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劉祺君開着車朝鄭予銘家走,沒想到平時午夜車輛稀少的道路今晚卻到處都是人,就連路邊都燈火通明,往來的男男女女四處走着,頭上戴着發光的小飾物,手裏還捏着熒光棒。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明天就是元旦,新的一年馬上就要來了。
新年前夕的夜晚總是別樣熱鬧,他在車流中緩慢前行,鼓噪的心卻越來越膨脹,壓得他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的心裏有種放大的恐慌,方才那通電話,讓他整個人都難受起來。
明明不确定的人是鄭予銘,他卻反而像是要失去什麽重要東西的人,比電話那頭的人還要忐忑不安。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到他面前,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
平時半個小時就趕到的路程今天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劉祺君下車的時候看着手表,還差十二分鐘就是新年了。
他迅速跑去乘電梯,迎面碰到了準備下樓狂歡的其他住戶,一群人興奮地讨論着要去哪裏迎接新一年的到來,劉祺君與他們擦肩而過,看到他們年輕目光中的活力,驀然有種措不及防的悲傷。
12點一過,他就要迎來他人生的第三十個年頭了。
中國說,三十而立。
在這個年紀,男人理應成家立業,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而現在的他,工作一片混亂,喜歡的人,與他只隔着幾層樓,卻比他還要茫然不安。
電梯漸漸上升,中途上來過幾個人,卻只有他,站在電梯的角落裏,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興奮。
他邁出電梯門,來到鄭予銘家門前,下意識地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
他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待着,自己也說不清是不是因為害怕。
隔壁住戶家裏傳來電視晚會興奮的報時聲,當午夜的鐘聲敲響,電視裏傳來噼裏啪啦的煙花爆竹聲,人們歡歡喜喜地說着新年快樂,笑意中的祝福真誠得像是真的滿懷希望。
他擡手叩響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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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鄭予銘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後:“誰啊?”
劉祺君對着門上的貓眼,開口道:“是我,劉祺君。”
對方的腳步在門口停留片刻,才緩緩拉開門。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劉祺君竟然沒有立刻看清楚他的表情。
樓道的聲控燈在這時滅了下去,整層樓都陷入一片黑暗。
房間裏關着燈,一片黑暗裏,鄭予銘穿着家居服站在他面前,臉隐在玄關的陰影裏,只有眼睛深邃如潭,靜靜地看着他:“你怎麽來了?”
“新年快樂。”劉祺君輕輕開口,舉步靠近,終于能看到他臉上似驚似悲的表情。
劉祺君将他整個人擁入懷裏,緊緊得,像是要把他嵌入骨頭裏。
穿着單薄家居服的鄭予銘抱起來非常瘦,身上還殘留着空調吹出來的溫度,臉貼上劉祺君的臉,柔軟溫暖的觸覺讓劉祺君有了瞬間的恍惚。他把人抱得更緊了,呼吸貼着他的脖子,壓低了嗓子沉沉開口,重複道:“新年快樂,鄭予銘。”
鄭予銘的手就這樣垂在身側,聞言,緩緩地回應道:“新年快樂。”
他的聲音輕而透,飄忽得不真實。
窗外傳來煙花的爆裂聲,陽臺隐隐閃過七彩的亮光,兩人卻只是安靜地站在玄關處擁抱着。
直到鄭予銘将手貼在劉祺君的腰上回抱住,劉祺君的臉上才露出笑容,貼着他說道:“冷不冷?進屋裏吧?”
“嗯。”鄭予銘松開他,轉身去開燈。
劉祺君将門關上,跟着他一路走進去。
鄭予銘向廚房走:“我在煮咖啡,給你倒一杯。”
劉祺君把外套挂在玄關處的衣架上,換了鞋,緊随其後。
鄭予銘果然在煮咖啡,一進廚房就聞到咖啡濃郁的香味。
他取出兩個咖啡杯放在一邊,觀察着咖啡壺。
“怎麽還沒睡?”劉祺君站在他身後問。
“睡不着。”鄭予銘實話實說,卻沒有回頭看他。
劉祺君察覺到他的回避,上前兩步,從身後環住他的腰,貼着他的脖子問:“還在想剛才的電話?”
鄭予銘少見得沒有掙紮,任由他抱着,點了點頭淡淡道:“嗯。”
劉祺君沒有貿然開口,而是問:“想出什麽了嗎?”
鄭予銘搖搖頭,頭發擦過他的臉,有些癢。劉祺君蹭了蹭,看着他關了咖啡壺,拿起杯子去接咖啡,便說:“在想什麽,告訴我。”
鄭予銘擡手遞給他一杯咖啡,借由他接過咖啡的空隙拿起另一杯,轉過身與他對視着,向來冷淡的臉上露出了踟蹰。
劉祺君識相地後退幾步,貼着牆與他面對面相對。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對方更加糟糕的狀态,他反而鎮定下來。
“劉祺君,你說……我們這樣,正常嗎?”鄭予銘問。
“哪裏不正常?”劉祺君反問他,“我認識你、喜歡你、追求你、親近你,和所有的情侶沒有分別。”
“成人世界的愛情規則,是嗎?”鄭予銘喝着咖啡,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我錯過了年少輕狂愛上一個人的時光,于是只能選擇這種方式,你呢?我知道你是被你媽催着來相親的。”
“我?”劉祺君笑了笑,第一次有了和其他人傾訴的欲望,“我運氣不好,一直沒遇到對的人,所以兜兜轉轉很多年,一直沒有安定下來。後來我認識了你,覺得上天還是待我不薄。”
鄭予銘嘴角翹起:“你覺得遇見我算好運?”
“當然。”劉祺君舉着咖啡杯向他做了個碰杯的手勢,“你都不知道,我多感謝那天我媽踹我去見你,那大概是我這輩子運氣最好的一天了。”
鄭予銘有了長談的欲望,便帶着淡淡的笑容,聽他講。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們這種人,沒有婚姻的約束,沒有子女的牽挂,想要長久穩定地确立一種關系,是很困難的。”劉祺君頓了頓,看他并沒有什麽反應,便繼續說,“合則聚不合則散——我們的首要規則。但是我總覺得,只是想要和另一個人白頭偕老而已,和男女的感情也沒有什麽區別,為什麽換成了我們,就這麽困難?”
鄭予銘晃了晃咖啡杯,靜靜地聽着,這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後來我明白了,其實不是我想法天真,而是……其他人,并沒有信心。”劉祺君歪着頭笑了笑,陡然有了幾分孩子氣,“我們所有人,都是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喜歡什麽,卻總是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他。”
鄭予銘卻忽然說:“我相信我可以擁有。”
“嗯?”
“白頭偕老的人,我覺得我可以擁有。”鄭予銘無比篤定地看着他,“我愛他,給他安全感,信任他,不會背叛他。”
劉祺君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在他心裏,鄭予銘一直是個聰明的人,有着溫和柔軟的內心和冷硬銳利的傲氣,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單純而直白,卻在某些時候敏感而深刻,讓人措不及防地淪陷,卻又怕被他刺傷。
這種矛盾的觀感讓他一直對鄭予銘抱有一定程度的不安,他歸結為鄭予銘的內斂和純情。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個話題上,他居然如此自信篤定,好像白頭偕老這件事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困難一樣。
劉祺君有些牽強地扯了扯嘴角,調笑道:“如果你把‘他’換成‘你’的話,我一定會更開心。”
鄭予銘被他這話說得一時尴尬,有些無措地解釋道:“我……我只是個比喻……你……”
說到最後,他還是住了口,有些不知道怎麽解釋清楚。
劉祺君再清楚不過了,鄭予銘這樣說,只是因為他現在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個人。
他借着喝咖啡的動作掩飾自己眼裏的失落,低着頭,安靜地喝咖啡。
咖啡沒有加糖,咖啡的苦澀在他的嘴裏翻卷,讓他的舌尖和心一起泛着苦。
廚房就這樣彌漫着尴尬的沉默,兩個人各懷心思,面對面,卻都是低着頭,沒有看向對方,不知在想什麽。
外面的煙花還在放,比午夜時分稀疏了許多,卻依然在夜空上綻放着絢爛的火光。
不知沉默了多久,鄭予銘緩緩開口,低聲道:“你願意成為那個‘他’嗎?”
劉祺君猛然擡頭,卻看到他依舊低着頭,臉微微側向一邊,露出紅紅的耳廓和緊抿的嘴唇。目光下移,便看到他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緊張得泛白,整個人靠着流理臺,散發着一種含蓄的羞澀。
也許是太久沒聽到劉祺君的回答,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呼吸急促了片刻,手指更緊地捏着咖啡杯,掩飾性地板起臉,扶了扶眼鏡,恢複了平日精英模樣:“咖啡冷了,我再換……”
劉祺君一個箭步走過去,把咖啡杯放在一邊,握着他的腰,身體朝着他壓過去,擡手撫上他的臉,盯着他的眼睛沉沉地說了句:“我願意!”
話音未落,他的唇便壓了過去。
火熱纏綿,熱烈兇悍,像是要吞噬一切。
鄭予銘手裏的咖啡杯晃起來,他堪堪将杯子丢在臺子上,混亂地回抱住劉祺君,屁股卡在流理臺邊沿,讓他有些難受,然而讓他更加難受的是身上化身為狼的某人——兇猛的親吻、灼熱的胸膛、紊亂的呼吸,将他帶動得渾身發燙,被動得承受對方突然而至的兇狠熱情。
他的腰向後仰去,受力點變動讓他下意識抓住劉祺君的衣襟,另一只手緊緊箍着對方的腰,感受到對方勁瘦的腰部曲線,手頓了頓,沒有松開。
“我願意……”劉祺君在親吻的間隙喘息着重複,滾燙的呼吸噴灑在他臉上,“我願意……鄭予銘,我願意……”
我願意成為那個人,與你白頭偕老的那個人。
鄭予銘擡頭看他,那明亮的目光中染滿喜悅,頭頂的燈光落在他瞳孔裏,璀璨得如同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