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劉祺君以前只覺得世上好多壞人,那些罪大惡極的人一定面目猙獰手段很辣,然而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他眼前的這個人,瘦削又脆弱,臉色蒼白,還沒出息地渾身發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上去可憐又無害。可就是這個人,僅僅用兩個字就讓他痛得死去活來,真恨不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他給殺了。

劉祺君的手忍不住撫上他纖細修長優美的脖頸,手指掠過他凸出的鎖骨,在他脖子後慢慢收緊。

對方只是看着他,眼中一片模糊,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

劉祺君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邪惡漸漸冒頭,骨子裏深藏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開始扭曲,讓他忍不住想把面前的人揉碎了吞進腹中,再也不讓他說出狠絕的話,再也不讓他離開……

他屏住呼吸,手掌緊貼着鄭予銘的脖子緩緩滑動……

“對不起……”鄭予銘喃喃,他伸出手指擦拭劉祺君眼角的淚。

他的手指上還殘留着指甲劃破的血痕,紅得刺目。劉祺君眼前漸漸清晰,看到他白皙的臉上鮮紅的手指印,腦子裏閃過他血肉模糊的場景,頓時吓得驚醒過來,連忙将手收回來,捂着胸口倒抽一口冷氣,卻因為吸得急,岔了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彎下腰,身體弓成一只蝦米,半跪在地上幾乎要把肺咳出來。

“劉祺君!你怎麽樣?”鄭予銘連忙扶住他,焦急地問,“你怎麽了?”

劉祺君扯開自己的衣領,讓呼吸通暢些,卻還是在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鄭予銘連忙跑去廚房接了一大杯溫水出來,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說:“喝點水。”

劉祺君又咳嗽了會兒,接過水灌了幾口,繼續咳,再喝水,再咳……這樣反複了幾次,他終于止住咳嗽。

鄭予銘又去給他倒了杯水,扶着他站起來:“再喝點。”

劉祺君看着他眼中的擔憂,不禁慘笑一聲,悶頭将水喝完,沉默着将水杯放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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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予銘被他吓到,連忙道:“你先坐着,我去收拾碗筷……”

話還未說完,手腕再次被劉祺君握住。他回頭:“怎……”

劉祺君一言不發,拉着他走進卧室,沒等他反應過來,忽然一個人走出去,将門一扣,把他關在了卧室裏。

鄭予銘呆了一瞬,忽然撲到門上尖銳地高喊一聲:“劉祺君,你做什麽!”

劉祺君從外面握着門把手,沉沉開口:“你從裏面把門鎖上。”

“你要幹什麽?”鄭予銘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恐懼占據了心智。

“我不幹什麽,你把門鎖上。”劉祺君的語氣很嚴肅,并且十分冷靜,“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麽,你也不用逃跑,把門從裏面鎖上就好。”

鄭予銘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但是冷靜些後他忽然意識到,劉祺君讓他從裏面把門反鎖其實是為了他好,如果劉祺君真的打算對他做什麽,只要推開門就好了。

他抿着唇站在門口,伸手按住門鎖:“你先說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劉祺君氣急敗壞,“我他媽的在保護你你沒看出來嗎?我怕我一激動把你就地法辦剁碎了吃了!你他媽就不能老實待在裏面嗎?!”

這是劉祺君在他面前第一次爆粗,爆粗的內容不僅恐怖還充滿威脅意味,聽得鄭予銘眉頭狠狠一跳,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認識的劉祺君。

那個大部分時間都溫柔體貼偶爾無賴耍點小流氓的劉祺君,怎麽會這麽兇?

可是他又想到,其實對方的性格很強勢的,在床上表現得尤其明顯,但平日對他太溫柔,壓迫感便沒有這麽嚴重,所以才被他忽略了,而且……劉祺君也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他聽說過一些劉祺君小時候和周涵在一起作威作福的童年往事,他都快忘了劉祺君也有過和人打架意氣用事的青春年少。

鄭予銘捂上自己的眼,他想,我到底把他逼到什麽地步了啊……

劉祺君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将頭抵在門上,低聲下氣地懇求:“予銘,你把門鎖上,真的……我怕我傷害你,你聽話……”

鄭予銘其實一點都不怕他傷害他。一個在這種狀态下都不忘叮囑他保護好自己的人,怎麽可能傷害他呢?劉祺君的溫柔體貼是浸入骨子裏的,對他的好就像基因一樣牢不可破,明明被傷害的是他,為什麽還要為自己處處考慮?

鄭予銘覺得愧疚自責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惡毒的巫師,誘惑了劉祺君,讓他沉溺在甜蜜裏,讓他付出一切,然後毫不留情地剝奪走他的一切幸福,卻把忠誠的烙印深深刻在他骨子裏,讓他在最痛的時候都不忍傷害自己。

太自私了啊……鄭予銘捂住嘴,掩住即将出口的嗚咽。

他有好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說,他可以說現實就是如此,緣分不夠,父母難違,他有自己的孝義……可是沒有用,他仍舊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理直氣壯抛棄劉祺君的理由。于是他心虛,于是他愧疚,于是他開始恨自己……他顫抖着手,聽從劉祺君的話,把門反鎖上。

咔噠兩聲過後,劉祺君轉過身,身體靠在門上,漸漸滑下去,失去一切力氣般癱坐在地上。

鄭予銘就站在門口,靜靜地聽着對方劇烈地喘息着,而後漸漸平息,靠着門沉悶地嗚咽。

那聲音很低,像獸類失去愛人的哀嚎,壓抑又痛苦,卻怕被人發現,倔強地隐忍着。

鄭予銘摸了摸眼睛,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流淚。

真奇怪,明明他也痛得心如刀絞,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而劉祺君,平時那麽堅強的一個人,坐在他的門外,哭得像個失去了依靠的小獸。

這個夜格外漫長,劉祺君在門外的聲音漸漸隐去,他似乎離開了一段時間,沉默着收拾了碗筷,把家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忙了兩個多小時,又重新回到門口,坐在地上不說話,靜靜地守着。

而鄭予銘則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在門口站了整整一夜。

他也是到了後來才想明白,其實劉祺君早知道自己會說分手,所以反應才會那麽慘烈,因為他還什麽都沒說,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麽。他後知後覺地懂了,其實劉祺君一直在給自己機會,期待自己別把分手說出口。

可是……怎麽才能不說呢?已經決定好的事,自己如果還有後悔的餘地,哪裏會讓事情演變到這種退無可退的地步,兩敗俱傷?

後半夜,劉祺君在門外問他:“予銘,你說句話,你說讓我等你,你說我們一起解決……只要你說,只要一句話,我立刻放你出來,我們一起承擔。”

鄭予銘垂下眼,嘴唇動了動,卻仍舊什麽都沒說。

他想,我有什麽資格讓你等?

他知道只要自己說出來,劉祺君一定會等,他相信,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明明要徹底離開這片土地,憑什麽禁锢着另一個人,把他最愛的人困進暗無天日的牢籠裏?

劉祺君等了許久,一聲回應都沒聽到。他知道鄭予銘醒着,他知道對方聽到了,他知道……于是他只能苦笑着閉上眼,仰着頭按着胸口,手指太用力,揪得襯衫都皺成一團,手上的傷也顧不上處理,血再次滲了出來,染紅了衣襟。

早就知道結果的,不是嗎?

鄭予銘這樣本性善良又固執的人,哪怕他自己舍不得,哪怕他自己難受得要死,也不肯真的讓自己為難。自以為是、一根筋、自私自利還翻臉無情……劉祺君給他扣上好幾頂大帽子,在心裏翻來覆去罵了無數遍,罵得自己心裏異常難受。

他沉默了好幾個小時,終于整理好心情。

這種結果原本就在他的計劃裏,只是他不死心,非要聽對方說出來才罷休。

劉肅問他要怎麽辦,他心想,我能怎麽辦,鄭予銘下不了狠心,惡人可不就要自己來做?誰不是自私的呢?

天一亮,劉祺君就開始準備早餐。他記得鄭予銘稍微有點低血壓,昨晚那樣站了一夜肯定不好受,便煮了一鍋湯圓,熱了點昨晚的菜,打開門喊他:“出來吃早飯吧。”

鄭予銘站了一夜,眼底都是青黑,甫一邁步,腳下一軟,整個人倒進劉祺君懷裏,十分狼狽。

劉祺君心中一軟,再大的火氣都沒了,剩下的全是心疼。他半摟着鄭予銘把人扶到餐桌邊,給他遞了碗湯圓過去:“吃點甜的。”

鄭予銘接過來,怔怔地看着他。

劉祺君若無其事地吃着早飯:“看我做什麽,你等下不是還要去公司處理事情?”

“嗯……”鄭予銘低聲應了,拿勺子舀起一顆湯圓吃了,問他,“你等下去上班嗎?”

“出去見個客戶。”劉祺君淡淡道,并沒有看他,繼而說道,“你臉色不好,還是睡一會兒再去吧,讓同事們看到會擔心的。”

“哦。”鄭予銘吶吶,掃到他衣服上手背上的血跡,“你的傷……”

“沒事。”

劉祺君的态度變得如此淡定疏離,讓他極其不适應。

他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卻沒有辦法。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是……可是劉祺君昨天還一臉溫柔地為他做飯,今天卻不痛不癢地跟他說幾句話,聽着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他低下頭,掩飾住心中的失落。他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哪有立場在這個時候還指望人家的好臉色呢?畢竟昨晚對方低三下四求自己的時候,是自己拒絕的。

7點半一到,劉祺君洗完碗就換了衣服,抽過外套拿着車鑰匙和公文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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