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易雯邀左伊住到她那。
左伊本來不大想去,可以先住進酒店。
但易雯一句話堵住她:“你卡裏那點錢夠住幾天酒店的?”
确實,今時不同往日。
對于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中間又沒有收入的人來說,區區幾萬塊錢是最後的財産了。
易雯其實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她一個人胡思亂想,或者偷偷跑去把孩子做了。
她和晏平私下商量好,這幾天看住她。
白天左伊去晏平工作室幫忙,下班的時候易雯開車來接她,有時候三個人一起吃晚飯。生活好像一下子平靜下來,作息健康悠閑得像在太平洋島國。
晚上洗澡的時候,浴室裏左伊低頭看着肚子,手摸上去——奇怪的感覺,明明什麽異常的手感都沒有,但是裏面确實有個正在貪婪吸收她的營養的小生命。
一不留神,她頭腦中就出現一個肥美的小嬰兒酣睡的畫面——這是她從前曾經無數次想象過的和秦駿的孩子的模樣。
不能想,千萬不能像!
孩子這種東西,雖然她沒生養過,但是猜想大概和養寵物差不多。
她六七歲的時候,家裏的幫傭阿姨買了兩條鲫魚回來,要燒着吃。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耽擱下來,遲遲沒有殺掉。
足足有一周的時間,那兩條魚養在露天的淺水池裏,左伊每天跑到水池旁邊玩,還給兩條魚起了名字,“小青”和“小白”。
她把買包、餅幹和零食丢到水裏喂魚,魚據說是沒有饑飽的,給什麽吃什麽。
她因此産生了“這兩條魚是我養的寵物”的錯覺,以至于一個星期後,她發現水池裏沒了游來游去的魚影。跑到廚房去看,小青和小白躺在案板上魚鰓還在翕動、尾巴也一擺一擺的,但是已經被開膛破肚,即将成為一道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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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伊哭着跑出去了,誰也哄不好。
晚上餐桌上一道紅燒鲫魚,她一筷頭都不肯吃,一眼也不敢看。
“早知道不給取名字就好了……”她難過地想。
不能像,千萬不能預想那孩子如果活下來會長成什麽樣子……但是白天忙忙活活的時候還好說,夜深人靜獨處的時候,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一不小心就會冒出這樣那樣令人心慌意亂的念頭。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她覺得多少有點中易雯的圈套了——什麽事情一旦拖延下去,最後的結果就有可能不了了之了。
盡管內心充滿了矛盾掙紮,左伊表面上還是盡量裝作沒這回事,該吃吃該睡睡,想跑跑想跳跳,甚至不怎麽愛玩游戲的人,在家霸着游戲機不撒手連續玩了兩個小時。
易雯和晏平兩大護法看的緊,不讓她做太出格。
一天晚上,易雯和左伊一人一個手柄盤腿坐在電腦前玩游戲,趁着氣氛不錯,易雯好像随便一說似的,問左伊有沒有打算告訴秦駿。
左伊現在的态度已經不像之前聽到秦駿兩個字就嚴重抵觸了,她懷疑是荷爾蒙在作祟。
“我沒打算跟他說。”
易雯說:“我能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嗎?”
左伊看了她一眼說:“不能。憋死你。”
易雯閉嘴不說,死勁按着手柄,最後還是輸了。
她把手柄一放,轉過身對左伊說:“不說我真能憋死。我說了哈——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下去跟秦駿說你懷孕的事。”
左伊說:“我為什麽要跟他說,已經分手了,連朋友也做不成。說這個有意思嗎?”
易雯說:“他跟你分手直接原因是那女人有了孩子。可是現在你也有孩子了,他得負責。”
左伊警惕地說:“你是不是想自作主張,偷偷告訴秦駿?”
易雯說:“怎麽會!我是跟你一夥的,怎麽能辦那種事。我現在跟你說這個也是站在你的立場,為你考慮。姓秦的死活我才不關心。”
左伊說:“我還真不知道你們一個兩個是怎麽想的……之前冷嘲熱諷地不讓我倒貼,現在一個勁地把我往他身邊推。”
易雯說:“就是覺得現在情況不一樣。以前如果你放棄他,這個年紀,雖然不算年輕,但也不算老。重新找個普通年的男人,開始一段正常點的感情,也還來得及。但是現在你懷孕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哈——如果你決定把孩子留下來,你自己也說養起來有點苦難,那幹什麽不找個人幫你養孩子呢?何況這本來就是他的責任和義務。還有就是,你之前投入那麽多,等到享受成果的時候卻被那個賤女人給偷了桃子。你現在也不輸她什麽,就堂堂正正挺着肚子回去,把她吃你的都給你吐出來拿你的都還回來……”說了一堆看似有理的道理。
左伊說:“我被他們傷得很深你知道嗎?”
易雯說:“知道。所以憑什麽便宜那對奸夫淫婦啊?”
左伊說:“……何況就算我回去找秦駿說孩子的事,他的态度也不一定是理科認出來。他不愛我是明顯的事了。對我也沒有基本的尊重,吃定我對他硬氣不起來……如果他張嘴就問是不是他的,我真是送上門去讓他補刀……我都不知道還愛不愛他了。”
易雯說:“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心裏太把秦駿當回事,太在意他了。其實你大可不必。”
左伊說:“開玩笑。你現在勸我回去,回去我首先面對的就是怎麽對待秦駿的問題吧。”
易雯說:“我是要你找他共同撫養下一代,不是讓你回去繼續倒貼。中國式家庭和美國式家庭最大的區別在哪裏?是核心關系不一樣。美國家庭夫妻關系是最重要的,親子關系要讓步,比如夫妻兩個感情破裂了,那基本上是就是要離婚的,理由還能順帶捎上一條不想讓壓抑扭曲的感情給孩子帶來負面影響。可是中國家庭倫理中最重要的是親子關系,你知道多少父母可以為了子女将就彼此?他們為了孩子寧可犧牲掉X生活。偉大吧?你怎麽就不能像正常的中國人那樣活?都是為了孩子,別扯那些情啊愛啊的,就是為了孩子,你回去,不丢範兒。”
左伊被繞得頭疼,這樣那樣都是她不想面對的,諸多選擇她也不知道哪一種才是最應該的。
最後她只說和孩子的去留問題一起押後考慮。
晚上躺在床上心煩意亂,輾轉難眠,明明困得要命,但是就是無法讓意識沉入黑暗。
腦子裏一會是秦駿最後分手的時候提議讓她做小三的嘴臉;一會是易雯說搭夥養孩子的雄辯。
越掙紮,越是沒有睡意。
突然她肚子微微一動,她被驚得張大眼睛,那種微妙的生物電流一樣的東西傳遍四肢百骸,她疑心那是胎動,那奇妙的被一只小手撓過肚皮的感覺。
她起身抓過手機,上網查詢“幾個月胎動”。
結果失望地發現,胎兒要五個月以上才有明顯胎動。
現在那受精卵正在發育分裂的過程中,兩個月,恐怕連人型還沒長成,怎麽踢她肚皮。
緊接着,她就被另一個事實震驚到——她居然因為不是胎動而微微失望。
雖然松口氣的情緒也是有的,但是那裏面的失望千真萬确……難道她內心深處是希望留下這個孩子的?
如果留下這個孩子……她現在完全沒辦法把這個念頭趕走,這個孩子不僅僅存在于她的肚皮裏,還在她心裏茁壯成長。
最抓住她心的是——這也許是她重新獲得有血緣家人的唯一機會了。
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裏的感覺……她摸摸臂彎,麻酥酥的,空落落的。
一夜失眠,左伊的臉色不好。
第二天在晏平的工作室,她底氣不足地幹活,兩人聊着輕松的話題。
晏平倒不會特別給她很多壓力,只是在生活細節上對她有對孕婦般格外的照顧。
玻璃門被推開,左伊做助理的當然也負責接待,她放下手裏的夥計,擡頭剛想說“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看清來人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秦駿和助理站在門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