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妖怪還是小瘋子
小時候的事情于魚大部分都不能忘記,他記得七歲那年剛剛被外婆送回家,那會子連他親爹見了他都要冷眼哼哼一聲。他從來都沒有夥伴,總是一個人蹲在牆角掰指頭,對于來自他哥哥于虎的橄榄枝也如烏龜一般,只敢縮着頭看,不敢接近。
那天天色漸晚,屋子裏寡婦在喚她小兒子吃飯,于魚動了動腳,沒敢進去,反而伸長脖子朝路口遙望,希望于虎能快點回來,他雖然有些害怕不敢表現,但下意識裏還是對于虎親近些的。
他望了會沒見人影,失望地縮回頭,一轉臉,就被湊在眼前那頭亂糟糟髒兮兮的腦袋吓了一跳。
那是于魚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瘋子。這瘋子是個中年男人,一頭長長的頭發又髒又亂地打着結,咧開的嘴裏一口慘黃參差的牙齒,臉上挂着詭異的笑,正對着于魚流口水。
于魚被吓呆了,整個人縮得趴在牆上,可那瘋子還在靠近,發出嗬嗬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要把于魚吃掉一樣。
于魚徒勞地蹬了蹬小短腿,眼見瘋子黑黑長長的爪子伸到眼前,他哇地一聲哭了。
他閉着眼張大嘴,豆大的淚珠子從眼角臉頰落下,嘴裏胡亂喊着“外公外婆”,可他們誰也不能來救他啊。
他似乎也認識到這點,心裏的委屈湧上來,哭得更加傷心,哭到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之等他哭夠了小心翼翼睜開眼,面前只有于虎那張滿頭大汗的臉,臉頰上還沾着泥巴。
少年正把他攬在懷裏笨拙地哄着:“魚兒別哭,壞人被哥哥趕跑了,你別哭,乖啊……”
于魚抽了抽鼻子,打出個氣嗝,捏着于虎的手又哼哼唧唧地哭。
“哥、哥哥……有鬼嗚……他要吃我……”
“小魚兒別怕,那不是鬼,那是瘋子,已經被哥哥趕走了,他再也不敢來吓你了,你放心,哥哥會保護你的。”
後來的日子于虎果然時時帶着他,連下地幹活也要讓于魚跟着坐在田埂陰影處。那段時間是于魚童年裏最為放心的日子,他安安心心跟在哥哥身後,不用擔心頑皮的孩子嘲笑他,不用害怕哪裏又跑出個瘋子要吃他,也不必心驚膽顫地面對老愛挑刺的後媽,只需像個孩子一樣,歡歡喜喜地玩,大聲地笑就好。
于魚愣愣地出神,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于虎了,從前越快樂,變成回憶就越傷人,他跟自己說不能再哭了,于是便在腦子裏挖個洞,把于虎埋得深深的。
今天想起,全是因為眼前這個少年。
于魚從回憶裏走出來,眼裏的迷茫悲傷漸漸變成惋惜,這麽個漂亮靈氣的少年,怎麽會是個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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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還因少年一句喜歡窘迫得面紅耳赤,等聽到下一句話,就釋然了,這是個瘋子,難怪會說出這樣駭人聽聞的話了。
曹毛毛還咬着吸管滿眼期待地看着他,于魚咽了咽口水,盤算着該怎麽說才最委婉,免得少年不能接受在這裏犯病,那他可就罪過了。
他不自覺地往前傾出身體,小心翼翼道:“呃……你的家人呢?”
曹毛毛眨眨大眼睛,刷子一樣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們都在家啊,你要去見他們嗎?”
于魚忙擺手搖頭,“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是說,他們怎麽會讓你出來,你今年多大了?怎麽就上大學了?”
“嗯……”曹毛毛掰掰手指,又望着天花板嘀嘀咕咕好一陣,對着于魚伸出兩個指頭。
于魚瞪大了眼,“才、才十二歲?你家人怎麽能讓你随便走,快點回家吧,剛才那個是你家裏人吧,要不要我出去叫他過來接你?”
“什麽呀!”曹毛毛不高興地撅起嘴,“我兩千多歲了,才不是十二歲!”
于魚張口結舌好一陣,更加肯定方才的想法,這就是個被家人保護過度腦袋又有些不正常的少年。他憐憫地望着對方閃亮亮的小腦袋,心中感嘆老天爺果然見不得人好,每個人必定都有不如意的地方。
曹毛毛見他發呆,不甘寂寞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催促道:“你說嘛,給我師兄當媳婦兒好不好?”
“……”好吧,于魚承認,盡管對方是個漂亮的小瘋子,但是這種話還是具有相當的威力能讓人噎死。
他嘆口氣,好脾氣地給他解釋,“先不說你師兄是誰,也不說他本人的意願和我的意思,就單單一點,我是男的,所以我不可能成為誰誰的……媳婦兒,知道嗎?”
曹毛毛轉轉眼珠子,張開五個指頭放在面前,一個一個掰着數,“首先,我師兄叫柳施逄,他很厲害喲;第二,他願不願意沒關系,只要師父一開口,他就同意了,而師父最疼我了,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嘻嘻……第三,你為什麽不願意呢?我師兄很高很帥很有錢哦,你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哦~第四,男人沒關系啊,我們都不介意;最後,你給我師兄當媳婦兒呗~”
于魚被他的一套謬論說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找回舌頭,他決定不跟這個少年糾纏了,不管少年是真瘋還是耍着他玩,他都沒精力奉陪,他還得為自己的肚皮煩惱呢。
于魚背起書包站起來,想了想,說:“那個……你還是早點回家吧,我要走了,再見。”
他逃一樣跑出奶茶店,心裏隐隐愧疚,說起來那個少年也可憐,年紀輕輕的就這副樣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他家裏再有錢,恐怕也沒法子治好瘋病,唉。
然而他也只能在這裏同情同情,他自身都難保,哪能為別人做什麽。
他低頭嘆氣往寝室走,早上上課路上記下了招收兼職的電話,他打算回寝室打個電話去問問,總不能坐吃山空。
寝室裏竟然有人,于魚在樓道處見到寝室門大開還以為遭賊了,走近看才發現那個李學哲回來了,正光着膀子擺弄一臺電腦呢。
于魚杵在門口猶豫好一會,才期期艾艾道:“你、你好。”
李學哲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去,于魚正有些尴尬,就聽有個聲音道:“你好。”清清冷冷的,倒不難聽。
于魚頓時高興起來,然而他也沒再去打擾李學哲,徑自從書包裏翻出一張電話卡和記了號碼的本子,拿起寝室的電話撥號。
對方招的是兼職促銷和發傳單人員,于魚知道自己這口才促銷肯定做不了,發傳單倒是可以試試,那邊讓他星期六去市裏面試,于魚心懷忐忑挂了電話。
如果周六成功,發傳單一天五十塊錢,一星期做兩天就是一百塊錢,險險才夠他一星期生活費,如果想要存一些,恐怕還要找其他事做。
他聽說有些同學去做家教,教初中生一小時二十塊錢,一星期多做幾次能有一百好幾,可是這種活并不好找,況且他也沒自信能教好別人;還有人從批發市場批來商品在宿舍樓中買,似乎也能賺錢,而且随時有空都能做,但是那也需要好口才好人緣,還要拉得下臉,這些他都做不到。
于魚苦惱地垂着頭,手頭的錢一天天變少,即使他勒緊褲腰帶每天早上只吃兩個饅頭,夜裏不管多餓也不吃宵夜,還是不能解決什麽問題。
上一次胡風跟他講,學校可以為貧困學生申請助學金,可在于魚看來,他似乎也沒窮到要靠別人幫助的地步,還有人比他可憐,連吃都吃不飽呢。
胡風笑他迂腐,又急他不去争,拍掌定論要幫他争取,結果材料打出來卻是需要寄回戶籍所在地給一層層政府蓋章才行。
于魚拿着一堆材料傻了眼,也徹底死心,他家裏根本沒有人願意為他跑這趟腿。
他婉言跟胡風說了家裏的狀況,并不是為了博得同情,只是不想讓他覺得白忙活一場還不被領情。
胡風沉默許久,又拍拍手跳起來,讓他好好學習,争取得到學校的獎學金,那些錢對窮學生而言也是不少的一筆。
于魚自然是很感激他的,這個學校也就只有他不計回報地施與幫助,他總是笑眯眯出現,似乎世上沒有什麽讓人煩惱的事,連帶跟他一起的人也都快樂起來。
于魚沒想到還能見到曹毛毛,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轉專業了,轉到于魚班上。
他一來就黏在于魚身邊,跟連體嬰一樣,這更讓于魚堅定了他是個有錢人家的瘋子少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