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玉璧

障子門留着一個縫隙，月色借着這條縫隙淌了進來，灑落在孩子落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

屋子內小巧的儀器将室內的溫度控制在适宜睡眠的程度，一門之外卻仍能感受到炎夏應有的悶熱。

也許是被門縫洩進來的悶熱侵擾，熟睡的孩子翻了個身，藏在卡通睡衣裏的玉璧掉落在枕邊。一直坐在黑暗之中的付喪神走了出來，抓住仍留有孩子體溫的玉璧，正試圖将玉璧放在妥善的地方。

正在這時，隐約察覺有人靠近的孩子發出一聲呓語，半睜着眼睛對着小夜左文字傻笑。透過玉璧的孔洞望去，孩子的容貌卻變得極為蒼老，清澈的墨藍色眼睛沒有聚焦般地望着他，嘴邊挂着溫柔的笑容。

猛地捂住嘴，小夜左文字強忍着心底的情緒，将玉璧塞到孩子睡衣裏，轉身逃離卧室。

“我想用我的眼睛，來換取十年時間。”那天也是這樣安靜的沒有蟬鳴的夜晚，已經年過半百的審神者捧着茶杯，這樣對陪在自己身邊的付喪神說道。

“跟誰……換取呢？”顯然明白主人話語的涵義，小夜左文字直接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随着成長越來越成熟，卻依然保留着溫柔笑容的審神者但笑不語，伸手點了點由幾根細皮繩牢牢固定在喉部偏下位置的玉璧。

“它不是……用來抑制靈力潰散的東西嗎？”

早已過了胡鬧年歲的審神者難得露出一抹诙笑。

“只是抑制靈力潰散，又怎麽能夠保證讓我長久的留下來呢？玉璧啊，在我的國家是禮器。我既然這般小心的對待它，自然有它的獨到之處。可惜找到的太晚了，如果當年見到你們時我就戴着它，也許就不用使用交換的方法了。”

解下的玉璧被審神者放在了眉中，再度拿下之時，那雙墨藍色的眼睛已經失去了應有的靈動。

對于喪失了視力這件事毫不在意的審神者甚至笑着安撫着被小夜左文字緊急叫來的付喪神們:

“以後就要更加麻煩你們了，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的吧？不管怎麽樣，你們也不會允許我受傷的啊。只是可惜了，以後随隊出陣時大概不能幫上什麽忙了。”

已經失去了視力的審神者不知道，得知他用視力再度換取了十年靈力以确保可以再度陪伴他們十年時，不少付喪神淚如雨下。

一只塗抹了金色甲油的大手放在了審神者的頭上輕輕摩挲，仿佛對待的并不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審神者，更像是對一個需要安慰的孩子。

顯然已經習慣了被如此對待，已經有了白發的審神者歪着頭蹭了蹭。

“這個十年如此，下一個呢……”站在一側的三日月宗近走了過去，将填滿的茶杯送到審神者的手中，“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啊。”

“除了視覺，我還有味覺。”因為習慣持刀而長有些許繭子的手指搭在玉璧之上的喉結，“除了味覺，聲音、嗅覺、觸覺……這些都可以替換啊。而且我也快六十歲了，還有幾個十年呢？我知道你們也不舍得我這樣，可是與其這個樣子回到家中安養晚年，還不如依照我們的約定，陪你們到最後。還是說，面對我這張老臉，你們也終于看膩了？”

說到這裏，甚至還配合着做出遺憾的神情。

“果然吶，比起日漸衰老的我，還是年輕漂亮的審神者更好吧？我啊，還不喜歡穿繁瑣的衣服，又是老男人了。比起我，跟着青春靓麗的女性審神者去萬屋也會很有面子呢。”

雖然大部分付喪神都知道這不過是審神者的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但是仍有部分幾十年如一日性情單純的付喪神信以為真。

“怎麽會嫌棄？主人您有多招蜂引蝶您又不是不知道？當初那個叫什麽什麽姬的，還不是每次随隊出陣都要往您身上湊？”塗着紅色指甲的付喪神似乎想起總總不愉快，憤怒的來回擺動雙臂。

“那個不是因為我救過她，知道我的武力值所以才靠過來嗎？而且人家幾十年前就卸任了，你們居然還記挂着呢。”

就知道男人完全不可能注意到對方小心思的付喪神們忍不住洩氣，背着大太刀的矮個子付喪神也忍不住補充:

“而且不止那個女人啊，主人吶，似乎格外的有着吸引異性注意的能力呢。上次和主人去萬屋，還有人偷偷向我打探主人的年齡喲~主人啊本來就是不太顯老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快過六十的人呢！”

對于付喪神而言，能夠與審神者相伴一生時旁人羨慕不來的。即使是嘴上說着只要主人幸福就好，可是誰又沒抱過相持一生的期盼呢？

比起其他付喪神而言，他們的确要幸福的多……即使曾經親眼目睹那個人的離去——年邁的老人安靜的躺在被褥裏，無神的眼神望着天井板，只能依靠聲音和感覺來獲知他們的所在。

“只要是人，就會哭，會笑，會感動，會悲傷，會絕望……人吶，可是很複雜和貪婪的生物啊。”帶着老年斑的手輕輕擡起，而後便立刻被近侍抓在手中，“只要想到你們在我身邊，心裏頭就會湧出很多很多的幸福。我以為啊，到了真正分別的那一天，我可以做到灑脫的離去。可是看樣子是做不到了呢——我啊，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歡你們呢。”

“你們願意等我嗎？我真的想回到你們身邊啊……啊……突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好自私啊。你們啊，可是神明呢……居然祈求生生世世将你們禁锢在身邊……”大概也覺得這樣的自己不太好，年邁的老人發出低沉的笑聲，“不過也怪你們啊，居然把我寵成這樣自以為是的家夥。好累啊……我想睡一下了……”

說着這樣的話，近侍突然捧着那只手團縮成了一團，将自己藏在披在身上的白布之中。

從近侍身體顫抖的浮動猜測出了最不願得到的真相，付喪神中發出微弱的抽泣。有人走了過來，從近侍手中抽出漸漸失去溫度的手，輕柔的放在被褥之中，仔細掖好被腳，就好像他們的主人真的去他所說的那般，只是小小休憩一會兒般。

“不止是您抱持着這樣的想法，我們也與您相同，珍惜着這段美好的回憶。如果可以，我們也衷心的期盼着那一天的到來。”輕輕将老人垂落在臉上的發絲撫開，失去了笑容的三日月宗近這樣說着。

也許是聽到了三日月的承諾，老人的嘴角慢慢溢出一絲肉眼可查的笑容。

抱持着同樣心情的付喪神們收起了眼淚，為他們的主人清洗身體，換上平日他最不耐煩的華貴狩衣。靜靜的看着他，守着他。

本丸對于其他事物的時間是靜止的，自然也不存在蠅蟲的存在，而這也免去了主人的身體遭受蠅蟲侵害的煩惱。可是即使如此，仍無法阻止身體的腐朽。在那具逐漸失去水分漸漸幹癟的屍身旁，他們最終恢複成了本來的沒有情感，沒有感知的樣子。

其實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實現這個願望的艱難。即使神明真的将轉生回來的主人送到他們身邊，同時也意味着轉生後的主人将再次放棄身為正常人的生活與職責。

已經調整好心情的小夜左文字重新回到卧室內，卻沒有再度躲回角落，而是坐在睡在被褥裏的孩子身邊，看着孩子熟睡的睡顏。

如今，他應約而來。即使性格、習慣、容貌都已改變，但對比其他付喪神們已經幸福的太多的他們而言，卻已經非常滿足。

即使……連他自己都不确定，現在這個嶄新的沒有記憶的他，是否也會如當年被帶離他們的主人般，堅定不移的選擇他們。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也有自己的私心呢。”即使全部都不一樣，對于他們而言，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足夠滿足。

也許是先前胡思亂想，又或者是孩子睡的太過安逸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小夜左文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頭枕着膝蓋小憩了起來。

大概是頭發驚擾了睡眠，嘟着嘴的孩子撓了撓臉頰邊的碎發，而後摸索着不知在找尋着什麽。摸到小夜左文字垂在腿邊的左手後似乎找到了什麽讓他心安的事物，露出滿足笑容的孩子含含糊糊的嘀咕着什麽，再度熟睡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完畢~準備和嫂子吃飯去~以上，就是昨天我稍稍修整的章節<(￣︶￣)>

修改詞彙2015-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