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皇兄,我終于找到你了!……
穿過覆雪的樹林,沈絡歡來到太子河畔。這裏離營地很遠,她卻只着了一件袒領裙衫,若是走上半個時辰說不定會凍成冰雕。
沈絡歡走到河面上,蹲下來盯着冰面下的鲢魚,有點豔羨,很想與之交換身份,那就不用再承受憂愁和傷害了。
倏然,冰面下出現一條鲳魚,一口咬掉了鲢魚的魚尾,場面血腥,難以直視。
沈絡歡吓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撐開指縫去看,一條弱小的鲢魚被鲳魚咬得片甲不留,只餘一團血水,這境遇與她有些相像。
誰都逃不過弱肉強食的規律。她忽然不羨慕水裏的游魚了。
整理好情緒,然後慢吞吞走向岸邊,見一人一馬從眼前躍過。馬背上的男子正是剛剛在林子中遇見的陌生人。
想起自己故意指錯路,沈絡歡有點心虛,費力地喚道:“等等!”
那人扯住缰繩,停下馬匹,扭頭看向她,愣了一下,“又是你。”
男子跨坐的馬匹黝亮烏黑,一看就是純正血統的大宛良駒。沈絡歡走過去,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黑亮的鬃毛,“這匹馬不錯,能捎我一程嗎?”
男子嗤一聲,上下打量她,少女身姿曼妙,容貌秾豔,長發被風吹得淩亂,莫名撩人,但年紀尚小,看起來很是單純,但這荒郊野嶺,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假裝清純呢。
“小鬼,你想訛我?”
天氣幹冷,沈絡歡凍得牙齒打顫,“我訛你幹嘛?”
男子稍稍仰頭,呵笑一聲,“那就要問你自己了,大冬天穿成這樣,不是被別人拐了就是想拐別人。”
要不是天氣太冷,沈絡歡非要跟他理論一番,這會兒體力透支,再磨叽下去恐有性命之憂,她踮腳抱住馬脖子,“我不管,你就要送我一程。”
晚霞透過枝桠照在少女的背上,為她鍍了一層光暈,烏黑的長發垂在腰間,美得像從畫中來。
男子收回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自喃一句:“遇見妖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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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指河面,“你不會是河裏的鯉魚精吧?”
沈絡歡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是啊,你到底送不送?不送我就回河裏了。”
聞言,男子俊朗的面容上浮現一抹笑,朝她擡擡下巴,“你要不介意與我共乘一匹馬,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介意的。”
他遞出骨節分明的大手,“上來。”
沈絡歡不想再在冰天雪地裏挨凍,見他伸出手,猶豫一下,遞出了冰涼的小手。
男子向上一拽,将她拽至身前,雙臂環住她嬌小的身軀,“坐好了。”
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沈絡歡大氣不敢喘勻,僵着身子點點頭。
随着一聲“駕”,黑色大宛馬健步如飛,馳騁在滿是霧凇的長道上。寒風拂過衣擺,撩起男子黑色的大氅,一把刻有神機營标志的火铳插在他的革帶上。
男子略一低頭,盯着沈絡歡的側臉,“你要去哪兒啊?”
沈絡歡指了指前方,“前邊不遠處有個遼東軍的營地,送我去那裏。”
一聽遼東軍營,男子有些詫異,“你是教司坊送來的...軍妓?”
聽聞遼東大都督顧钰一向軍規森嚴,怎會讓妓子去攪渾水?
沈絡歡瞠了一下眸,忿忿道:“你才是軍妓。”
你全家都是軍妓。
小公主明顯動了愠怒,用力夾了一下馬腹,大宛馬嘶鳴一聲,更為用力地狂奔。
抵達軍營的木栅欄前,沈絡歡看都沒看身後的男子,跨過一條腿準備跳下去,被男人按住頭頂。
沈絡歡愠氣未消,沒好氣地問:“你要怎樣?”
男子按着她的頭頂,淡淡眨眼,“想過河拆橋?”
沈絡歡扯開他的手,扭頭道:“對,我沒叫人殺你,已是對你的恩慈。”
“......”
還從未有人敢用這麽橫的語氣與他講話,男子用舌尖頂頂腮肉,目光流露鄙夷,“告訴爺你的名字。”
這時,軍營的巡邏兵瞧見公主被一陌生男子“裹挾”,立馬跑過來,豎起手裏的長刀,警告道:“放了公主,趕快束手就擒!”
區區三五個兵,男子根本沒有放在眼裏,但他們對懷中姑娘的稱呼,讓男子有了反應,歪頭問道:“你就是嘉寧公主?”
說話間,男子眉眼含笑,并未因剛剛的言語冒失感到慚愧。
沈絡歡鼻端一哼,推開他跳下馬匹,氣嘟嘟走進木栅欄。
被涼在一旁的巡邏兵面面相觑,沒搞懂公主和這名男子的關系。可就在他們準備将男子拿下時,男子從袖管裏掏出一枚官憑,在幾人面前晃了晃,“孫兒們,爺爺沒空陪你們玩,告辭。”
說罷,拉轉缰繩,一人一馬融入夕陽中。而那幾個巡邏兵呆立如雞,沒有追上去。
他們剛剛看見的是車騎将軍的虎符......
大楚只有兩個車騎将軍,一個與前太子沈镯一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則是神機營提督內臣徐辭野。
他會是其中的誰呢?
帳篷前,孫啓昇眼見小公主狼狽地走來,颠着幞頭跑上前,“诶呦小主子,顧钰那厮是不是欺負你了?”
沈絡歡繞開他,走進帳篷,悶聲坐在白絨氈毯上。
孫啓昇跪坐在一旁,雙手撐在氈毯上,扭着上半身看她,“公主哭了?”
這裏只有孫啓昇跟自己親近,沈絡歡沒再斂着情緒,唇角下壓,“老孫,我讨厭這裏。”
這肝腸寸斷的哭泣,着實吓壞了孫啓昇,孫啓昇急得直磨牙,“是不是顧钰不規矩了?”
提到傷心處,沈絡歡蜷縮成一團。
孫啓昇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陡然迸發的寒氣比寒冬還凜冽。等沈絡歡反應過來時,他人已經離開了。
怕他惹出事端,沈絡歡走出帳門去尋人,可剛走出帳篷,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緊接着脖頸一疼,整個人向後仰去......
晚霞被雲層遮蔽,一場小雪将至。
陰暗的地牢石縫裏滲出雪水,滴落在臉上冰涼涼的,沈絡歡皺皺秀眉,悠悠轉醒,入目的是泛着青苔的石壁,和自己投在石壁上的影子。
她昂胸坐起,環顧四周,不自覺抓緊身下的草墊,她不傻,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了,可身在營地,誰會有膽量綁架她,還能悄然将她帶走?
答案不言而喻。
她站起身,卻因身體無力又跌回草墊,眼前有些眩暈,像是受到了藥物控制,心思百轉之際,隔壁的牢房裏忽然傳來鎖鏈的碰撞聲,還伴着痛苦的□□。
尋聲望去,透過兩根牢柱的空隙,沈絡歡看見隔壁的草墊上躺着一名男子,背對着她,看上去很痛苦。男子背影有些熟悉,卻又識不得。
正當她想要扭過身子坐正時,目光捕捉到男子的衣衫,衣衫的顏色很是特別,是民間乃至宮中都不常見的槟金色,也是太子沈镯最喜愛的顏色。
沈絡歡定眸看去,心髒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纖細的十指扣緊牢柱,顫顫巍巍地開口,細若蚊蚋:“皇兄?”
無人應答。
“皇兄......”
“哥哥?”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沈絡歡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喚着。
隔壁草墊上,顧钰喬扮成沈镯,緩緩睜開琥珀眸子,眸光晦澀難辨,聽着少女軟糯的聲音,冷寂的心忽然多了一絲澀然,旋即被他壓了下去。
少頃,他聽見隔壁傳來嬌呵聲——
“你們膽敢囚禁本宮,想過後果嗎?趕快開門,放本宮出去!”
緊接着,是獄卒賠笑的聲音:“公主息怒,小的也是按上面的吩咐辦事,迫不得已啊。”
沈絡歡不甘示弱,拿出公主之威,“再不開門,我硬闖了,但你記住,本宮傷了一分,你會百倍償之。”
獄卒急得拍大腿,“別別,有話好好說。”
“開門!”
顧钰聽見鎖開的聲音,随即,自己的牢房外傳來聲響,想必是沈絡歡奪了獄卒的鑰匙串,開了他的鎖。
小嬌蠻還挺無畏的。
戲要演足,顧钰捂住胸口,咳嗽兩聲,意料之中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沈絡歡跑到矮床前,急不可待地去搖晃他的肩膀,“皇兄...皇兄...”
“咳咳咳——”
男子劇烈咳嗽起來,手捂胸口窩在草墊上,脆弱的像紙糊的風筝。
借着牢中黯淡的燈火,沈絡歡瞧清了男子的側臉,一抹驚喜從眸中流出。眼前這個羸弱的男子當真是自己失蹤已久的太子皇兄!
她找到親哥哥了!
喜悅難以言表,沈絡歡跪在床前,抖着唇瓣道:“皇兄,我是歡兒,你看看我......”
像是終于清醒過來,床上的男子緩緩轉過頭,蒼白的面龐流露一抹詫異,但也僅僅是詫異,沒有像她這麽驚喜。
沈絡歡心想一定是皇兄被囚多日,反應有些遲鈍了。
“歡兒,怎麽是你?”男子終于開口,垂下的睫羽掩蓋了眸中的精明。
見皇兄認出自己,沈絡歡喜不自勝,按捺着激動點頭道:“是我,是歡兒。”
才剛剛重逢,她沒心情将那些糟心事講予他聽,也不想讓他擔憂。
沈(顧)镯(钰)捂着胸口坐起身,顫巍着伸出手,撫上她揚起的臉蛋,陰鸷的目光被缱绻掩飾,“真的是你嗎,我的歡兒?”
重逢之喜占據心頭,沈絡歡顧不得其他,一頭紮進男人懷中,雙手環住他脖頸,喜極而泣道:“皇兄,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