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4章
烘幹機運轉的聲音淡淡的傳來, 洗衣房外,燈下傅荀身上是漆黑的襯衫,他雙膝跪地, 将臉埋在林恩筱手背上, 垂着的頭脖子後的頭發很短, 短發下的皮膚冷而白,脖子與衣服相接,黑白明晰。
他跪的端正, 頭埋的連臉也看不見, 他乞求原諒的聲音與窗外的風雨聲、海浪聲混成一團。
林恩筱睫毛打顫, 淚水晶瑩的在眼眶子裏轉, 她驚訝又驚愕他的跪,她想躲開想拖回自己的手,他不放, 她不端正的站的, 因為對他的跪十分的無措, 而随着他不斷的乞求,她便也慢慢習慣了, 到最後她木讷讷的看着他的頭。
“我去給你找身衣服穿,你放手吧。”他一直在要她的答案,她卻文不對題。
傅荀擡起臉來,眉毛擠着眉心, 眼眶子通紅, 眼神飽含着某種熱切的希望,“筱筱,回答我啊?”
“以前在這兒準備過你的衣服,應該可以穿, ”林恩筱垂着眼睛,将自己的手一點點從他手中抽離。“我不知道,你別逼我。我困了,我想休息。你睡客房吧,沖個熱水澡也早點休息,”林恩筱轉身走了,沒有管仍跪在地上的人。
“林恩筱,”
這一聲呼喊又沉又悲,她轉頭看見他就那樣跪着,高高的,身上是他一慣黑深深的穿着,下颌青青的,在英氣之上倒添了幾分不羁。
她對他彎了彎唇,轉回頭,上了樓。
她将衣服給他便自己回了房間将門鎖了。
她總算好好的吃了感冒藥,藥效來的快,很快就犯困了,進入了夢鄉,即便那個人此時此刻就在她的家裏。
她做了個夢,夢裏回到了十八歲那年,她看到了那個天真快樂的自己和那個在她心裏還是完美的,獨一無二的他。
小年夜那晚,江城瀾澄酒店有一場商業聚會,與她一般年紀的人在這種節日,絕不會參加這種全是大人的無聊聚會,她卻硬跟着爸爸去了。
因為她知道他回國了。
她扮成大人的樣子,穿了一身長裙,手裏握着酒杯以他為中心四處游蕩,她看他站在他父親的身後,她看那些老頭子都在誇贊他,他父親連眼睛裏都是笑,她看到爸爸和他說話,她看他與旁人交談,她看他仰頭喝酒,看他喉結滾動,看到室外的煙花将他的身體渡了一圈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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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這頭走到那頭,她在大廳的另一處模仿他走路的樣子,最後她握着酒杯朝他走了過去,站到他的身後,看見他的西裝衣料在燈光下有隐隐光澤,背脊端正寬闊,“荀哥哥,”她出聲。
他轉過了身來,高高的面對着她,燈光落在他短短的頭發上,落在他利落的西裝上,他将她略略一打量,眉眼英俊攝人,他不認識她,但是他知道她認識他,所以對她禮貌的彎了彎唇。
“新年快樂!”她按捺住心尖的蕩漾與耳朵裏因為緊張而突來的轟鳴,頂着他的目光甜甜一笑。
“新年快樂。”他聲音沉沉的,很好聽,是她喜歡的聲音。
飽飽的睡了一夜,感冒症狀好多了,天剛現出第一道晨光林恩筱便起了。夢裏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梳洗好,她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她從烘幹機中取出傅荀的衣服,衣料柔軟,衣服上有屬于他的味道,很淡很淡。她好好的折了放在了客房外的櫃子上,最後拎着行禮箱進了車庫。
攝制組訂的早班飛機起飛的時候傅荀才剛從夢中醒來。
他身上穿着他的女人為他準備的衣物,他睡在她每天居住的房子裏,他已經知足了,他睡了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的好覺,他對她的離開還毫不知情,以為她與他只一牆之隔。
兩個半小時後攝制組便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市區,攝制組早租好了車,下飛機便直奔目的地。因為當地冬天多雪,他們要趕在大雪封山以前将這期節目完成。
采訪地離市中心足有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山路盤旋遙遠,兩輛車翻過一座座高山,穿過一條條掩映在參天樹木中的公路。
林恩筱坐在副駕駛,天色陰沉,她看着車窗外高的避日遮天的樹,編導坐在後排擔心,“看這天不會真要下雪了吧?”
司機是當地人,嘆息了一聲,“前兩年都是12月底下的雪。今年冷的這麽早,還真是說不準。”
“可得再堅持幾天,等咱們出去了再下,不然你看這山路十八彎,雪一下這車可怎麽開。”
駱之辰坐在編導身旁沒吭聲,對這種沒有計算好的行程無話可說。
林恩筱舒服的窩在副駕駛,被車裏的暖風烘着很舒服,感冒症狀都煙消雲散了。
采訪對象是一座深山裏女子高中的校長。
在如今開放文明的年代,為何還有女子高中,這個問題林恩筱早在資料中找到了答案。
校長原是個退休教師,她親眼見識了這座貧窮大山裏女孩兒不被公平對待的命運,能念完九年義務教育已是天大的幸運,十幾歲的年紀辍學打工甚至嫁人的比比皆是,何談接受高等教育。所以她便專為這些被環境限制了世界的女孩辦起了免費高中,她希望這些可憐的女孩都能走進大學校園,用知識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學校不大,學生百名,教師不過數十,地處閉塞的大山之中,交通十分的不便利。
校長是一位六十歲的老人,她每天清晨五點鐘便起床,在簡單的收拾過後就會去叫醒學生,攝制組便在四點就開始收拾準備,他們用鏡頭跟随着這個老人記錄下她的生活,和她們的生活。
艱苦的條件,卻成就了不平凡的成績,因為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女孩們都很珍惜,從上到下是一條心的刻苦,本科上線率竟高達90%以上。
鏡頭一直跟着她們,融入她們的生活,從天不亮直至夜裏12點,作為主持人的林恩筱當然也得如此,從晨練到最後的晚自習。
攝制組就住在學校,清晨學生們五點半就在洗臉池前排着長龍洗臉,“為什麽不用熱水,”林恩筱問一個學生,條件艱苦,但大山裏并不缺少柴火。
“這樣能讓自己瞬間清醒啊,你要不要試一試?”一個學生調皮的端了一盆水放在林恩筱面前,她笑了一下,她不能說自己感冒才剛好,幾個孩子像看好戲似的圍着她,她伸手下了水,驚的腦子一激靈,用冷水澆了臉後,真是瞬間清醒了,但噴嚏也立刻就來了。
女孩子們哈哈大笑,艱苦不會奪走她們的天真。一股冷意直蹿到心底,林恩筱也随着她們爽朗的笑。
大山裏生活慣了的孩子們又用慣了這種讓自己清醒的辦法,而林恩筱這副感冒剛好,又在溫暖裏住慣了的身體,真是不争氣的很,幾個激烈的噴嚏後,感冒症狀很快又重回了她的身體。加之随着鏡頭東奔西跑,從早上四點起,半夜12點半才能息下,接連兩天下來,她不抗病的身體就徹底病了,又咳嗽,又發燒。
好在節目好歹在她徹底病倒前錄制完善了。
編導商量着起程的事,“其實也就是四五個小時,車開快點四個小時,小林吃了藥,堅持到了市裏就好辦了,病的厲害也可以住院。”
“我可以留下來,你們留輛車,等她好一點,我們明天再走,明天不行就後天。”駱之辰提議。
編導琢磨了一陣,倒也沒有別的辦法,回市裏不近,路又不好走,帶着一個生病的人硬上路看着也真是可憐。但是她這感冒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又不能讓大家全滞留在這兒。“那就辛苦你了,你監督好小林吃藥,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一有好轉就趕緊進城,這雪很有可能說下就下,進城了一切都好辦。”
駱之辰答應了,攝制組便走了,擠了整整一車人,留下了一輛四座轎車給他們。
下午,學生都在上課,破舊的宿舍在教學樓之側,駱之辰走到林恩筱住的那間門前,伸手敲了門,敲了半晌裏面才叫進。
林恩筱睡的昏昏沉沉,駱之辰擡了個凳子坐到了床前,他身上的羽絨服随着他的動作窸窣作響,被窩裏的人也沒有半點反映。
他看着她,她深深的窩在被窩裏,只剩了個腦袋。“果果,很難受嗎?”
她的頭輕輕動了動,“商量好什麽時候走了沒?”她答非所問。
駱之辰眉毛壓的低低的,“你好好休息吧,大家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帶你回去。”
林恩筱睜開了眼睛,發燒讓她眼眶發紅,她看着他,“什麽?”
“咱們可以晚一兩天回去,等你好起來再走。”
林恩筱皺了眉,有些氣憤的樣子,更多的卻是無力,她連生氣的力量也沒有,只得對這種已成的安排妥協,惱火的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抓。
“你冷嗎?”駱之辰立刻起身将她放在床頭寬大的羽絨服給她蓋上,卻聽到她的呢喃,“為什麽不問我,駱之辰,你真是很讨厭。”
駱之辰手頓了一下,被窩裏的人臉蛋有一團紅,因發燒而紅。他收了視線,還是繼續整理她的羽絨服,為她掖好。
也許該聽編導的話,讓她堅持一下,先進城,住酒店也好住醫院也好。可是他一霎時的自私便私自決定将她留下了。
他直起身子,将自己身上的長大羽絨服脫下,再替她蓋上。“還冷嗎?”
被窩裏的人平靜下來,沒有回答,病恹恹的。他在凳子上坐下來,靜靜的看她,室外有光線照着她的臉,他看着她臉頰旁如嬰兒般的細絨絨白色汗毛。
如果可以,大雪最好封山,讓他們出不去,也讓那個男人永遠進不來。如果可以,讓他就此将她藏起來。
駱之辰看着她,自私的想着,直到室外的光線已經無法讓他看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