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
二十二只是陌生人(五)
海雷,也就是那個嘴炮姑娘,她兩句話就把尹巧楠請了出來,讓她講述她的故事。
尹巧楠也不傻,她這幾天就在跟克勞利聯系怎麽才能把自己的故事說得凄慘又好聽,讓大家同情她并且痛恨尹富貴,再加上尹花開這個姑媽,她也真的是拿她啊毫無辦法。尹花開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好女人,善良、勤勞、淳樸、勇敢、熱心腸……幾乎所有的好詞兒都能不要錢的一股腦往尹花開的腦袋上摔,但是,這樣的人也有個嚴肅的問題——拎不清。
尹巧楠會被氣得腦淤血,可不就是尹花開鬧騰的?
她聽說尹巧楠回到了城裏找了個服務員的工作,她就即刻想到了自己的老弟尹富貴還沒有老婆孩子了,窮困潦倒的,要啥沒啥,生活凄苦不說,小老婆也跑了……于是,她就找了幾個鄰居,給尹富貴說項說項,可她說了幾句話就算了,誰知道找來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是太熱情了,熱情得就像沙漠裏的一把火,呼啦一下就燃燒了尹巧楠,活生生把她給罵躺下了。
尹花開當然不知道這些,她還以為自己老弟跟自己侄女之間不該有隔夜仇呢,更不知道尹富貴是真的把尹巧楠賣掉了——而她丈夫可不一樣,她丈夫朱大海是對此十分清楚的,就連她女兒朱達平也是,所以這事情才會出現之前的那些茬頭兒。
而現在,尹花開也坐在觀衆席上,就聽着尹巧楠一邊哭一邊講述。
“《真情-講述》,講述你的真心,講述你的真情,講述你的真相,一切,盡在真情講述。”海雷伸出手,跟尹巧楠握了握,“歡迎你,巧楠,歡迎來到我們的節目,請給我們講述你的故事吧。”
尹巧楠這才開口:“我的中文名字叫做尹巧楠,我的英文名字叫做海蓮娜-金。我是剛知道,我并不是華夏人,我也才知道……我的真名叫做海蓮娜-金,而我的父親則是腐國爵士——克勞利-金。
“我的親生母親是華夏人,她因為思念祖國,所以要求生孩子的時候要在華夏生,我的父親愛她,所以他同意了她的要求……我就是這樣出生在了這座城市裏。與我一同出生的,就是真正的尹巧楠——這件事有些很難說明,其實……”她抹了抹眼淚,“就是與我一同出生的還有一個女孩兒,而那個女孩兒沒有集體那就死去了,她的親生父親覺得自己失去了孩子很不開心吧……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沒有照顧好孩子,擔心他自己的妻子對他生氣,于是他就把我偷走,頂替了他的親生女兒——所以,我說我并不是真正的尹巧楠,尹巧楠,在出生不到十天的時候已經死了。”
“所以我能理解……之後你是被這個偷走你的人養大的,對嗎?”海雷插嘴。
“是的。”尹巧楠回答。
“那麽他對你好嗎?”海雷又問,“觀衆朋友們一定有這樣的一個問題——首先,偷竊嬰兒是不是罪?
“其次,偷竊來的嬰兒,如果對着好的話,是否可以減刑,那麽對着不好的話,又算是在做什麽?”
她連續提出了三個問題等待現場觀衆的回答。
現場觀衆馬上有人回答:“我認為偷盜嬰兒肯定是違法的,算是拐賣人口吧?之前看普法節目裏也是有女人想要孩子但是自己生不出來,她偷走了嬰兒都算是違法了,那麽偷走別人家的孩子……肯定也是違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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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回答:“大概……應該減少點兒刑罰吧,畢竟是為了自己老婆孩子……”
“那孩子不是沒了嘛!這把人家的孩子偷走,還是外國的孩子……這可是國際事件啊,妥妥兒的國際事件!”又有人上升了高度。
大家争論不休的時候,海雷把話筒給了她男友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回答:“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偷竊嬰兒本就是違法,這一點毋庸置疑。”
海雷給她男友點了個贊,回來又面對尹巧楠,問:“那麽巧楠,你告訴我,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尹巧楠搖頭。
“巧楠,你得把話說出來,不能這樣悶着,你得告訴我們,你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巧楠。”海雷又把話筒遞了過去。
尹巧楠這才哭哭啼啼地回答:“我生活得并不好!我養母在的時候還好,之後她去世了之後,我就……我就生活得簡直……”哽咽了幾次,她終于說了出來,“之後,我那個養父,他在我養母死了不到百日的時候就娶了新老婆回來,新老婆一進門,我簡直就如同墜入地獄……
“我的房間給新老婆裝了她的一對破爛,我的床單就是她的髒床單,我的得給她的髒床單洗幹淨了,自己才能鋪蓋……吃什麽用什麽都……簡直就是人家吃菜我喝湯,人家吃飯我吃糠!這都不算,我那時候才十四歲……十四歲啊!她跟我養父就不讓我上學了……”
尹巧楠按照克勞利所說,把說話的技巧運用爹十分純屬,就算是原本覺得自己特別“理智”、“客觀”、“中立”的人,聽到她的這些話都要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十四歲的孩子,給她喝菜湯吃米糠,這玩意兒也太糟糕了些,更何況……十四歲,還是上學的年紀就不讓她上學了,還是養父跟繼母一起合計出來的……這也……太損了些!
這時,尹巧楠又提到了自己的弟弟尹高升:“我弟弟……他也是,他也是不讓上學了,他比我小四歲,十歲的孩子……不是說有九年義務教育嗎!不是有義務教育嗎!他就算是今年也才十七周歲,可是我被賣掉這麽多年,好容易找到他之後,他說他十四的時候就出去打工了,之前因為他們不讓他上學,也不管他不顧他,他在街上流浪了好幾年!
“你們都可以問問,救助站的人說都認識我弟弟了!”
她這一番哭訴,就無意間透露出了自己被賣掉的事情。
海雷忙問:“巧楠,巧楠你先平靜下……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說‘我被賣掉這麽多年’……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會被賣掉?”說着,她看向觀衆席:“各位觀衆,各位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你們能想象嗎?!這是什麽年代,這是什麽時代?這個時代,竟然還有賣掉孩子的人——人販子賣掉孩子是犯罪,那麽,我想請問各位,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子女,賣掉還錢難道不是犯罪?
“為什麽我們是人,為什麽呼籲社會文明,為什麽要社會進步?因為我們是人,我們文明,我們道德,我們有智慧,這使得我們區別于牲畜草木——但是,踐踏我們的文明,我們的心靈,我們的道德,這樣的行為算什麽呢?
“最簡單的一件事,偷了別人家的孩子,養到十幾歲賣掉,這讓我想起了《紅樓夢》裏的甄英蓮,也就是香菱——”
此時,背景音樂響起了《嘆香菱》——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這就是開始煽情了。
海雷的煽情運用得更為純熟,她讓人剪輯了香菱的片段——美人,美景,以及醜陋的男人跟醜陋的社會背景。
等着一段過去了,她才讓尹巧楠回答這件事。
尹巧楠答道:“我的養父……不不不,我無法叫他養父,他不是!他不配!”
“那個人跟他的新妻子在一起商量,說我現在這麽大的人了,不能吃家裏喝家裏……上學又要錢又要浪費一個人的勞動力……我想,既然如此的話,他們就頂多讓我去打工,可是誰知道,那個女人要三金跟五萬塊錢才答應嫁給他!
“他鬼迷心竅答應了她……但是那個男人哪兒弄五萬塊錢跟三金去?而那個女人……她是從深山老林裏來的,她們那裏窮,窮得不能看……人窮,志還短,游手好閑的人滿地都是,還不願意工作,不願意出門幹活……反正有地也不種!
“她自己都從那種地方跑出來了,怎麽可能願意回去?
“就是這樣的條件,她讓那男人把我賣過去,正正好好五萬塊……我十四歲開始就不姓尹了,他們讓我跟‘夫姓’!可笑吧?十四歲,我還未成年,就有丈夫了!而且,那男人還良心不安地跟我那個‘丈夫’說了,說我還小,說古代都十五歲成年,讓他等我一年,到十五歲的時候再跟我圓房——這就是那個那些勸我認他,勸我照顧他的那些叔叔阿姨大爺大媽們嘴裏的,我的,‘父親’!”
“多麽可怕!”海雷大喊道,她捂住自己的頭,跟着尹巧楠一起大哭起來,“太可怕了,這簡直不能想象!這麽可怕的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為什麽,它會發生在我們身邊?為什麽,這樣的人,還有人勸巧楠認他,還照顧他?難道就因為他是‘父親’?難道父親是這樣的嗎?!”
這一聲聲,一句句,都是在對靈魂的拷問。
誰人無子女,誰人無父母,誰人無兄弟,誰人無姐妹?
這一的問題,問的就是這世間的所有人——到底,什麽才是父親,什麽才是父親該做的事情,什麽才是父親會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