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伏黑惠第一次見到千樹——是在他國小的時候。家裏不靠譜的老爸突然失蹤,他和義姐津美紀全靠繼母去世後留下的些許撫恤金過活。
突然失蹤的老爹并沒有給他們留下一分生活費。
緊接着,一個不靠譜的,自稱‘五條悟’的男人突然出現,領養了他們。初次見面,伏黑惠從五條悟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威脅;那是弱者對強者本能的,刻進骨子裏的警覺——
津美紀是個好心的笨蛋,別人說什麽都不懷疑。雖然嘴上讨厭着津美紀,但是伏黑惠還是因為津美紀,而答應了住到五條悟家裏。
他就是在五條悟的家裏,見到了名為千樹的漂亮孩子。
千樹比他大一歲,沒去念書,明明還只是個小孩子,卻已經是個非常惹眼的漂亮小孩。
大概是那種小學生排隊放學時,路人一眼就能看見她的惹眼漂亮。
當時伏黑惠腦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臭老爹果然不會認識什麽靠譜的人...要不然我還是報警吧?
會和這麽小的孩子訂婚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啊!!
盡管初次見面和任何‘美好’相關的二字都沾不上邊,而且除了自我介紹外也沒有再說過其他的話,但伏黑惠往後回憶起來,卻總是對這次初見印象深刻。大約是千樹真的太漂亮了,漂亮之餘,又帶着點近乎愚蠢的天真好騙。
那種好人式的眼神和他的義姐津美紀如出一轍。讓伏黑惠既讨厭又無法從中剝離。
——
“我們現在要去哪?”
千樹趴在副駕駛的窗戶上,一邊探出頭去看外面,一邊問五條悟。五條悟也不糾正小姑娘的危險行為,心情愉悅的吹着口哨:“送你去上學。”
千樹把腦袋從外面縮回來:“哈?去哪?”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五條悟回答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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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沒有看她,翹起的嘴角帶有明顯的,惡趣味的愉悅。他又重複了一遍:“送你去上學。”
五條悟這個人,骨子裏就有一種自大的惡趣味。他很容易從招惹別人的舉動裏獲得樂趣——如果能撩撥的對象是千樹,那麽五條悟的樂趣可以直接翻倍。
沒有什麽理由,光是想到這個傻不愣登的漂亮孩子瞪大眼,滿臉‘你有病嗎’的表情;五條悟就能自發的從中得到某種樂趣,活像個有小衆癖好的變态。
果然,千樹瞪大眼,露出五條悟期待已久的驚愕表情:“我嗎?我去上學??”
“當初只說要結婚,可沒有人說要讓我去上學啊!”
千樹并不是沒有去上過學。雖然在瑪奇瑪身邊的時候,瑪奇瑪随時随地帶着她,很少和她分開,更別提送她去學校。
但在更久遠之前——久到她還沒有從光脈中蘇醒,還沒有遇到瑪奇瑪之前,千樹曾經被自己的契約者送去念過私塾。
那可不算什麽好的回憶。千樹本來就懶得動腦子,能勉強學會人類的語言和文字已經實屬不易。那些老師們再拿出千字經和啓蒙書,她恨不得跳回光脈裏重新投胎一次。
在千樹的記憶裏,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上學更痛苦了。學不會就是學不會,把她腦子掰開把書塞進去,還是學不會。
比起上學,她寧願痛痛快快的和銀蠱睡一覺。或者随便找個地方躺着當山神也可以,幾百年幾千年不出去也可以——總之就是不要再讓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念書,還要抽背課文了!
“那不行。”
五條悟沖她露出一個笑臉,帥氣逼人的臉說出了千樹最不想聽的話:“沒得選哦,千樹小朋友。”
“必須去上學。”
雖然五條悟在笑,但是千樹看他表情就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她頓時精神全無,癱在車子靠椅上一動不動,活像一條烤幹的鹹魚。
五條悟強忍着笑,問她:“和惠相處得怎麽樣?”
千樹有氣無力答:“你是說今天早上那個小男孩嗎?還行吧……也就早上見了一面,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相處好。”
“他還有個姐姐。”五條悟不急不緩的向千樹介紹着:“叫伏黑津美紀。她和你差不多大……唔,好像要大兩歲?”
“我打算把你轉去他們的學校,這樣你們在學校裏也可以有個照應。”
千樹滿臉的生無可戀:“啊,都行,随便,你安排吧。”
五條悟吹了聲口哨,伸手捏了把她軟嘟嘟的臉頰肉:“看你這個表情……不會是因為舍不得我,所以不想去學校吧?”
這句充滿調侃的話明顯并不是真心。但五條悟的無心之語卻給千樹指了一條明路;她猛然記起來自己當初是如何磨着契約者答應不送自己去私塾的事情了!
腦子不太給力的人,大部分習慣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千樹更是身體行為快過腦子轉動的典型案例。
她趁着五條悟到站停車的功夫,迅速解開身上安全帶,手腳并用撲過去抱住了少年的腰!
擁有六眼的天才,自然不可能察覺不到千樹撲過來的動靜。但是五條悟沒動,甚至有些刻意的停留在原地,等着千樹自己撲上來。
小姑娘整個人都軟得讓人意外,撲倒身上時讓五條悟錯覺自己抱了一團的棉花。他有些走神的想:明明都那麽輕了,怎麽身上還有這麽多軟肉呢?
千樹抱着五條悟的腰,仰起頭可憐巴巴的祈求:“不要再送我去上學了好不好?”
“我不想去學校,我想留在你身邊。”
五條悟慢吞吞的摘下墨鏡。墨鏡底下漂亮的冰藍色眼瞳帶着笑意彎起:“哎呀,這麽可愛的祈求,我也很難拒絕……”
“為了不看見你這樣可愛的表情——要不然小千你自己走路去學校吧?”
千樹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的問:“如果我半路偷跑的話,你會生氣嗎?”
五條悟笑而不語,但無聲展開的術式已經代替他回答了千樹。千樹擰巴着那張漂亮的小臉,開始高速轉動她本來就不怎麽聰明的腦袋。
不用【入境】打不過五條悟。用了可能打得過也有可能打不過。
但是用【入境】很麻煩。而且五條悟現在是自己的臨時飼主……
臨時飼主。
——
“我沒有辦法一直照顧你。”
男人嘆了口氣,那雙碧悠悠的眸子微垂,眼底倒映出少女過分漂亮的臉。
小姑娘穿着嶄新的天藍色和服,黑色長卷發一直長過腰間。如果忽略她不太文雅的進食姿态,這是個漂亮到讓人懷疑是不是山間精靈的孩子。
她梗了一下,吃力咽下嘴裏的包子:“你不是我的契約者嗎?”
她那雙顏色與男人相近的碧色眼眸幹淨得過分,好像剛出生的孩子那樣澄澈。但是男人很清楚,對方的天真并非弱點,她越是天真,對于人類而言,威脅度就越大。
正如同孩子用開水澆進螞蟻窩裏時,拍手歡笑的他們并不能對螞蟻的悲傷感同身受。這個孩子也一樣;她持有的力量過于強大,心性卻又天真到近乎蠢笨。
她對人類是沒有同理心可言的。
将水壺遞給明顯噎到的少女,男人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是人類,我會老,會死。千樹,你的壽命對人類來說太漫長了。”
千樹糾結起來。她咬了咬唇,嘴巴因為水的潤澤而顯得嫣紅:“你想要變成蟲嗎?我可以把你變成那個世界的東西……這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男人搖了搖頭。他自己點上一支煙,那煙卷是根細細的木條:“千樹,我成為蟲的話,遲早會忘記你的。你想要我忘記你嗎?”
她連忙搖頭,表情悻悻然:“那還是算了,我不想被你忘記。”
“不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可以找到新的契約者。”
吐出一口濃白的煙霧,男人回頭向千樹笑了笑:“可以答應我嗎?不僅僅是做為契約者……就當是看在你也算和我兩情相悅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情。”
“把自己當做人類那樣去生活。如果以後出現了願意照顧你的人,也請像保護我一樣保護他,像遷就我一樣遷就他。”
——
把自己當做人類那樣去生活,對待臨時飼主,要像保護契約者一樣保護他,要像遷就契約者一樣遷就他。
這句話做為契約的一部分,對千樹而言有着莫大的約束力。當然,即使不聰明,千樹也知道這種契約內容不能随便告訴別人。
她的眼神乃至整個人的性格都具有足夠的欺騙性,可以讓每個臨時飼主都自認可以輕易掌握這個強大又愚笨的武器。他們并不知道,如果沒有契約的約束——
讓千樹餓得流口水的對象大概也包括她的臨時飼主們。
恹恹的松開五條悟,千樹垂下腦袋,滿臉沮喪:“算了,還是去上學吧。”
焉巴巴的小姑娘,看起來像是一株久不澆水的漂亮花朵,怪可憐的。五條悟勾着嘴角,揉了揉她黑色自然卷的短發:“小小年紀,這麽讨厭上學?”
這小朋友厭學心理很嚴重啊!
千樹被他揉得東倒西歪,皺着臉嘟囔:“不喜歡,要早起,還要背書,而且還有數學課。”
她最讨厭數學。
數學這東西就離譜。數學好的人永遠不能理解數學學不好的痛苦——這種痛苦既不像語文學不好也不像英語學不好,它學不好就是學不好。
千樹想不出還有什麽比數學課更讓人痛苦。數學好的人肯定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痛苦;拿着筆看數學題,什麽勾三股四第一象限負負得正反向證明,她每個字都認識,但它們拼湊起來就活像一條馬裏納亞大海溝。
人類能理解大海溝在想什麽嗎?
肯定不可能。
五條悟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原來小千是學習苦手啊——倒數三排的那種嘛?哎呀這可麻煩了……畢竟像我這種從小學一路保送的人,很難理解差生的苦惱。”
“這樣就幫不到你什麽忙了耶!”
千樹:“……你能活到今天,絕對是因為太強了吧?”
這種惡劣的性格,如果本人不夠強的話,應該會分分鐘被打死的!
五條悟非常不走心的轉移了話題:“哦!教導處到了!”
——
千樹就讀的小學和伏黑姐弟是同一所。雖然說如果嚴格按照年紀來算的話,她應該比伏黑惠高一個年級。
但是五條悟明顯考慮到了千樹的特殊性;出于某種‘雖然我逗她玩很快樂但如果別人看不起她就不行’的最強心理,五條悟把千樹放進了伏黑惠班裏。
實際上他更中意将千樹和伏黑津美紀放在一起。畢竟伏黑津美紀是個好姑娘,看起來就要比伏黑惠這個小鬼好相處。
而且因為沒有血緣關系的緣故,津美紀和她那個便宜繼父可是一點不像,這讓五條悟相當滿意。
但奈何年紀差擺在那,津美紀已經是畢業班了。五條悟只好退而求次之,把千樹轉進伏黑惠的班級裏。
——
小學時期的男孩還沒有抽個兒,伏黑惠個子并不算高,坐在了第二排。千樹個子嬌小,被編去了第一排,恰好坐在伏黑惠前面。
小學生的椅子上有貼名字,伏黑惠一擡眸就能看見前面椅子上面那行整齊的印刷體:五條千樹。
往上就是女孩圓潤嬌小的肩頸,和烏黑的自然卷短發。
她的同桌把書借了一半給她,千樹便湊過去和那個女孩一起看書,長長的眼睫毛在下眼睑投下陰影。
第一天上學,千樹沒換校服。寶石藍的裙子面料明亮柔軟,顯得她皮膚很白——
後排的男生們在竊竊私語,窗外蟬鳴一聲勝過一聲。
“新來的轉學生……好漂亮。”
“漂亮得像是在發光一樣。”
“好想認識她。你說我如果向她告白會怎麽樣?”
“哈哈哈肯定會被拒絕啦!”
……
嬉鬧聲越過桌椅,越過夏日燥悶的空氣,一直飄進伏黑惠的耳朵裏。他轉着筆,心想:真無聊。
手裏的筆突然脫手,順着桌子邊緣滾下去;伏黑惠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那只筆已經滾到前排千樹的腳下。
他抿了抿唇,打開鉛筆盒打算拿一只新的鉛筆。
前排的女孩卻像是時刻注意着他一般;在他鉛筆落地的瞬間,千樹立刻彎腰去撿起那只筆,側身敲了敲伏黑惠的桌子:“給。”
她的眼睛在太陽光底下,顯得更加通透而漂亮。她遞來鉛筆的那只手圓潤又秀氣,大拇指并攏食指拿捏着那只鉛筆。
伏黑惠猝不及防的感到一陣臉熱,迅速奪過自己的筆,沒有說話。他有些別扭,又刻意的擡高視線,去看黑板上數學老師寫的算式。
窗外蟬還在叫,伏黑惠腦子裏掠過一個突兀的念頭:今年的夏天,是不是太熱了?
——
伏黑惠明顯不想和自己搭話。
千樹沮喪的又轉了回去,強打起精神繼續聽數學老師講課。她雙手撐着圓嘟嘟的臉頰,在心裏哀怨的想着:伏黑惠怎麽不轉筆了?
再掉一次筆多好啊!這樣她就有理由去撿筆了——總之,不管幹什麽,只要可以不聽課,就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