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最近怎麽樣?”劉祺君緩緩問道。
“我爸的畫展結束了,最近都來醫院和我輪替着照顧我媽。我媽媽情緒穩定了很多,大夫建議我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我媽同意了,我剛剛幫她預約了下午的心理治療。”
鄭予銘的聲音有種久違的溫和,語氣中卸下幾絲疲憊,看來他父親的幫忙讓他肩上的重擔輕了幾分。
劉祺君斂下眼睫,風吹亂了他的額發,讓他的臉隐在陽臺燈光的陰影裏,有種堅毅而深沉的冷意。
鄭予銘還在那邊說着:“賠償問題律師在處理,過段時間大概要去法院一趟……”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冷淡倨傲的青年。這其實是他們倆人相識以來最長久的一次分別,恰是在他們感情正濃的時候,于是思念和擔憂便成倍增長。兩人的角色像是對調了,鄭予銘變得話多啰嗦,劉祺君反而沉默地聽着。
那些隔着電流顫抖的溫情和依賴像潮水一樣層層漫上,讓劉祺君近乎虔誠地仰望天空,感謝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神明。可是這浪漫像是偷來的,浪花一般喧嚣着,過不久就要沉寂。
鄭予銘察覺到他的安靜,停住話頭,問:“你在聽嗎?”
“我在聽。”劉祺君低低應了聲,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地開口,“予銘,你呢?你怎麽樣?”
“我……”鄭予銘輕輕笑了一聲,聽起來卻極為苦澀,“我也不知道。”
“你好嗎?”劉祺君問。
“什麽才算好呢?”鄭予銘反問他,“我沒有什麽事,每天照顧父母也并不覺得辛苦,公司的事有劉肅幫忙處理,官司有律師處理,我有什麽不好呢?”
劉祺君眉頭一跳。
鄭予銘一直有點敏感較真的性格缺點,平時不妨事,即使偶爾莫名其妙地發點小脾氣,跟他吵幾句,劉祺君也不覺得有什麽,他忍讓一些就好了,然而現在絕不是适合鑽牛角尖的時候,鄭予銘卻仿佛陷入一個怪圈,變得性情乖戾起來。
大約是最近陪在他母親身邊,受到了母親情緒的影響……雖然這麽安慰着自己,劉祺君卻十分擔憂。他太清楚鄭予銘的為人了,他不想給父母添亂,所以即使心裏憋屈也不會同他們說,而這種事越悶着越容易胡思亂想加深抑郁,劉祺君又不在他身邊,恐怕他心底的戾氣很難消除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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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直接回答鄭予銘的問題,而是問:“予銘,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嗎?”
鄭予銘沉默片刻,收斂了語氣:“每天有睡幾個小時。”
“睡得好嗎?”
鄭予銘沒有說話。
想當然爾,每天奔波于酒店和醫院之間,絕不會休息好。更何況他母親心理狀态和身體狀态都不好,以劉祺君對他的了解,恐怕他所謂的睡幾個小時也只是閉着眼睛而已。
他忍不住握緊了陽臺的欄杆,自責又心疼。
鄭予銘的睡眠質量其實一直不錯,平時睡前看看書,不加班的話,夜裏12點之前就會睡着,跟他在一起之後除了最開始一起睡的幾天因為不習慣有點睡不好,其他時候也睡得不錯。但是他心裏不能藏事情,一旦記挂着什麽工作或煩心事,就會失眠,即使閉上眼睡了也極不踏實,胡亂做夢,醒來以後精神萎靡。
照顧病人本來就是一件十分考驗精神和體力的事情,他怎麽可能睡得好。
“現在還在醫院?”劉祺君轉而問道,“不是說下午才帶阿姨去看心理醫生嗎?你先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吧。”
“也沒多久,我還是在醫院呆着吧。”鄭予銘興趣缺缺。
“醫院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你安靜休息的?”
鄭予銘剛想說沒有,轉而想起danny的辦公室。有幾次他顧不上回酒店,碰上danny值班就會邀請他去辦公室休息,不過因為鄭予銘不想麻煩人家,一直沒去過。
“有個醫生朋友說可以在他的辦公室休息。”
“如果方便的話,去睡會兒吧。”
“我睡不着。”
“我在呢,跟你說會兒話。”
鄭予銘最近的确很想聽到他的聲音,便進病房跟父親打了個招呼,轉而去danny醫生的病房找人。
“nico好久不見!”danny很熱情,“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鄭予銘還沒有挂電話,聞言暫時挪開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不好意思打擾你,其實……我……”
“怎麽了?”
“那個……我可不可以借你的休息室用一下?”
“當然可以!”danny給了他一個擁抱,十分心疼,“你看起來太累了,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等下要去工作,辦公室會挂上請勿打擾的牌子,你好好休息。”
“好的。謝謝。”
y很想和他再多聊一會兒,但是有個病人繼續他去看,他只好先走一步。
鄭予銘繼續接起電話,劉祺君顯然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問他:“是你媽媽的主治醫生嗎?”
“不是,我前段時間受了點小傷,是他幫忙處理的……”鄭予銘說完才察覺自己不小心說漏嘴了,連忙收了口。
劉祺君果然語氣大變:“你受了什麽傷?什麽時候的事?哪裏受傷了?”
“沒什麽,就是不小心碰到而已……”
“依你的脾氣,不小心碰到才不會在意到要去看醫生。”劉祺君不買他的賬,繼續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鄭予銘無奈,只好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一遍。
劉祺君一聽,居然是因為自己那通電話連累了鄭予銘,臉色瞬間難看起來,愧疚地對他說:“對不起,我太莽撞了,是我不好,害得你……”
“劉祺君!”鄭予銘打斷他,“跟你沒關系,這只是意外……我的傷早就好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雖然他一再安慰着,劉祺君的心情依舊不好。他十分讨厭這種距離感,無法第一時間知曉對方的情況,更無法有效地解決對方遇到的麻煩,只能在這樣短暫的交流中說幾句情話。
鄭予銘把話題扯了開去,提起劉肅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麽,一直沒消息。
劉祺君心裏一跳,得知劉肅沒把事情告訴他,莫名安心。這件事太麻煩,恐怕陳董從去年開始就在向水木設計施壓,而鄭予銘專于設計并沒有在意,劉肅一直想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實在解決不了才準備告訴他。事實上,年前劉肅已經在漸漸透露出一些消息,他對鄭予銘的提醒和暗示甚至他個人的一些決策态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鄭予銘卻以為他只是太累了,并沒有深入思考。
劉肅很無奈,他這個師弟只比他小了幾歲,在商場上除了被逼着鍛煉出來的客套應酬方法外,并沒有真正了解商場的殘酷。他數次想把這些現實陰暗面告訴他,卻每每在看到對方認真嚴謹地專心于設計時欲言又止。
劉祺君懂他,鄭予銘這種人太難得,認真又執着,堅守原則,對設計懷有一顆純摯的熱愛之心。在越來越利益化的現在,還有幾個人能像他一樣為了自己喜愛的事業毫不讓步?
越羨慕越珍惜,越珍惜越不忍,越不忍越拖延,越拖延越無法挽回。
這就是個死循環,劉肅已經困在這個怪圈裏出不來了,鄭予銘卻還站在怪圈的中間一無所察。
劉祺君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鄭予銘這種人,然而他遇到了,還幸運地擁有了他,于是他無數次在心底感謝劉肅——這個前輩或許不夠精明,手腕不夠強硬,但是他寬容而誠懇,對待後輩有一顆謙遜而慎重的珍惜之心,即使他已經漸漸成為一個商人,骨子裏藝術家的執着與叛逆依然讓他比別人更加感性和溫柔。
是他的寬容和愛護成就了現在的鄭予銘,劉祺君對他感激不盡。所以他也想為劉肅做些什麽,哪怕不是為了幫鄭予銘留下水木設計,他都想向劉肅表達自己的敬意。
“他不肯跟我說,可是我總覺得工作室出事了……”鄭予銘還在不安地猜測着,“我給助理打了幾個電話,她回答也很含糊,只說讓我好好照顧媽媽,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祺君,你有空的話,要不幫我去拜訪一下劉肅?我有些擔心……”
“予銘,這些事劉肅會處理好的。”劉祺君打斷他,安慰道,“就是他處理不好,公司還有其他人,再說了,我在這裏,他遇到了麻煩我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你不要擔心這些,交給我好嗎?”
鄭予銘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言下之意,飛快地問:“劉肅果然遇到麻煩了是嗎?你見過他了?”
“……”劉祺君停頓片刻,還是不打算将事情說出口,而是說,“是,遇到些麻煩,他有些忙不過來,但他既然沒向你開口,應當可以應付。”
鄭予銘微微皺眉:“可是我總覺得……”
“予銘,你該睡覺了。”劉祺君緩下語氣,溫柔道,“好好睡一覺,你下午不是還要陪你媽媽去看心理醫生嗎?”
鄭予銘躺在辦公室臨時休息的沙發上,眨了眨眼:“睡不着。”
“那我給你唱首歌吧?”劉祺君笑了笑,“我好像從來沒有給你唱過歌呢。”
鄭予銘心中一動,他确實從來沒聽過劉祺君唱歌,雖然覺得這種唱歌哄睡覺的方式很幼稚,他卻沒有拒絕,臉上露出幾分淺淺的羞澀笑容,輕輕說了聲:“唱什麽?”
“一首老歌,我很喜歡。”劉祺君笑着說,“送給你。”
他站在陽臺上,怕冷風灌進嘴裏便轉過身,背對着窗外的萬家燈火,想象着對方在透過百葉窗投射進的日光裏安靜躺在沙發上的情景,輕聲哼了幾句調子找感覺,哼得順暢些了,才沉沉開口,唱了起來:
“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
那感覺如此神秘
我不禁擡起頭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跡……”
是蔡琴的《你的眼神》,歌詞很簡單,循環往複,調子抒情浪漫。劉祺君的聲音帶着男性的低沉沙啞,又含着他本人溫柔輕緩的聲音,特意将歌唱慢了幾拍,在耳邊悠悠響起,近乎低訴着呢喃了。
那聲音中深情脈脈,思念缱绻,竟讓鄭予銘聽得耳廓紅起來。
他将眼睛閉上,微微朝裏側過去,明明沒人,卻像怕被人發現一樣将臉半隐在胳膊裏。
就那幾段歌詞,劉祺君反反複複地唱着,仿佛不知疲倦。
他這裏夜色沉沉,冷風呼嘯而過,吹散了他好久沒修理的頭發,吹得他聲音都模糊起來,鄭予銘那裏卻明亮安靜,呼吸不急不緩,已進入安穩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