年幼不懂有些話的含義,她這個成年人又怎麽能忽視。她就這樣在大庭廣衆下喊出來,讓旁人怎麽想。
謝君卓不覺得丢臉,她看着江月寒略顯倉惶的背影,今日一早的煩躁都煙消雲散。她握緊江月寒的手,心裏暗暗發誓,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放開這個人。
江月寒一路拽着謝君卓走出老遠,把小鎮遠遠丢在身後才放開謝君卓的手。她抱着劍站在官道上,目光嚴肅地看着謝君卓,一臉的正經。
“謝君卓,我才半天不見你,你闖禍都要論筐算了嗎?”江月寒很少會連名帶姓地叫謝君卓,她一旦這樣叫了,氣勢上謝君卓就不自覺地矮一頭。
“師尊,我沒有闖禍,我只是安靜地待在哪裏等你回來。”謝君卓垂下頭弱弱地辯解,兩只手在胸|前對手指。
江月寒一哽,沉下臉盯着謝君卓,看了她半晌才問道:“我交代田蒙把你們帶回去,你為什麽還會在這裏?”
“因為我是師尊的弟子,師尊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謝君卓認真地說道,目光堅定。
江月寒看着她那雙認真的眸子,剩下的質問都卡住了。她這一路上都在想,對于謝君卓而言,她這個師尊到底算什麽?她一直以為自己改變了謝君卓的命運,讓她留在三清宗,自然而然就能避免前世的悲劇,卻不曾想有些事其實早已發生,只是還沒到爆發的時候。
她收謝君卓為徒,卻忽略了一點,謝君卓一開始前往三清宗,真的是為了拜師學藝?還是她其實是來求助,只不過自己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讓她改變主意。比起像無頭蒼蠅一樣的求助,有一個可靠的師尊在身後撐腰豈不是更好?
可謝君卓在三清宗這些日子并沒有提起過別的事,她一門心思紮在修行上,讓江月寒不敢肯定。她心裏搖擺不定,想了一路也沒想出答案。
這會兒看見謝君卓,聽着她師尊長師尊短,江月寒的心都被動搖了。她如今不過十六,只比謝君卓大三歲,怎麽看都不是适合的師尊人選。如果謝君卓真的別有用心,在玉清出面的時候,她就該改變主意,而不是當着玉清發誓,只認江月寒為師。
她那麽堅定,沒有絲毫的動搖,反倒讓江月寒覺得她是為了自己來的。
這荒唐的念頭把江月寒都吓住了,她心裏覺得可笑。自己和謝君卓沒有任何的交集,她又憑什麽為了自己而來。
“師尊,你生氣了嗎?”謝君卓靠近江月寒,拉住她的衣袖左右搖擺,怯生生地看着她,變着法子撒嬌。
江月寒不吭聲,糖衣炮彈吃多了也不是好事。謝君卓扁了扁嘴,變戲法一般把之前買的糕點拿出來,遞到江月寒手上,道:“師尊,你想怎麽生我的氣都可以,但不能餓着肚子。這是我為你買的糕點,你嘗嘗好不好吃。”
入手的油紙包分量十足,謝君卓甜甜地笑着,眼神充滿了期待。
江月寒喉嚨一緊,心頭微熱。
她時常告訴自己前程往事如雲煙,該放下的時候就該放下。可是到了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放不下。
謝君卓,這三個字是她的劫,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那麽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論:師尊為什麽覺得她買走謝君卓不對?
答:因為錢是謝君卓借給她的,她買了謝君卓還反而欠了謝君卓十文錢。
總結:不能欺負對錢沒有概念的師尊!
入v了,順便給下一本打個廣告,想看娛樂圈破鏡重圓點《南風》,想看沙雕古代小甜餅點《給我錢,皇帝你當》。
愛你們,麽麽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