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林間灑下幾點斑駁的陽光,于魚抱着腿愣愣出神。昨天得知的事對他沖擊太大,一時之間實在難以忘懷。

森林裏的一切就跟昨天一樣,除了日升日落,連早起時的露水都沒有,死物一般。

柳施逄還未找出幻境的破綻,卻不心急,他平日練功閉關個幾十年是常有的事,現在才困了這麽一會,不足以引起重視。唯一的麻煩就是面前的人類。幻境裏雖然有日出日落,看似時間飛移,其實跟外界完全不一樣,裏邊的一切包括時間都是由設下幻境的人決定,可能他們在幻境裏過了數年,外界才是一個晚上。正因為如此,這裏邊的日子太長,人類要是受不住崩潰了,那才是最大的麻煩,柳施逄不認為自己擁有足夠的耐心去應付一個瘋瘋癫癫的人類。

他看了于魚一眼,起身打算離開這片暫時的栖身地,“随我來。”

于魚迷迷糊糊站起來,雖然動作遲緩,至少還知道聽話。

柳施逄帶頭沿着小溪向下游走,他當然知道走是走不出去的,這麽做不過是為了給于魚找點事幹,免得真的傻了或是瘋了。

每走一段便停下來歇會,這個幻境幻化得太倉促,連風都沒有,于魚走着走着就開始喘息,身體的感覺也慢慢回來,他擦着汗看了看前方沒有盡頭的路,問道:“我們要去哪?”

柳施逄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會餓麽?”照理說是不會的,因為幻境內外時間不同,人類的生理變化随外界的變化而變化,且就他昨晚寧神得知,外界時間比裏邊慢得多,至今還是夜晚,但是上一次于魚肚子餓了之後的變現給他印象太深,不得不多問一句。

于魚也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他摸了摸肚子,驚訝道:“不餓,為什麽?”

柳施逄點點頭,指着一棵巨大的大樹道:“到那處歇息。”

樹木樹冠極大,樹葉濃茂,人站在底下恐怕連下雨都不用怕。

于魚靠着大樹坐下,喘着氣道:“我們到底要去哪裏?這又是哪?為什麽這麽安靜?”

他似乎漸漸從昨天的陰霾裏走出來,知道關心起眼前的事了。

柳施逄想了想,決定告訴他一些,省得他胡思亂想想出什麽毛病來,“這是一處幻境,你和我被困住了。”

“為什麽?”于魚不能理解,“誰設的幻境,為什麽是你和我被困住?”

“只是巧合。”柳施逄抿起嘴唇,不願意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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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魚便沒多問,他想到昨天的事,傷心之餘又抓住差點遺漏的一點信息,他拿出脖子上的護身符問道:“我帶着這個東西,就不會傷害到別人了嗎?”

柳施逄颔首,又補充道:“它可以化形,你若想我便幫你。”

于魚盯着護身符看了會,慢慢搖頭,“不,不用,這樣就可以了,只要不會再傷害到身邊人就行了,我只是個人類,要那些做什麽。”

柳施逄有些僵硬道:“別人的死與你無關,命運不可改變。”

這大概是一句安慰的話?于魚勉強笑了笑,“謝謝你,柳先生。”

一人一妖都沉默下來,整座森林安靜得讓人心慌。

于魚不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老是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裏,不知道是他本身的心情還是受這個所謂幻境的影響,從昨天開始他就一直情緒悲觀。他決定打破這種氛圍。

“柳先生,毛毛說你和他都是虧了施先生才得以成妖,是真的嗎?”

“不錯。”即便是在柳施逄看來,那也是相當久遠的記憶了。那時他還是一棵柳樹,有了靈性卻不能化形,若不是施岩幫了一把,現如今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那成妖……有意思嗎?”

意思?柳施逄還真不知道。似乎與原來沒有變化,不過是身邊多了兩個整天吵吵鬧鬧的妖怪,走到哪都要為那兩個收拾爛攤子。就目前為止,對他而言唯一有意思的似乎就是跟妖打架了,可如今對手越來越少,打架也變得沒意思起來。他不能理解為什麽同為妖怪的曹毛毛和施岩總能被其他東西吸引,在他看來那所有的都顯得無趣。正因為這點,施岩才會在他耳旁唠叨着讓他去找些樂子,不然哪一日真的目空一切,他的存在也就沒有意義了。無所畏懼無所顧忌又能力強大的妖怪,将會是天界那些多管閑事的仙家眼中一大威脅,他們斷然不會容忍這樣的存在。

然而不知為何,一說起樂子或是一提到要改變什麽,他便不自覺想到面前這個人類,大概是因為他是這麽多年來唯一的變數吧,柳施逄心想。

“柳先生,我聽別人提過六界,是哪六界呢?”

“仙、妖、人、鬼、魔、神。”

“聽說人或者妖勤加修煉就能成仙,是真的麽?”

“沒錯,那之前需歷劫,成仙者必歷劫,歷劫者未必成仙。”

“那您……過了萬年天劫後也要成仙嗎?”

“不。”

“為什麽?難道您不是為了這個才修妖的嗎?”

為什麽修妖?柳施逄不知道,當他有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只妖怪了,他沒打算糊裏糊塗又成了仙。

“無趣。”

成仙無趣?于魚實在不能想象,成了仙就全沒有生老病死的煩惱,整日無拘無束随性而為,怎麽還會無趣?或許是他離那些太遙遠,太無知,所以不能理解。

“聽毛毛說妖界有妖王,那裏也分等級嗎?大妖怪小妖怪泾渭分明?”于魚腦袋這裏轉轉那裏轉轉,問出的問題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對,妖界強者為尊,弱者依附強者。”

于魚恍然,看來不論哪裏生存法則都是差不多的,強者為上,弱者不是被消滅就是被統治。

他還聽說妖王打不過柳施逄,那柳施逄應該稱為什麽呢?大妖王?或是打妖王?于魚為這個稱呼樂了一下。

柳施逄稍稍側目,他發現這個人類真的是越來越大膽了,卻弄不清自己是樂于見他這樣還是不高興被冒犯,總之他現在并不想發火。

“對了柳先生,人類裏像是梅執義那樣的天師很多嗎?他們跟普通人有什麽不一樣?比如說會不會壽命特別長之類的。”

“不多,也不算少。壽命較一般人類長,若是修行則能更長。”

“對啊,我聽曹毛毛說梅執義家的老祖宗已經兩千多歲,快成仙了。還說他能跟你打一架……是真的嗎?”話說得太快,等于魚發現不妥已經收不回來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

好在柳施逄似乎并不介意,只是道:“未曾試過。”梅家老祖宗的名頭他是聽過的,卻從沒見過,其實除了梅執義這個異類,天師與妖怪的關系一直是井水不放河水,人家沒找上門他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去找人只是為了切磋。

“哦哦,是麽。”于魚趕緊轉移話題,“妖界與人界是相通的嗎?人能不能去妖界?”

“不通,結界相隔,人去妖界将被分食。”

于魚縮縮脖子,幹巴巴地笑了笑,卻聽柳施逄慢條斯理又補了一句:“若有強者相護則無礙。”

于魚已經不打算再糾結這些問題,本來就是為了轉移情緒擺脫消沉的,何必又平添恐懼。他站起來仰頭望天繞着大樹走一圈,伸伸手腳扭扭脖子,道:“柳先生,我們重新上路吧。”

走不走都一樣,但柳施逄還是點點頭,起身走在前頭帶路。

越往前小溪越寬,漸漸彙聚成一條河,河面平緩無波,河岸平坦。然而不管怎麽走,就是不見一只活物,仿佛整片森林都死了一半,沒有活力。

于魚越看越心驚,忍不住道:“柳先生,為什麽這裏什麽都沒有?”

柳施逄回頭看他一眼,再揮揮袖子,魔術一般,陡然間河水微波粼粼,水面魚影浮現,耳旁鳥鳴不絕,甚至還有一只兔子動着三瓣的嘴唇從于魚身邊跳過。

于魚驚呆,“這、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森林活了起來,沉默被打破,心情也跟着暢快跳躍。

看着于魚明顯活躍的表情,柳施逄暗暗懊惱。這座幻境裏的一切都可以随他改變,除了暫時不能出去,早知道這樣容易就能讓這個人類高興起來,他何必帶着人走了這麽久。

于魚張開手任微風吹幹額上薄薄的一層汗,他見柳施逄一動不動,奇怪道:“柳先生,為什麽不往前走?”

柳施逄還在暗自惱怒,語氣也變得不甚客氣,“在此落腳。”

“哦。”于魚乖乖地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坐下來,卻按捺不住喜悅,不停地晃着腦袋四處打量。

“柳先生,這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嗎?太神奇了,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你看你看!那邊的松鼠在吃松果呢!他們也要吃東西嗎?”

柳施逄抿着唇,半天才道:“這與障眼法道理相似,你雙目所見皆為虛物。”

于魚似懂非懂地點頭,撓着腦袋呵呵道:“別人都說眼見為實,沒想到現在眼見的反而都是虛的。”

柳施逄沒再搭理他,徑自找個地方坐下,閉上眼睛便沒了聲響。

過了半響,于魚探頭探腦坐到他身邊,也安心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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