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辦公室裏其他人還在如狼似虎地吃着宵夜,嘻嘻哈哈地抽空聊天,劉祺君這一片卻安靜得幾可聞針。他和黃謙面對面對峙着,一個漫不經心,一個渾身戒備,完全不像平日裏勾肩搭背哥倆好的模樣。
黃謙等得不耐煩,伸腿輕輕踢了他一腳:“問你呢。”
劉祺君伸手揉了揉腦袋,十分煩躁。
他最近刻意将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來,就是想暫時忘記鄭予銘的事。他想給自己一個空間,試試能不能就此放棄。然而忙是真的忙了,閑下來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去想那個人,幾次摸到手機想打個電話,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很矯情,可是一想到看似完美的追求背後是兩人在興趣愛好品位性格上的巨大差距,他就覺得這是個嚴峻的問題。他早就過了相信愛情勝過一切的年紀,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往往會把人摧殘得面目不堪。
這樣想想,黃謙說不定還與鄭予銘更合适些,起碼他看不懂的那些油畫電影藝術品,黃謙還可以與對方探讨一二。
黃謙看着他煩亂的表情,隐約猜到什麽,卻反常地并沒有感到欣喜,而是沉着臉問他:“你怎麽了?”
劉祺君明知他對鄭予銘有想法,卻還是把他當朋友,悶悶地說:“我對自己沒信心。”
黃謙聽完,呵呵冷笑一聲,誠實道:“你确實不怎麽樣。”
劉祺君瞪他:“喂!”
黃謙沒理他,繼續說:“你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總要相信我們的吧?你要真的差勁到入不了眼,我們幾個也不會拿你當朋友。”
劉祺君眼前一亮:“什麽意思?”
黃謙似乎極為不情願,卻還是說:“雖然我覺得表面上看起來你配不上他,但是感情這種事,又豈是這麽評判的?我看他那個人也只是看起來冷淡,未必就真的介意這些。”
劉祺君回憶起這段時間的相處,雖然鄭予銘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挑剔,卻很少給人難堪,看上去不易親近,其實他只是不愛湊熱鬧,懶得同人計較罷了。即使自己偶爾有逾距之舉,他也只是微微皺着眉拒絕,并沒有惡言惡語。
良好的修養和細致的寬容,是那個人與生俱來的善良。
劉祺君覺得心理豁然敞亮,一掃連日來的陰郁,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只是看到黃謙,又覺得自己太過嚣張,便斂住笑容,幹咳兩聲,問他:“你……你不是喜歡他麽,幹嘛這麽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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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謙無所謂地笑了笑,只是說:“你要是對他沒意思,我自然不會跟你啰嗦。”
他看上去豁達,劉祺君卻從他臉上看出幾分陰郁和無奈。他知道黃謙這是暫時放棄了,不會從中作梗,可是他心裏總有種怪異的歉疚,若不是當初鄭予銘找他媽介紹對象,他還不一定有這機會認識他。以他們倆的生活軌跡來看,經常出入酒吧、畫展、電影院、音樂會和拍賣會的黃謙說不定會更早遇到他。
劉祺君頭一次感謝他母上做了紅娘,給他帶來這麽好的機遇。
他為難地道歉:“對不住了,這個人我可不能讓給你。”
“我是什麽人,還需要你讓?”黃謙不屑地撇撇嘴,招呼了幾聲,就告辭了。
劉祺君等他走了,夜宵也顧不上吃,工作也暫時丢在一邊了,拿着電話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撥出了他早就默記在心的號碼。
鄭予銘沒有接。
劉祺君連着撥打了七八通,對方的手機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态。
劉祺君皺着眉,不知道他又喝醉了還是已經睡下了,抑或是還在加班?他心中不安,回到辦公桌,匆匆忙完手裏的事,和其他人打過招呼就走了。
開車前他給黃謙打電話:“你剛才在哪兒碰見他的?”
“酒吧,不過我去找你之前他就走了。”
挂了電話,劉祺君頭疼。想了想,他還是不死心,把車開到鄭予銘樓下,卻發現對方家的窗戶黑着,也不知主人沒回來,還是已經睡下了。
他給家裏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去了。
劉大爺抱着電話咕哝着:“又不回來啊……加班別太拼了……”
他以為兒子還忙着加班呢,劉祺君沒多做解釋,囑咐他們早點休息,自己則關了車燈,守在樓下。
這樣等了一晚上,鄭予銘家裏的燈光再沒亮起過。
鄭予銘早上去陽臺曬衣服,一低頭,就看到熟悉的車子停在樓下。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回頭瞄了眼挂鐘,早上7點10分——劉祺君大清早的幹嘛呢?
他把衣服挂好,猶豫着換了衣服,下樓走過去。
車子穩穩停在一邊,同一棟樓的鄰居和他打了招呼,瞥了眼車子,嘀咕了一句:“這誰家的車啊?昨晚上就停着了,現在怎麽還沒開走吶?回頭找物業問問去,別是壞人吧……”
昨晚就在?鄭予銘吃了一驚,走過去朝裏一看,劉祺君靠在椅子上睡得很熟。
他踟蹰片刻,伸手敲了敲車窗。
劉祺君被這聲音驚醒,坐了起來,伸手抹了把臉,扭頭一看,立刻把窗子打開了:“早啊!”
鄭予銘看到他眼底的青黑,皺了皺眉:“你怎麽在這裏?”
“等你。”劉祺君嗓子有些幹,咳嗽幾聲,才啞着聲音回答:“我昨天見你屋裏燈黑着,不知道你回來了沒有,就在這兒等着了。”
鄭予銘看着他,心中複雜難辨,表情也有些冷淡:“我是問你,為什麽要等我?”
劉祺君疑惑地看着他,撓頭:“啊?什麽為什麽?”
鄭予銘不說話。
劉祺君心中升起一種怪異的危機感,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盯着鄭予銘的臉,以極其嚴肅的表情說出了四個字:“我想你了。”
鄭予銘閉了閉眼,唇線緊抿,似乎在考慮什麽。片刻後,他似乎做了什麽決定,對劉祺君說:“回去吧。”
“什麽?”劉祺君沒懂。
“我說,回去吧。”鄭予銘重複了一遍,看着他,似乎很無奈,“你明白我的意思。”
劉祺君心思電轉,從他的表情上瞧出端倪,便立刻變了臉色:“我不明白。”
鄭予銘知道他反應過來了,便搖搖頭,轉身走了。
劉祺君離開打開車門追了過去,伸手抓住他胳膊,急道:“為什麽?”
鄭予銘想掙開他的手而不得,只好木着臉說:“我以為你明白。”
劉祺君固執道:“我不明白。”
“那你這幾天為什麽不聯系我?”鄭予銘冷冷笑了下,目光如炬,似乎看透了他的靈魂。
劉祺君頓時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鄭予銘趁勢掙脫開他的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下聲音:“劉祺君,你我都知道,我們不合适。”
“怎麽就不合适了?”劉祺君幾乎有些強詞奪理了,用黃謙告訴他的那套說辭來狡辯,“性格是可以磨合的,兩個人相處,當然是互補一點比較好!我承認,我們之間的确有很多不同,但是這段時間我們還相處得不錯不是嗎?這幾天我心裏有點亂,所以暫時沒有聯系你,并不是……”
“并不是想就此和我一刀兩斷嗎?”鄭予銘打斷了他的話,眼神中居然帶着幾分嘲諷。
劉祺君氣弱。
鄭予銘居然察覺到了他的退怯嗎?
鄭予銘閉了閉眼,徑直轉身上樓了。
身後沒有腳步跟上來。
他先是松了口氣,卻又有些悵然。
明明他也想就此結束這段剛剛破土的關系,可是當他真的得知劉祺君确實也對此心存退意時,竟然還有些失落。劉祺君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自己難相處嗎?
帶着這樣黑暗的情緒,他乘電梯上樓,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然而當他打開家門的瞬間,一雙手從後面環繞過來,将他緊緊地擁入懷裏。
劉祺君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對不起。”
鄭予銘沒有動。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能不能讓你過得幸福?”劉祺君貼着他的肩膀,輕聲說,“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媽,你想要找一個能夠同度一生的人,這樣的要求,并不是一場随随便便的戀愛就可以成就的。”
鄭予銘垂下頭,就是因為抱着這樣的想法,他才一直那麽挑剔,也讓很多只想順其自然或者随便戀愛的追求者望而卻步。
一段白頭偕老的感情,有幾個人可以輕易地做出承諾呢?
“你這麽好……你這麽好……”劉祺君幾乎是嘆息一般重複了幾遍,連聲音都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愛慕,“你這麽好,我要是達不到你的要求怎麽辦?”
鄭予銘動了動嘴角,嘀咕道:“本來就達不到。”
“是是是,我還差得遠。”劉祺君連連點頭,語氣中帶着不自覺的寵溺,他将臉頰貼着鄭予銘的耳朵,繼續說,“我對自己沒信心,你知道嗎?你看,你家裏是這樣的……”
他伸手指了指鄭予銘那套裝修精美的堪比藝術品一樣的房子:“我那天坐在你家裏,看着你家裏的每一件家具和擺件,我就在想,我可以适應這樣的生活嗎?又或者你會适應我過的生活嗎?”
鄭予銘皺了皺眉,他完全不懂就個裝修而已,哪兒來的歪理?
“這種距離感,讓我覺得害怕。”劉祺君總結了一句,又說,“我覺得我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鄭予銘側過頭,臉頰就這樣與他相貼着滑過。他看着劉祺君垂下來的眉眼,裏面藏着的無奈和苦澀不似作僞,讓他也有了片刻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