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是誰的孩子

八年後

今日的蕲水城格外的熱鬧,聽聞當今皇帝的親侄女兒長安公主,要跟着未來的驸馬爺來蕲水祭祖,整個縣衙都忙碌起來了,縣令早早的就安排下去,組織人清掃街道。

到了巳時許,從城門的方向過來一隊人馬,前面有差役鳴鑼開道,後面是二十幾人的衛隊,緊跟在衛隊後面的是一頂黃蓋紅帏的暖轎,再後面是一頂銀頂皂帷的官轎。

“來了,來了!”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就連街道兩旁店鋪裏的掌櫃和夥計,也伸出頭來探望。

“這長安公主雖說只是皇帝陛下的侄女兒,可是跟嫡親的公主一樣呢,洪武皇帝重親情,大哥餓死了,皇帝對大哥的這個遺腹女疼愛有加,聽說比親生女兒更甚。”

“你們膽子真大,竟敢議論皇帝和公主?”

“山高皇帝遠,蕲水到應天有上千裏路呢,何況,咱們又沒有說什麽不好的言論。”

“咱這蕲水怎就引來了金鳳凰呢?也不知何人有這個福氣,能娶了公主做驸馬。”

“能配得上公主的,自然不是凡夫俗子,聽說是新上任的戶部尚書,那可是二品大員。”

從前朝到現在,蕲水城的百姓頭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官,更別說是公主了,百姓們就跟過節似的。

這時,只見衛隊裏面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策馬來到了暖轎旁邊,下馬後對着轎子深深的一揖:“啓禀公主,李大人說,先讓公主去驿館歇息,他有些事情要辦,還要去見見幾個故人。”

“王将軍,你派人悄悄的跟着,看看他見的是些什麽人,回來禀告本宮。”轎子裏傳來一個嬌柔的女聲。

被稱為王将軍的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歲,中等的身形,精瘦幹練,目光如炬,此人是拱衛司的一個校尉,名曰王奎,是這次負責公主安全的首領。

王奎又來到了官轎的旁邊,說了幾句什麽,便引領着公主的轎子朝驿館的方向駛去。圍觀的人沒見到公主的天顏,有些遺憾,見公主去了驿館,便也跟着散了。

而那頂官轎則一路去了東街,除了幾個轎夫,官轎外面只跟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長随。臨近一個巷子時,轎子停了下來,從裏面走出了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

“你們先回驿館吧,不必跟着我了。”男子說罷,便帶着長随,進入了一個靠近街面的巷子,巷子裏都是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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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入巷子,男子的手便不自覺的收緊,腳步也開始散亂,男子到了一家客棧門前駐足下來。

他立在了客棧門前,定定的看着客棧上面的大字,臉色巨變。

用行楷書寫的‘如家客棧’四個大字如行雲流水般飄逸,下面的一副對聯也很巧妙,上聯:南來北往,賓至如歸;下聯:潔淨似月,溫馨如家。

進入了如家客棧裏面,客棧的布置和尋常的客棧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家客棧非常整潔,還真的應了那句,潔淨似月。櫃臺後面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埋頭寫着什麽。

看到了男子,少年馬上展開了笑顏,熱情地問道:“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你們客棧的店名和對聯是何人書寫的?”男子并未回答少年的問話,而是急切的反問少年。

“當然是我們掌櫃的寫的了!”少年揚眉,一副很自豪的模樣。

“小哥兒,煩請你把你們掌櫃的叫來。”男子按耐不住心裏的悸動,聲音有些急促。

“客官,您要住店便住,不住便罷,為何非要見我們掌櫃的?”少年嘴裏嘟囔着,一臉的不高興,不知哪來的登徒子,竟要肖想自己的掌櫃。

“大膽,你一個夥計,端的什麽架子?”男子身邊的長随不滿的瞪了一眼少年。

“休得無禮!”男子先是厲了身邊的長随一眼,接着便淡然一笑,“小哥兒,還是煩請你們掌櫃的來一趟,我真的有事。”

少年看了看男子,只見男子年約三十,身形修長挺拔,面容清隽,氣質沉穩淡然,又隐約透着一股子威嚴。看男子不像壞人,少年這才說道:“您等着,我這便去喚我們掌櫃的!”

少年蹬蹬的上了樓,不一會就聽到一個妩媚的女聲傳來:“吆,是哪位客官?好大的架子!”

聽到這蝕骨的嬌嗔聲,男子眉心一蹙,他忐忑的看向了樓梯,只見一個婀娜的身影,袅袅婷婷的走了下來,男子屏住了呼吸,當他看清楚女子的容顏時,便猶如雷擊了一般。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心潮起伏,女子身子一個趔趄,急忙扶住了樓梯,這才沒有滾落下來。不一會兒,女子的眼中便溢滿了淚水,身子也劇烈的抖動起來:“相公!”

“薔薇,真的是你嗎?”男子顫聲說道,踉跄着奔向了女子。

“相公,你的頭發?”李薔薇擡起手,撫摸着男子的鬓角,竟是一片斑白,她頓時淚如雨下,相公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三十歲便兩鬓斑白。

“薔薇,我老了,你還是這麽年輕貌美。”李思義伸出粗粝的大掌,撫摸着她的臉頰,眼中的愛意比之以往更加強烈。

歲月似乎格外偏愛這個美麗的女子,八年過去,她依然還是那樣美麗不可方物,還平添了些成熟的風韻。身形更是窈窕有致,很難讓人看出來,她已經是一個九歲孩童的母親。

這個讓自己魂牽夢萦的女子,現在就在眼前,他多想上去将她抱在懷裏,好好的疼她,可他的心裏卻莫名的有些害怕,八年了,她的身邊會不會有了別的男人?

“相公,我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好娘,娘在三年前去世了!”李薔薇心中一陣絞痛,楊氏的死,至今讓她難以釋懷,楊氏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婆婆,更是親娘。

“娘是怎麽死的?”李思義身子一晃,差點跌坐下來,身邊的長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至正二十三年,陳村的陳三金重傷回家,他告訴我,你在洞庭湖水戰中戰死了,被娘聽到了,娘當時就吐了血,那幾天都是不吃不喝,若不是耀宗跪着求她,娘怕是要活活餓死了。”

李薔薇哽咽道,“我給娘請了郎中,吃了半個月的藥,娘總算是緩過來了,可娘還是垮了身子,撐了兩年還是走了。相公,都怪我,沒有照顧好娘,娘若是再撐三年,便能看到你回來。”

“薔薇,這怎能怪你呢,只能怪這亂世,可為何傳聞說溪水村染上了瘟疫,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光了?我的頭發便是那時候白的。”李思義伸手拭去了李薔薇臉上的淚水。

李薔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開始娓娓道來。

至正二十二年年末,臨近年關,地主江德家殺了一頭豬,吃不完的豬肉低價賣給了村民,李薔薇發現豬肉有被老鼠啃過的痕跡,便勸阻村民不要買,可那些貪小便宜的村民根本不聽她的。

果然,沒幾天,村裏就陸續有人出現高熱、畏寒、淋巴腫大的現象。幸虧李薔薇知道這個病,現代叫鼠疫,古代叫黑死病,她連忙告訴了江德。肉是江德家的,江德吓壞了,加上又是保長,江德只好全力配合李薔薇。

縣裏知道了這件事,也沒有辦法,只能派軍隊将整個溪水村封了起來,免得疫情擴散,溪水村的人只能自救,村裏有兩成的人家買了老鼠啃過的豬肉,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發燒現象。

沒有染病的人家為了自保,只能将那些染病人家的大門從外面鎖上,不讓他們外出,他們的飲食,由江德家的傭人負責,隔着牆頭往裏送。送過飯的器皿,用開水煮半個時辰,将村裏人流多的地方撒上石灰。

李薔薇還教村民養成飯前便後用皂莢洗手的習慣,她心軟,沒有将那些染病的人家一棍子打死,她讓江德準備了一個院子,将那些人裏面,症狀看着不那麽明顯的集中在一起觀察,每個人單獨一個房間,免得交叉感染。

一個月之後,疫情終于緩解,吃了豬肉的近三十戶人家,居然還有近二十個人幸存下來,都是在那個院子裏觀察的人。一場瘟疫,因為發現及時,處理得當,全村上千口人,死了不足兩百人,為了防止疫情死灰複燃,李薔薇提議将他們火化。

而茍氏一家,除了張氏娘幾個,以及李思三的長子一家因為外出而幸存,其餘的人都死了,李薔薇以德報怨,給他們一家收了屍,将他們火化後,又将他們集體葬在了李家的祖墳。

“我就知道我的娘子不同尋常,果然,是你救了溪水村。”李思義像似欣賞一件寶物一樣的看着李薔薇,他的薔薇一如既往的聰慧。

“娘,我們回來了!”幾聲清脆的童音傳來,李思義頓時沉下了臉,他分明聽到了幾個孩子的聲音,裏面居然還有個女孩的聲音。

他艱難的回過頭,眼前四個一字排開的孩子,最大的那個八、九歲的樣子,另外兩個七歲左右的一男一女兩個孩童,還有那個最小的孩子,頂多六歲。

誰來告訴他,除了兒子耀宗,剩下的三個孩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們都叫她娘?他走了八年,哪來的這些個孩子?薔薇,說好了等着我呢?為什麽你卻跟別的男人生了三個孩子?

李思義感到了一股錐心一般的痛,血液直往腦門上湧,一下便失去了理智,他扣住了李薔薇的肩膀,大聲質問道,“薔薇,這是誰的孩子?”

“不許碰我娘!”三個小男孩猶如幾只小狼,就這麽撲了過來,那個最小的男孩,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不松口,李思義疼的‘嘶’了一聲,旁邊的長随見狀,急忙将小男孩拖走。

“快住手,他是你們的爹!”李薔薇急的大叫。

三個小男孩聽娘親這麽一喊,這才停下了手,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則躲在李薔薇的身後,偷偷的看着李思義。

“相公,他們幾個也是你的孩子,你走了沒幾天我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還是雙生子,你看看他們,這是耀祖和芊芊,他們是夏天出生的。”李薔薇扯過那對男孩和女孩。

李思義這才冷靜下來,仔細一看那對雙生子,男孩長得像自己,女孩則像極了薔薇,看年齡也符合,這才放了心,可一看那個最小的孩子,臉又垮了下來。

李薔薇知道他的心思,附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最小的是耀文,是我收養的,他是嘎魯的孩子,嘎魯的娘子難産死了,嘎魯被義軍砍了頭,巴彥保長也去世了,嘎魯的娘親帶着嘎魯的大兒子回了上都,耀文剛出生身子弱沒法帶走,我便收養了他,娘活着時待他和咱們自己的孩子一樣。相公,你千萬不要讓他知道他不是咱們親生的,這孩子性格倔強的很。”

李思義仔細的看了看耀文,身上确實有嘎魯的影子,小家夥一臉的倔強,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看的出來,這孩子和薔薇很親,剛才他護犢子的小模樣,還真讓自己刮目相看。

“孩子們,快叫爹!”李薔薇将幾個孩子推到李思義的身旁。

“爹!”四個孩子怯生生的叫了一聲爹,李思義應了一聲,眼睛裏氤氲一片。孩子們稚嫩的童音,就像一陣清風,吹拂着他的心。

他抱過了女兒芊芊,愛不釋手。七歲多的女兒芊芊,和李薔薇簡直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讓他一陣恍惚,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二丫。

“公主殿下駕到!”随着一聲高喊聲,李思義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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