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補骨
“你說他一轉頭就不認識你了?”鐘樂岑趴在沈固肩上,看他在電腦裏浏覽蕭氏集團的網頁。
“對。”沈固點頭,“而且,不像是裝的。就算是雙重人格,也不該是這樣。”
鐘樂岑托着下巴想了一會:“或者,在他身體裏的,是兩個靈魂。”
“兩個靈魂?”沈固轉過頭,“兩個靈魂怎麽能共用一個身體?”其實當時他還真想過這件事,但是随即覺得太過荒謬。不過,妖啊鬼啊的他都見過了,還有什麽更荒謬的事不可能發生呢?
“可以的。不過這種時間不會太久。一山不容二虎,兩個靈魂在同一個身體裏,早晚要分出個勝負,勝者成為身體的主人,負者只有灰飛煙滅,連轉世投胎都不可能。”鐘樂岑緊皺着眉頭,“蕭輕帆究竟懂不懂?要是金玉大廈是他設計的,他應該也是高手,怎麽會随便讓鬼上身?難道說,他要養鬼?”
沈固搖頭:“養鬼什麽的我不懂,不過我覺得,那鬼還讓蕭輕帆的靈魂活着是因為這樣不會被蕭家人發現。當時蕭正帆一喊,蕭輕帆的靈魂就出來了,說明在面對蕭家人的時候就由蕭輕帆本人出現,其他的時候——似乎只有需要的時候他才出來,或者也可以說,只有需要的時候他才讓蕭輕帆出來?”
“嗯——”鐘樂岑神情嚴肅起來,“到底控制這個身體的是蕭輕帆還是那個靈魂,這很重要。”
“這可不知道。我跟他就說了那麽幾句話而已。”
“但是那個魂還認識你?”
“不光認識,總覺得那口氣好像還認識了很多年的樣子,還挺關心的。而且他問來問去都是那塊玉,兩次了。”
“不會是蕭——”
“你說蕭一帆?不會。三十年了恐怕他從來就沒想起過還有我這個人,絕對不會用那種關切的眼光看我。”
“可是那塊玉不是他給你媽媽的嗎?而且他總提那塊玉,到底是為什麽?”
沈固停下手,轉身把鐘樂岑抱在腿上,沉思地說:“別說,他這麽一提我倒想起來,所有的怪事,好像都是從我把那塊玉還給蕭家開始的。”
“怪事?”
“我跟你說過我以前訓過軍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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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你第一次到我診所的時候,身上的煞氣吓得那些寵物亂叫。”
“我告訴你,軍犬也不是天生就膽子大,我還接觸過下生沒多久的小狗呢,可是那時候從來沒有狗怕過我。而且我手上至少有近百條人命,更別提出任務的時候——如果能看見鬼,我早就該看見了。”
鐘樂岑玩着他的襯衣扣子:“就是說,你只是不再戴那塊玉的時候才能看見鬼?”
“應該是。所以那塊玉一定有問題。”
“那玉呢?”
“還給蕭家了,誰知道他們現在扔到哪裏去了。”
“能壓陰陽眼的玉,不是凡品,應該不會亂扔。”
沈固聳聳肩:“不知道。反正沒人再提過這事。”
鐘樂岑又托着下巴:“很奇怪啊。蕭家為什麽要送你這塊玉,為什麽要壓住你的陰陽眼?而且他們那麽多年對你不聞不問,除了蕭輕帆,沒人再提過這塊玉的事——”
沈固靈光一閃:“對,除非這塊玉并不是蕭家人送的,而是蕭輕帆身體裏那另一個靈魂送的。但是在金玉大廈那天之前,我确實從來沒見過蕭輕帆。”
鐘樂岑嘆息一聲:“這裏頭肯定還有好多事呢,就是現在沒法知道。我覺得,說不定金玉大廈這個陣,就是蕭輕帆身體裏的那個靈魂布下的。只是他既然生活在蕭輕帆的身體裏,那就用不着養陰,孩子的枕骨又到哪裏去了?”
沈固哼了一聲,繼續去搜網頁:“蕭正帆倒是半點沒難受的樣子,好像這不是他的兒子一樣。”
鐘樂岑又嘆了口氣:“孩子是最可憐的。就算是命定夭折,也可以再入輪回,現在這樣生不生死不死的,天天都能感覺到自己被埋在地下,真是造孽!”
沈固皺眉看他:“上次你們說找到他的父母就能讓他再去投胎,要怎麽做?”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既然缺少的那塊骨頭找不到,就需要他的父母的血肉為他補足,然後才能去投胎。”
“要多少血肉?”那麽小的一塊枕骨,用不了多少吧?
“……很難說。”
“什麽意思?”
鐘樂岑沉思地偏着頭:“你聽說過佛祖割肉飼鷹的故事麽?小小一只鴿子,佛祖卻割盡了身上所有的肉都不能使天平平衡。孩子從前在父母那裏得到的疼愛越多,需要的血肉就越少,如果他從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感情,那麽割盡父母的血肉也未必能補得上這一小塊骨頭。”
沈固默然。看蕭正帆的模樣,大概從來就沒在乎過這個孩子,更別說什麽疼愛了。就是當時說什麽有時間會聯系,恐怕也只是敷衍罷了。
“還有別的辦法麽?”
“那就得想辦法找別的東西來補。不過,能補全屍骨的東西太少,而且可遇不可求。”
“還有什麽東西能代替人骨?動物的骨頭行麽?要不然,象牙?玉石?”
鐘樂岑失笑:“不要以為看起來像骨頭的東西就能拿來補骨,更不是吃什麽補什麽。哪吒太子剔肉還母,剔骨還父,魂魄回歸佛前,佛即以碧藕為骨為他重建身體。可見補骨之物,未必與骨有關。”
沈固糊塗了:“哪吒的師傅不是什麽太乙天尊麽?應該是太乙天尊給他重做了個身體吧,跟佛又有什麽關系?”
“切,你看那種無聊電視劇看多了吧。應該是去看經傳原本。”
沈固作勢要打他:“敢笑話我!”
鐘樂岑跳起來想跑,被沈固一把摟住腰拽了回來,上下的胳吱他:“還敢不敢了?敢不敢了?反了你!”
鐘樂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岔着氣求饒。沈固意猶未盡地停手:“再敢笑我,小心着!”
鐘樂岑抹着眼淚:“你欺負人!部隊裏就教你恃強淩弱啦。”
沈固舉手吓唬他:“還敢說——”
鐘樂岑連滾帶爬地躲到沙發另一邊去:“別鬧了,該去接你外婆了吧?”
沈固看看時間:“還早點。我還沒找到左穆的照片呢。過來。”
鐘樂岑蹭到他身邊,兩人擠在一把椅子上:“左隊長不是說要回去查查他們家的人麽?有消息沒?”
沈固哼了一聲:“他說左家的旁系很多,正在查呢。我看指望不着他。”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上次他那個滴血認親術其實沒錯?”
“沒有。”為什麽要告訴他?看左健尴尬的模樣很有樂趣的。
鐘樂岑感嘆:“真夠壞的。”
蕭氏集團的網站已經辦了好幾年,信息量不少,沈固找了半天,終于發現了一張照片。那是金玉大廈剛剛落成時蕭輕帆和設計師們站在大廈前面的合影,雖然人小,照片倒還算清楚。
“哪一個是左穆?”
沈固苦笑:“我怎麽知道?改天去問問簡品。”他目光在一群人裏掃了一遍,忽然向前俯了俯身,鐘樂岑下巴靠在他肩頭上,立刻感覺到了:“怎麽?”
“這個人眼熟。”沈固用手指點點站在蕭輕帆旁邊的一個年輕人,“我肯定見過他。”
“在哪裏?”
“一時想不起來了,應該是很早的事了。”
鐘樂岑撇撇嘴:“不會這個就是左穆吧?”
“哪有那麽巧的事。時間差不多了,去接人吧。”
鐘樂岑跳到鏡子前面照了照自己,有點緊張:“我這樣行嗎?”
沈固把他拉過來親一下:“行,行得不能再行了。走吧,拎着湯圓。”
沈芝雲見到貓比見到外孫親,湯圓一打開籠子就跳到她身上,一人一貓親熱了半天才顧得上跟沈固說話:“這是——”
鐘樂岑有點緊張地看了沈固一眼,搶在他前面回答:“外婆好,我叫鐘樂岑,是,是沈固的朋友。”
沈芝雲喜歡年輕人——當然,除了沈固之外——上下打量一下鐘樂岑,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來:“是嗎?麻煩你也跑一趟啊。”
沈固沉默地開着車,臉上的表情顯然是不同意。鐘樂岑有點忐忑。雖然沈固說過沈芝雲不會管他的事,但畢竟是自己的外孫,唯一的親人了,別的事不管,這個事也不管嗎?再說了,沈芝雲盡管保養得宜,但怎麽也是六十往上的人了,萬一氣着了,可別剛出院又住院。
湯圓喵嗚一聲,又從沈芝雲腿上跳到鐘樂岑懷裏,拿頭蹭他。沈芝雲更高興了:“看樣子湯圓也很喜歡你啊。姓鐘是吧?小鐘是做什麽的?”
“我是寵物醫生。”
“難怪呢。小鐘也喜歡寵物吧?做寵物醫生的人沒有愛心是做不好的。其實別看貓貓狗狗的不會說話,心裏明白着呢。誰對它們好,它們都知道。一看小鐘醫生,就知道是好脾氣的人。”
鐘樂岑額頭上微微冒汗:“外婆您太誇獎了。其實湯圓很乖的,不怕生人。”
沈芝雲笑着說:“小鐘醫生真會說話。多大了啊?”
“二十九。”
“二十九?虛歲還是周歲啊?”
“虛歲。”
“我就說嘛,看起來這麽年輕,哪像二十九。”
沈固在駕駛座上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二十八和二十九差多少?就差一歲吧?鐘樂岑不像二十九,難道就很像二十八?
鐘樂岑緊張地拍馬屁:“我哪年輕。外婆才年輕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六十多歲了,沈固要是不說,我可看不出來您居然是他外婆。”
沈固低頭偷笑。想不到鐘樂岑也會拍馬屁。
沈芝雲年輕的時候在親眷中就以美貌著稱,如今保養得好,看起來确實最多也就五十出頭的樣子,所以鐘樂岑這一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心裏就更高興:“小鐘醫生不是濱海人吧?住在哪裏啊?”
“我……”鐘樂岑正在吱唔,沈固已經開口,“和我住在一起。”
沈芝雲微微怔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外孫,她聽得出來沈固這句話裏還有別的意思。沈固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樂岑是我的愛人。”
沈芝雲登時怔住了。鐘樂岑後背冒汗,緊張地看着她,手已經在衣袋裏摸硝酸甘油片了。沈芝雲看看沈固,又看看鐘樂岑,似乎是想發怒,又不太想對着鐘樂岑來,到了最後也只能冷笑了一聲:“行啊,你有出息了。我把你養這麽大,是為了讓你往歪路上走的?”
沈固淡淡地說:“樂岑人很好,再說您也不指望我給誰傳宗接代,是男是女也不重要吧?”
沈芝雲多少年沒跟沈固說過這麽多話,尤其後來沈固去了部隊,常年的也不見個面,現在想訓斥他竟然都不怎麽習慣:“你——行,你不怕你媽地下傷心就行!”
“我已經帶樂岑去見過媽了。我告訴媽我現在很好。我想做母親的只要看着孩子過得好,都會高興的吧。”
沈芝雲氣得一拍車座,靠在靠背上不說話了。鐘樂岑緊張地看着她:“外婆,您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沈芝雲瞪他一眼:“你手裏拿的什麽?”
“……硝酸甘油……”
沈芝雲瞪着他手裏的藥看了半天,說不上是什麽表情地幹笑了一聲:“還怕我犯病,你倒是……”
鐘樂岑惴惴:“對不起。”
沈固不滿地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沈芝雲已經冷笑一下:“對不起什麽?”
鐘樂岑咽了一下唾液:“沈固他本來不是——因為我他才——不過,我會對他好,我們也會過得很幸福的。”
沈芝雲用眼角瞥着他堅決的表情,半天,輕輕嗤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麽路不好走,偏偏走這條路,以後,難着呢……自己好自為之吧。”
沈固微微笑了一下:“謝謝外婆。”
沈芝雲哼一聲:“謝我什麽?你的事我可不會管。我把你養到十八歲,就算完成對你媽的承諾了,後頭的日子,你自己愛怎麽過怎麽過吧。”
把沈芝雲送到千禧國際,沈固交出車鑰匙,拉着鐘樂岑告辭了。出了小區,鐘樂岑才喘口氣:“外婆這是——算同意了嗎?”
沈固沉着臉沒說話,鐘樂岑心裏一慌:“你生氣了?”
沈固不理。鐘樂岑心裏更慌,喃喃地說:“我是怕外婆年紀大了,萬一太生氣心髒又不好……”
沈固仍然不說話,把架子拿了個十足十,慌得鐘樂岑不知該怎麽辦了,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沈固估摸着這譜兒也擺得差不多了,才冷着臉開口:“知道錯了?”
鐘樂岑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
“錯在哪?”
鐘樂岑低下頭:“我不該不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張。”沈固已經決定為他出櫃了,他反而遮遮掩掩,換了誰都會生氣吧。
沈固心裏暗笑:“那怎麽賠我?”
“你說怎麽賠啊?”鐘樂岑半點沒想到自己是為他的外婆着想,朝着沈固挖下的陷阱就跳。
“第一,樂洋再來的時候在附近旅館給他租個房間。”省得來打擾二人世界。
“行。”鐘樂岑覺得這個要求不算什麽。本來房子是沈固的,自家弟弟來了就住是不太合适,何況樂洋也不是省油的燈,能鬧騰着呢。
“第二,晚上好好補償我。”
“啊?”鐘樂岑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我——那可是你外婆!”
沈固哈哈大笑:“你可是剛才說了,我說怎麽就怎麽,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啊!”
鐘樂岑撲上去打他,兩人鬧成一團,嘻嘻哈哈地到馬路邊上去打車。
不過沈固這個補償計劃并沒在當天晚上就成功,因為左健一個電話,一樁殺人潛逃的案子就把他叫走了,而且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