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淨

袁故這兩天倒是真沒出門,在家自己上網搜了些面試的資料,無聊的時候就翻出來看看。譚東錦那兒也沒什麽消息,袁故自然不會真給他打電話問些什麽,這種時候,譚東錦的電話說不定早就被人打爆了。

這天大半夜的,袁故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猛地翻身坐起來。他披了條毯子往客廳裏走,慢騰騰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客廳窗戶關得很緊實。袁故記得天氣預報說今晚有暴風雨。

窗外的風聲已經有了氣勢,袁故能聽見那飒飒而過的呼嘯聲。袁故嘆了口氣,他極少失眠,這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他想,要不找本書看看吧。他記得譚東錦家二樓有個書房,裏面擺滿了一屋子的書。袁故是個很随意的人,這樣想着他就往樓上走。

書房裏有些積灰,袁故随手從架子上抽出來一本書,到手一看,追憶似水年華。這種文青氣質極強,但通篇意識流的書從來就沒有對過袁故的胃口。但是,這書有個好處,看了容易困。

袁故随意地翻了幾頁,心裏沒想到譚東錦竟然喜歡這一種書。倒不是他歧視譚東錦的文學素養,而是譚東錦這人吧,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個文青。實在是讀不下去,袁故把書重新塞了回去,他放棄了,他還是回去數羊吧。

忽然,他的視線頓了頓。他把書塞回書架後,往後退了一步。觀察整個書房的布局。

這個房間裏擺着好幾架子的書,加上房間的空間本來就大,袁故站在空曠處,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他本來只開了盞壁燈,這一下子他伸手把房間裏的燈全打開了。房間裏立刻敞亮了起來,袁故這才看得明白。

他忽然就愣住了。這房間他是第一次進,以前都沒注意過。

事實上,他不是随手一抽就抽到了一本追憶似水年華,而是這整個屋子裏,上千本書全是追憶似水年華。而且都是一個版本。袁故剛才覺得哪裏不對勁是因為這房間的顏色太整齊了。都是一樣的書,一樣的腰封,能不整齊嗎?

滿目的書擺在了一起,卷帙浩繁,袁故下意識覺得這像是一種儀式。但凡儀式,都有一個主題,袁故伸手拂過這些書,眸子裏有些疑惑。這地方,這架勢,除了譚東錦沒人能做到,他是在幹什麽呢?

祭奠?緬懷?銘記?

袁故吃不準,他只覺得他無意間似乎走進了譚東錦心裏深處的一個角落,裏面沉積了數年的灰塵,經年不入陽光。袁故思慮了很久,沒有再動一下房間裏的東西,慢慢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每個人心裏都有暗傷和陰霾不希望別人窺探,袁故尊重譚東錦這個人,也同樣尊重這個人的過去。

就在他沿着樓梯往下走的時候,忽然,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來,那聲音極輕,似乎還有些猶豫,時不時敲上幾下。袁故愣了一下,擡眼看了眼牆上的鐘,這都快淩晨兩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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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沒見過敲門的小偷啊。袁故腦子裏下意識浮現出現一張臉。外面暴風雨的聲音很大,那敲門聲又很輕,要不是袁故警覺性高,他絕對聽不出什麽異樣。這種作風……

袁故立刻跑下樓梯,猛地拉開了大門。

門口的人靠在門上,緩緩擡頭,一雙黑漆漆的眼就那麽愣愣地睜大了看着袁故。袁故心裏忽然就那麽一軟。譚東錦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像只流浪的黑貓一樣頂着個濕漉漉的頭看着他,他的發梢甚至還在滴水。

“許成?你,你還沒睡啊?”

走廊灰白的燈光打在譚東錦臉上,襯得他一張臉尤其瑩白如玉,渾身的狼狽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容貌,依舊是攝人的妖氣。擱平常袁故肯定好好欣賞一下這張賞心悅目的臉,但這一瞬間他卻忽然就怒了,一伸手就把人扯了進來。

“譚東錦!”袁故立刻回身去浴室拿出了一塊浴巾,一把就裹住了譚東錦,“你大半夜的窩那兒幹什麽呢?”

“我身上沒帶鑰匙,這麽晚了我以為你睡了。”譚東錦站着一動不動,任由袁故給他擦着身上的雨水。

“你不會給我打個電話?還是不會敲門啊?”

“我敲了。”

“你是在敲還是在撓呢?就那麽點動靜。”袁故站在譚東錦面前,狠狠用浴巾搓着他的頭發。雨水冰涼,袁故伸手碰了下譚東錦的臉,觸手生寒。天知道譚東錦在外面凍了多久。袁故心裏那火氣夾着點心疼往心尖上冒。“凍死你算了,實在不行不會上車躲會啊?”

“我剛處理完事,想見見你。”譚東錦幽幽嘆了口氣,“別生氣了。”他伸手抓住袁故的手。

袁故這才注意到,譚東錦眼睛的血絲以及淡淡的黑眼圈,這人怕是一處理完事兒就跑這兒來見他了,連鑰匙都沒帶。袁故的心就那麽輕輕抽了抽,他把手抽出來,細細地給譚東錦擦脖子裏的雨水。“譚東錦,你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這要是袁故今天沒失眠,譚東錦真打算這麽淋上一夜?袁故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半晌恨恨地說,“你公司的事兒處理完了?”

“嗯。”譚東錦只說了輕描淡寫的一個字,仿佛過程中雲谲波詭、暗潮洶湧全都一筆勾銷。他乖順地垂着頭,任由擦着他身上的水。那無害的模樣看得袁故心裏忽然冒出點憐惜。

“所以你二叔那兒沒事了?那姓許的怎麽樣了?”

“都進去了。”譚東錦淡淡說,“無期,兩個都是無期。”

袁故的手猛地一頓,他盯着譚東錦,有些不可置信,“無期?”他有些震驚地看着譚東錦點了點頭,半晌,他問道:“光是非法集資,不至于判那麽重吧?”

“嗯,還有些別的。”譚東錦伸手握住袁故的手,那一陣溫暖熱乎讓他舒服地眯了眯眼。袁故一直沒說話,譚東錦緩緩擡頭看他,“覺得我做的絕了?”說這話的時候,那雙溫潤的眼依舊漂亮地不像話。

“畢竟是你二叔。”袁故半天說了那麽一句。“而且,對方不是簡單的人。”

“就記得他還是我二叔,我給了他一條活路。”譚東錦的眼有些幽深,“光我手裏的東西,他們倆能斃上數十次。”

“姓許的……到底是做什麽的?”

譚東錦緩緩把食指和中指頂在了袁故的太陽穴上,輕輕抵了一下。他緩緩湊上去,一雙眼裏藏着淡淡的銳利。“玩火的。”

袁故的心猛地一震,他看着譚東錦,漂亮的男人似笑非笑,那模樣,當真是無所畏懼到了漠然的地步。

袁故忽然間就想通了一切,洗錢,是了,什麽錢需要洗?大額資金的來源到底是什麽?許家又是靠什麽起家的?

那一家子根本世世代代就是軍火販子!

難怪譚東錦說他們能斃上數十次,這家人,就是正宗的亡命之徒。袁故猛地拽緊了譚東錦的手臂。

“不會出事。”感覺到袁故的不安,譚東錦伸手覆上袁故的脖子,“我不做沒把握的事兒。”

“譚東錦,你……”袁故想找個詞彙形容一下譚東錦的變态程度,一時間竟然詞窮。譚東錦這個人,到底水有多深?他複雜地看了眼譚東錦,後者正試圖把濕漉漉的腦袋往他肩窩裏蹭。

“許成,我困了。”譚東錦輕聲說。

“把濕衣服脫了,回房間睡吧。”袁故嘆了口氣,認命。沒辦法,他眼光實在是……略屌。譚東錦這人,他還真舍不得就那麽扔下不管了。

“你和我一起睡,我不碰你。”

譚東錦說完這一句忽然打了個噴嚏,看起來有些感冒的征兆。袁故向來對譚東錦示弱沒什麽抵抗力,這次也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也許是譚東錦這樣強勢的人極少示弱,也許是袁故情之所至,他對譚東錦這人的心思裏總是夾雜着一絲異樣的心軟。

哪怕是他明明知道,譚東錦這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心慈。這個男人,随意一站就是真正的邪氣凜然。

袁故和譚東錦并排躺在床上,空氣裏靜靜的,袁故聽見譚東錦淺淺的呼吸聲,均勻平和,之前怎麽翻來覆去都睡不着的他忽然覺得心裏某一處靜了下去。許久,他緩緩閉上了眼。

那些他曾經如此渴慕的平靜生活忽然就那麽觸手可及。哪怕給他這種感覺的男人,是個他最沒想到的人。

就在袁故睡熟了以後,一直閉着眼的譚東錦忽然睜開了眼,他平靜回頭看了眼袁故,慢慢地掀開被子。他走出房門,室內一片昏暗,他沒有開燈,就那麽慢騰騰地往樓上走。

修長的手觸上把手,他輕輕推開了門。

黑暗中,他沿着書架走着,眸光沉沉。最後,他站在一架書前站定,伸手撥出了一本書。輕輕一躍坐到了窗臺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翻開手中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

書的夾頁裏抖出一張照片,譚東錦輕輕捏起來看了眼。

照片很明顯是偷拍的,透過稀疏垂楊柳,可以看見一個穿着白色黑條校服的少年,背着一只黑色單肩包,清瘦幹淨。他似乎正在回頭看,背後是一片潋滟的天光。

“他沒你心性高,我挺喜歡他。”譚東錦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如果是你,應該先是質問我這房間怎麽回事吧。”

半天,他似乎笑了一下,“不,你不會問,你一向是直接離開,走得毫無猶豫,絕不回頭。”

譚東錦把那張照片夾回了書頁,放回了原來的位置。“當年欠你一聲告別,如今,我補上吧,再見,方淨。”

譚東錦關上了門,上了鎖,接着他拿起那把鑰匙,走到窗邊,朝着遠方用力扔了出去。

彼時天邊剛起魚肚白,晨曦稀薄,天光清麗。清風吹起譚東錦額前碎發,眸如點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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