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韓嘉喜靜，不想呆在這喧鬧浮華的場所，便直接走出了宴會大廳。立在路邊，漸漸昏下來的天空透着一種朦胧的遙遠觸感，猶如雞蛋薄膜裏的鮮活小生命。

他掏出手機給尤津打電話，在這種時候，他忽然很想他。但響了很久電話也沒有人接，韓嘉心中生出些遺憾，尤津以前也不喜歡接他的電話，這樣的情況時常有。沒有再繼續打擾尤津，韓嘉嘆口氣向路對面的咖啡館走去，打算在那裏一個人等到莉莉的舞會結束。

點了一杯熱咖啡，他發着呆慢慢攪動，混雜着醇香的熱氣鑽進神經裏，漸漸麻痹了疲倦的神經。他輕輕揉着太陽穴，神色沉靜。

不遠處的一個侍應生見此後端了一杯咖啡走過來，在快走到韓嘉身邊時忽然一個踉跄，盤子裏的咖啡盡數灑在韓嘉的上衣上。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侍應生緊張地不住道歉，拿了幹淨的毛巾為他擦拭，卻弄得越來越髒。韓嘉忍着怒氣立起身來推開他的手，看到侍應生的面容時不禁一怔，眉毛細長，唇色極薄，五官卻生得漂亮逼人，看久了便覺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咖啡廳的侍應生如今招的人也是這般上乘嗎？韓嘉只是心裏閃過一絲疑問，便事不關己地繼續皺眉看着自己身上的污漬，嘴唇緊緊地抿着，臉色難看。

侍應生懊惱地立在一邊，“這樣吧先生，我們這裏有快速幹洗的機器，不如您先在裏面的休息室等一等，我給您快速洗一下，很快就好的，可以嗎？”他語氣頗為誠懇，不知所措地建議道。

韓嘉想了想，勉強點點頭，面容冷淡。

侍應生引他進了裏面的休息室，“先生，請把您的上衣脫下來給我吧。”侍應生找出一件嶄新的西裝外套遞給他，韓嘉脫下自己的衣服卻并沒有穿上嶄新的那一件，只是随手把它放到一邊，只穿着襯衫拿起一旁的報紙漫不經心地低頭看。

侍應生又端上來一杯熱咖啡後恭敬地拿着被弄髒的西裝走了出去，安靜關好了門，他斂去表面的禮貌，從衣服裏掏出來韓嘉的手機，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休息室裏一應俱全，溫度調得十分适宜，韓嘉喝了幾口咖啡，厚重迷蒙的香氣讓人微醺，不一會兒韓嘉便覺得昏昏欲睡，索性靠着柔軟的沙發閉眼休息。本來只是想小憩一會，卻似乎做了一個很久遠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竟然都有些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

休息室的燈光依舊溫和不刺眼，窗簾是拉着的，不知道已經是什麽時間了。他休息了很久，全身甚至有些虛軟，旁邊放着已經變得整潔幹燥的自己的西裝外套。

有人進來，自己竟然沒有發覺？他皺眉起身利落地穿上外套，推開門後才驚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很晚了。回想起自己進來時剛剛昏下來的天色，明顯已經過去了最少三個小時。

臉色一沉，他立即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勁，疾步走向咖啡館的收銀臺禮貌問道：“你好，請問剛才引領我去休息室的那個侍應生在哪裏？”收銀臺的服務生臉紅地看着他笑道：“那是我們前幾天剛來的服務員，兩個小時之前有事先走了。”

“兩個小時之前？”韓嘉語氣陡然變得淩厲，臉色陰沉，吓得服務員一驚，諾諾地慌忙點頭。

韓嘉立即轉身就向外面走，順手拿出外套裏的手機打莉莉的電話。很快便被接通了，莉莉不高興道：“嘉哥哥，你怎麽才接我電話呀，我都給你打了好幾個了。”好幾個？韓嘉蹙眉，翻看手機的未接來電，果然有三個都是莉莉打來的。心中隐隐不安，他想起來把外套給那個侍應生的時候忘記拿出來的手機。

眼中寒光一現，他沉聲道：“你在哪裏，我去接你。”莉莉立在宴會大廳的門口撅着嘴等她，只穿着裙子瑟瑟發抖。韓嘉把車停在她面前，她立即乖乖地跑向後座，嘟囔着好冷。韓嘉調高了車裏的暖氣，一言不發。莉莉留意到他極快的車速，似乎察覺到什麽，小心翼翼問道：“嘉哥哥，出了什麽事嗎？”

“我先送你回家。”韓嘉依舊冷着臉道，目不斜視。莉莉垂頭咬着手指不知在想什麽，眼見着離家越來越近，她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叫起來，蜷縮在後座上，看起來很是痛苦。“莉莉，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韓嘉沉着問道，從後視鏡裏觀察她的情況。

冷汗從莉莉臉上流下來，她面容慘白，哆哆嗦嗦地抽泣道：“嘉哥哥，我好痛，好痛啊…”韓嘉把車停在路邊，檢查了一下她的狀況，立即掉頭開向醫院。莉莉委屈地窩在後座，如同可憐的小貓。韓嘉一邊留意一邊安慰她，很快就到了醫院。

送去急救後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莉莉被送進一件單人病房。正在輸液的她臉色明顯好了不少，只是還是病恹恹的，楚楚可憐。

韓嘉面色不善地立在床邊責備道：“莉莉，你不是不能喝果汁的嗎，怎麽今天這麽疏忽？”

莉莉心虛地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受到驚吓的小動物。“我也不知道嘛，舞會上大家玩得太開心了，我沒有留意到。”韓嘉不忍再苛責她，只囑咐幾句便打算離開。莉莉驚聲道：“嘉哥哥！你就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嗎？我好害怕，你別走。”

韓嘉不為所動，面容冷峻，“我會通知成軒過來的，他是醫生，也是你哥哥，我還有事。”說完不顧莉莉的挽留徑直走了出去，匆匆和成軒打了電話，他立即開車回家。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沒有來湧起一陣恐慌，是很不好的預感。

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煩躁地不去理，手機卻堅持不懈地始終作響。順手按下接通鍵，他語氣不善地簡短問道：“誰？”

那邊被他冷冷的語氣驚到，斟酌一下才小心翼翼道：“韓先生，我是平安醫院的負責人，之前給您打電話被挂斷了，但是我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您一下……”

“什麽事？”韓嘉心一沉，似乎有什麽昭然若揭的真相就要呼之欲出。

“是您關照的那位尤童病人，他下午的時候轉院了，因為打不通您的手機，來人又持有您的親筆簽名，所以……”

韓嘉全身的血液凝固，一顆鐵釘自天靈蓋直直锲入脊背，讓他遍體生寒。那邊聽他沒有回答，猶豫地繼續問道：“韓先生，韓先生您還在嗎？…韓先生…”

韓嘉把電話扔在一邊，猛地加快車速，臉色鐵青。他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麽，不敢去想。

車子剛開到公寓門口，他便大步下車急急上樓，一顆心怦怦直跳。立在門口，他沒有敲門，拿出鑰匙開門，居然哆哆嗦嗦許久才打開。

門鎖咔的細微聲響被無限擴大，他忽然一瞬間冷靜了下來，自然地推開門。

屋裏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燈光亮着，閃着柔柔暖暖的光。沙發上有尤津坐過的痕跡，上面攤着一本翻開的書，窗戶不知什麽時候開了，微微冷冽的夜風吹得書頁嘩嘩作響，宛如簌簌下落的枯葉。

空氣在不真實的讓人暈眩的溫暖中裹挾着一絲直擊心髒的暗涼。

“阿尤，我回來了。”他脫下風衣挂在衣架上，聲音溫和。

等待着尤津像從前一樣從哪個屋子裏探出個頭笑眯眯地說：“你回來了。”

阿尤，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