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織田信長動作不慢, 甚至可以說是有條不紊的進行,原本只是玩笑的齋藤歸蝶愣住了, 片刻之後她以很久沒有過的慌亂撲上去抓住織田信長的手,“信長大人。”

織田信長被齋藤歸蝶死死的抓着手,“嗯?”輕輕的一個音, 帶着幾分戲谑,她家濃姬就是這麽可愛。

“請住手!”齋藤歸蝶嚴肅的道,手抓着織田信長的手不敢有半分放松的。

“不是濃姬你讓我穿的嗎?”織田信長說得還挺誠懇,大有齋藤歸蝶一點頭,她就真的這樣去做的架勢。

齋藤歸蝶急得快滿頭大汗了,“我只是随意說說而已。”她不敢想象啊, 如果織田信長真的換成女人的衣服出去, 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這樣的後果, 她承擔不起。

織田信長也不想逗哭濃姬, 便順勢放手了, “哦, 我也只是随便說說而已。”

齋藤歸蝶見信長不再抓着衣服叫着要換了, “不穿了?”她還有些心有餘悸。

“當然都聽濃姬的, 你說穿便穿,你說不穿便不穿。”織田信長還回了齋藤歸蝶一個溫柔笑容, 春風化雨般的笑容。

齋藤歸蝶點點頭,放開死抓着信長的手,只是臉上的表情還不那麽放松。

“不要擔心, ”織田信長順勢躺回了地板了,“我真的只是随便說說而已。”

當然,她本就是十分随性的人,現在這一刻是随便說說,下一刻說不定就會當真。

這位年輕家督的想法,織田家的家臣們從來就沒摸透過,對上她沒有半分優勢的。

齋藤歸蝶對于這一點倒是十分了解的,聞言回了織田信長一個極度不信任的目光,她不覺得織田信長是随便說說,她自己是開玩笑,但她覺得織田信長可能真的做得出來。

看到齋藤歸蝶這樣的目光織田信長也不惱,還是痞子樣躺在地上,只是翻了個身側卧,開始對自家妻子曉以大義,“放輕松,就算我真的穿出去,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不過多一條織田信長有喜好女裝的怪癖的傳言而已。”她的傳言太多,越來越光怪陸離,她自己有時候都當笑話來聽,有趣着呢。

齋藤歸蝶原本也是極聰慧的,只是在突然之間失了分寸,現在被信長這麽一說,也就認真的打量眼前的人。

片刻之後,齋藤歸蝶有些挫敗的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織田信長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

Advertisement

就算信長大人身着女裝出門,就算再像一個美貌的女人,也不會有人認為她是一個女人。

沒有人會想到統禦兩國,聞名天下的大名,是個女人。

“所以穿什麽并不重要,”織田信長說話的方式很随意,但落在齋藤歸蝶心底,卻一點也不随意,“重要的是誰來穿這個衣服。”站得越高,就越自由,若能俯瞰衆生,不是神,就是魔。

當然,她既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織田信長……而已。

齋藤歸蝶沉默了下來,她伸手将和服拿過來重新疊整齊,因為是做過太多次的事,所以不需要她耗費多少心神,也能做得一絲不茍。

織田信長看齋藤歸蝶陷入沉思,也沒去打擾她,而是将目光投注到屋外的庭院之中。

良久,齋藤歸蝶将所有衣衫放置整齊,然後下定決心般擡起頭來,“信長大人,之前您問過我的那個問題,我知道答案了。”

織田信長調轉視線,看向齋藤歸蝶,女子的目光堅韌又清澈,帶着重大的決心,仿佛能于山崩之前而毫不動搖。

她微微點下頭去,“你說,我聽着着。”

對上織田信長的目光片刻之後,齋藤歸蝶雙手撐地,深深的彎下腰去,“我願意幫您做您需要我做的事。”

齋藤歸蝶的語氣慎重,織田信長卻并沒有急于說什麽,她語調溫和,如同園中的拂過的清風,帶來草木的香氣,“濃姬,你考慮清楚了嗎?在我們新婚之夜,我曾經承諾過你,給我十年,十年之後,天下之大,任你來去。”頓了頓,她繼續道,“但如果你确定要幫我做事,那麽很可能十年之後,你無法像那時我答應的那樣離開了。你只能作為織田信長的妻子活下去,放棄為人母的權利。”

這麽多年來,齋藤歸蝶在她身邊,織田信長了解歸蝶的才華,也欣賞她的才華,若只是将這樣的女子鎖在深宅內院之中,她覺得真正是浪費了這種天賦。

所以,織田信長才向齋藤歸蝶提出那樣的問題,願不願意,來幫她做事。

不是以織田信長妻子的身份做的事,而是以家臣的身份,做那些之前只有男人能做的事。

而聰慧如歸蝶,也明白信長的意思,若她答應,那就不是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而是真正接觸到她之前無法想象的大事。

因此就算是齋藤歸蝶,也沒法在一時之間确切回答出這樣的問題。

是的,她出色,她美貌,她優秀,她甚至自信能在夫家與自家之間活得游刃有餘,如魚得水,但是要換一種活着的方式,卻是她從未想過的。

沒有邁出的那一步,讓齋藤歸蝶遲疑了。

但到了現在,這一刻,齋藤歸蝶終于做出了最重要的決定,并沒有任何動搖,“我知道您的意思。”她對于信長的提醒,微微揚起唇角,如同齋藤道三把短刀交到她手裏時那樣豔麗的笑容,“但我的回答不變,仍舊是:我願意。”

離開這裏,獲得自由又如何,無論是再嫁成為相夫教子的良妻,或者隐姓埋名過沉浸在山水之間的平靜生活,都不是現在的她想要的。

信長大人,給她展現了另一種可能性!

身為女人,卻不輸給任何男人,不,甚至說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強大的女人。

她不認為自己能做到像信長大人那樣,但她也想要試試,除了成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這種活法,能不能有另一種不一樣的活法。

不,她還是某人的妻子,她是織田信長的妻子,那是會讓她驕傲到無複加以的身份。

瞬間,齋藤歸蝶目光之中迸發出的是一種熱烈的野望,這樣的神采,使她整個人注滿了活力,生動而鮮明得如同春日裏頗土而出的幼苗,蘊含着無限的可能性和希望。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定了那個如此與衆不同的人,“我想要試試看。”

“我明白了。”織田信長也微微翹起嘴角,拉出一道上揚的弧線,“等我回來之後,我們就來看看,你能從什麽開始吧。”

其實,織田信長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只不過還待時間來驗證。

濃姬心思細膩,和她關系又如此不同,知曉她最大的秘密,對她擁有不屬于任何的人的忠誠,所以,織田信長想把自己手下的情報人員交給她來管理。

之後随着她的地位上升,掌控的地盤越來越大,她也會需要抽出更多的精力來決策更重要的事,所以這些之前她一直親手掌控的東西,都要漸漸交給別人。

比如對情報的管控,對死士的訓練管理等等。

說實話,這些人不好找,至少要擁有她絕對的信任,還有相應的能力。

但織田信長不急,慢慢來,濃姬,就是她最期待的人之一。

于是齋藤歸蝶笑容再次綻放,她深深的俯身,“感謝您。”

織田信長點點頭,終于懶洋洋的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時間不早了,也該出門了。”

齋藤歸蝶擡頭,笑容裏幾分可愛,“早去早回,一路順利。”

“那我走了。”織田信長站起身來,“回來我想吃你親手準備的魚湯。”濃姬的手藝很好,只不過也并不是有多喜歡下廚,只偶爾會下廚會她準備點吃食,她都挺喜歡。---

齋藤歸蝶忙跟着起身為織田信長整了整衣服,動作輕柔,“我知道了。”

織田信長這次出門,是要去拜訪一個人,近段時間,她聽人提起這個人的次數有些多。

但這個人不是武将,也不是大名,而是一名茶道名家,就是因為如此,才更讓織田信長興趣盎然。

她對茶碗的愛好仍停留在雨過天青或者金光閃閃,但并不妨礙她在閑暇時候享受一碗別人奉上的茶,至少她覺得陪着和果子吃确實是不錯。

當然,作為一位坐擁兩國的大名,有的是人願意為她奉茶,她也沒有對茶道愛到願意特意出門尋訪名家的地步。

織田信長之所以安排這次行程,就在于常有人提及的這位千宗易(千利休),靜坐偏僻之處而聲名遠揚,若對方自诩為姜太公,她也不介意做一做那條被釣起的魚。

真才實學有沒有暫時是不知道,但能被人提及,也是一種本事。

她喜歡有本事的人,喜歡到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其他方面的缺陷,只要有本事,就足夠她動這一次了。

抱着這樣的心情,織田信長見到千宗易的時候,也略微有些驚訝。

織田信長喜歡欣賞美人,也愛好美景。

對于長相上佳之人,她也願意額外多兩分耐心。當然從小到大,她見過的長得好看的人,也并不少見。

織田家大概是有出美人的基因,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妹妹市姬,或者那個被前田利家宰了的愛智十阿彌,單單從容貌上來看,都是一時之選。

而她的運氣大概不錯,她的妻子濃姬,也是極為出色的美人,甚至是那只猴子的老婆寧寧,也稱得上長相甜美,還有前田利家的老婆阿松。

當然這些除了愛智十阿彌之外都是女子,而或許是因為織田信長見過的男人更多的關系,所以長得好的也不少,比如她的小弟竹千代,稱得上是少年俊秀,或者前田利家,也算滿身英氣。更不用提掌管她近衛的森可成,那是真正一表人才俊美英氣,還有軍師竹下半兵衛,也是溫文爾雅風儀出衆……果然不愧是她的家臣們,都很符合她的審美。

不,她不想想起猴子,一點也不想。

将腦海裏感覺像是未進化完成的某人人影一腳提出腦海外,織田信長再次打量了眼前之人。

沒錯,她的家臣們或許外貌出衆,但這些都及不上眼前之人來得讓人影響深刻。

他不是織田信長見過的人當中長相最頂尖的,僅從外貌上來看比不上森可成半兵衛,但輪廓也稱得上清俊,然而最吸引人的是他那種端坐于靜室之中也如身在山林的靜谧氣息。

悠遠,又餘味無窮。

似乎僅僅是坐在他的身邊,就能讓人凝神靜氣,享受山川的精粹,大地的饋贈。

就如同,他端上來的那碗茶。

“請。”親手将雨過天青色的茶碗放到織田信長面前,千宗易舉止從容淡定,沒有絲毫面對這位名滿天下大名的慌張感。

或許在他眼中,織田信長僅僅是一名茶客,雖然,這名茶客與衆不同了些。

織田信長倒沒有急着去品這杯茶,而是看着茶碗幾不可見的挑眉,“宋朝汝窯?”若是真品,那這只茶碗,只怕價值不菲。

當然,錢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不記得她表露出過喜歡雨過天青色瓷器的态度。

那麽千宗易此舉,是巧合,還是大有深意?

果然不愧是名頭傳到她耳中來的人嗎,僅僅一個照面,就如此與衆不同。

“确實如此。”千宗易答得萬分平淡,似乎并不是拿了一個如此貴重的茶碗來待客,而是奉上的尋常之物。

“千宗易先生真是大方。”織田信長勾了勾唇角,幾分懶洋洋的笑容,也不在意着價值千金之物似的。

千宗易回視織田信長看上去興趣盎然,但望到深處,才能品出有幾許冷的視線,他的目光寧靜悠遠,“茶碗的作用,不就是飲茶而已。”

“确實,”織田信長端起茶碗,“茶碗就只是用來喝茶的。”無論是什麽制成的茶碗,也不會多一個功用。

看織田信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千宗易微微一笑,“茶涼則失味。”

織田信長也不矯情,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信長大人,”千宗易笑問道,“我的茶如何?”

織田信長放下茶碗,“茶,只是茶。”

千宗易怔了下,随即笑了出來,“信長大人說得是,茶,只是茶而已。”就像茶碗是用來喝茶,用來喝的,也只是茶。

這位大人,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但比想象的還有有意思呢。

“不過,你的茶我喜歡。”沒想到,織田信長竟然又如此接了一句。

千宗易重新給織田信長倒上茶,“信長大人不是說只是茶。”他将茶碗放回織田信長面前,“若只是茶,我的茶未必比別人的好。”

“就算只是茶,”織田信長掃了一眼對面氣質絕佳的男子,“也要看是誰泡的。”

“信長大人是在誇獎我泡茶的手藝?”千宗易笑意淺淺。

“不是,”織田信長很誠實的看着對方,真誠極了,話說得坦坦蕩蕩,不帶半點猥瑣的,“我是在誇獎你長得好看。”

喜歡喝長得好看的人泡的茶,她就是這麽耿直的人!

千宗易怔了下,随即溫和的笑了笑,“信長大人真是個有趣的人。”沒有半分變色的樣子,端的是好修養。

織田信長就喜歡他身上這邊靜谧平靜的氣質,還有處驚不變的沉着,她又端起茶碗來喝了口茶,“千宗易先生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因為長得好看?”千宗易動作從容的舀起一勺水,完全不像在探讨自己的樣貌,那份超然讓人動容。

“好看的人不一定有意思,”織田信長揚唇,“有意思的人也不一定好看。”長得好看是老天賞飯吃,而有意思則可以靠自身發揮了。

“那信長大人是偏向好看的人,還是有意思的人。”千宗易看着織田信長的目光溫和淡定,只有他自己心底,才知道那一刻的心底其實不如外表的淡然。

他等織田信長來,并不僅僅是為了請他喝上這麽一碗茶。

“茶碗是用來喝茶,”織田信長嘴角挂着懶散的笑意,混合着灑脫不羁,凝聚成自身才有的,獨特的魅力,“茶是用來喝,茶碗不能用來喝,茶也不能用來盛茶。”她喜歡看長得好看的人,也喜歡和有意思的人交流,有什麽不妥當嗎,各司其職罷了,“春花與秋月都是最好,千宗易先生也不會定要分出個好歹來吧。”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全都要。

“那若是兩者兼得呢?”千宗易的問話似乎并沒有結束。

織田信長将茶碗向千宗易身邊推了推,“就像千宗易先生的茶碗配上千宗易先生的茶,世間難得。”就因為稀少,所以才貴重。

千宗易至此終于大笑出聲,“信長大人說的話,才是世間難得。”

織田信長就像千宗易所說,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如果她欣賞某人或者想要對人好,幾乎沒有人抗拒她的魅力。

若最開始千宗易和她的對話還抱着幾分試探的機鋒,在她千回百轉,永遠猜不到下句卻暗含言語之道的話說下來,怎麽也放下些心防,多了些真誠。

被誇獎了,織田信長也沒有露出得色,而是慢悠悠的繼續道,“那是因為我只說實話。”

說這話的時候,她并沒有刻意強調,語氣平常的同時,那雙眼睛也瞬也不瞬的望人,讓人一望見底的誠懇,絕無虛言。

被手握大權又風姿卓絕的人如此誇獎,千宗易自覺不自覺的,也放松了很多,“信長大人,和外面的傳言很不一樣。”

“總要給人一點茶餘飯後讨論的話題嘛。”織田信長從小到大聽的各種流言多了,之前有人當着她面叫尾張的大傻瓜,她都沒要和不懂事的孩子計較過,更何況現在的流言已經好聽了許多,當然也神奇了很多。

千宗易在斟茶的時候也不動聲色的拍了個馬屁,“信長大人心胸寬大。”雖然是稱贊,但他說得也是實話,所謂流言可畏,能完全不懼流言的人,要麽是真的傻瓜,要麽就是心智極為堅定的人。

而眼前的人,很明顯不是傻瓜,那麽其心智之堅定,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被長得好看,還如此有氣質的人誇獎,織田信長笑容漸深。

所謂商業互吹存在的意義,不就在這種時候嗎?

難道還要見面就劍拔弩張來怼來怼去嗎。

織田信長不覺得那是引起注意的方式,只覺得浪費時間又腦子有病。

之前不是沒有人試圖用罵她的方式來引起她的注意,按照她的話來說,她現在紅了嘛,人紅是非多(?)。

當然織田信長對于這種不識相的人,完全沒有放到自己身邊來惡心自己的想法。

若言之有物還好,誇大其詞還胡說八道,她聽都懶得多聽,直接讓人提着流放到她永遠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懂得把握時機,又能合乎人的心意,織田信長覺得千宗易這樣的,很好。

因為有了良好的開端,兩人接下來的話題就自然而然引申了開去。

織田信長很快發現,千宗易的想法,和這個時代很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大概是從小學習茶道,又受大師熏陶的關系,千宗易很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美,也能從別人從未想過的方向去思考問題。

雖然和千宗易說話達不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境界,但能提供另一種思路,也是相當不一般了。

更何況這個人非常靜,大概在茶道大師看來,沒有什麽是一碗茶解決不了的,人間百态,世間萬物,都在這一碗茶當中了。

嗯,如果一碗不行,就再來一碗。

至于你能從他的茶裏品出什麽來,端看自身了。

而千宗易這種能讓人平心靜氣的特質,織田信長覺得這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她從小被作為織田家的家督培養長大,到少年時期就手握大權。

時間久了,她也擔心自己的性子越來越急躁,越來越獨斷。

有這樣一個人能用一碗茶來讓她心平氣和,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

更何況,這個人還在識時務、明是非之中,自有傲骨,不會為了獻媚而無所不用其極,大概能令他動容的,只有他所追求的美的事物了。

而且,也不是完全的超然物外,不然也不會用一個昂貴的宋朝茶碗來招待她了。

雖然不染凡塵難得,但有那麽點不行于色的煙火氣,更讓人覺得可愛,相處才會愉快嘛。

這麽想來,如果能把這位千宗易請回去給她泡茶,也是個相當不錯的事呢。

這樣的人才,才是真正的難能可貴。

織田信長決定下得很快,而以她的性格,下定決心之後就要付諸于行動。

她可不喜歡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後的。

當然,作為一個有品味(?)有身份的人,織田信長也沒有直接開口問人家,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雖然她覺得這話挺符合她平時風格的,她平時無賴起來,大概是屬于叫人扛起人就跑的那種,頗有山大王風格。

但是既然對方是這麽典雅的人,還是要說委婉一點的。就像之前竹中半兵衛,她也沒有搶了人就跑啊,到底還是要有個心甘情願。

想了想,織田信長拿起千宗易招待她的那個茶碗,“千宗易先生,這個宋代的茶碗,我很喜歡,不知能否割愛?”

千宗易聞聲擡頭,正對上織田信長的目光,眼前這位年輕的織田家家督,拿着茶碗,卻是看着他問的話。

他原本請織田信長喝茶就有幾分其他念想,本身又是心思機敏的,聞言哪裏不懂信長的意思,他也沒有矯情,但也沒直接回答,“信長大人覺得這茶碗價值多少?”

千宗易這麽幹脆的詢問,頗得織田信長肯定,她思忖了片刻,報出了一串時人聽起來會吓一跳的數字。

她之前是沒什麽錢,錢都拿去養軍隊了,但最近開始實施內政改革,她手上也積攢了不少,如果不夠,她還可以欠嘛。

人都拐回去了,欠着就欠着呗,反正她又不賴賬,只是多花些年來還罷了。

臉皮厚如城牆的信長大人這麽愉快的想到。

織田信長報出這樣的數字,連千宗易也怔了下。

于是織田信長彎了彎嘴角,“不夠嗎?”

千宗易便笑了,雖然從他見到織田信長起就笑了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如同山澗的清泉般的笑容,帶着清澈見底卻不驕不躁的意味,“不,已經夠了。”

千宗易答應下來之後,得償所願的織田信長滿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這個茶碗,我就帶走了。”

茶喝了,人也請到了,來的所有目的已經到達,也到了她該告辭的時候了。

“請等一等,信長大人。”沒想到,千宗易竟然伸手攔了下。

“嗯?”織田信長揚眉看了過來,難道還有什麽事。

“信長大人如此大方,”千宗易收回手,跪坐的姿勢端正優雅,“我也有一物回贈。”

送她東西?買一送一,感覺這是筆劃算的買賣呢。

織田信長可沒什麽受之有愧的想法,極是自然的開口,“那就拿上來吧。”

千宗易輕笑了聲,這位大人,能把這樣的話都說得毫不粗俗,滿滿都是灑脫的意味,真正是了不得,“還請大人稍做等候,東西還未備齊。”

既然送禮之人都這麽說了,織田信長相當大方的點頭,“那我就再等等好了。”反正,和千宗易聊天也稱得上愉快,讓她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吧。

她也有些好奇,千宗易所謂的回禮,到底是什麽東西。

于是織田信長邊品茶邊和千宗易聊着天,千宗易除了茶道之外,對不少藝術類的事物都有極高的見解,而織田信長到底出身尾張織田家,哪怕她從小就是家臣眼中不務正業的少主,但耳濡目染,也并不欠缺品味,所以真正聊起來,兩人說話也是投機。

時間一晃而過,直到月出東山之巅。

“啊,時間到了。”千宗易擡頭看了看窗外正好的月色。

“準備好了嗎?”織田信長早就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她向來不在意規矩禮儀,再談下去,她大概就會躺下了。

千宗易站起身,喚過一位仆人吩咐了幾句後,轉頭對織田信長笑道,“請大人跟我來。”

“好。”織田信長從善如流的站起身來。

千宗易帶着織田信長去的地方并不遠,就在回廊之上。

月光柔和,在庭院的山水之間灑落一地碎銀,院子不大,卻布置得極有意境,看得出來,期間主人必是對美有極為豐富感知的人。

這樣的景色,讓織田信長也贊了一句,“好景。”

千宗易比起織田信長來說,怎麽都要謙虛得多,“今夜月色绮麗而已。”

織田信長聞言卻是一笑,“你說今夜月色很美?”

千宗易沒聽過這個梗,聞言有些莫名的看了看月色,“有什麽不妥嗎?”今夜的月色确實很好啊。

“并沒有什麽不妥,”織田信長手裏的扇子拍了拍手心,“只是,我聽人說過一個故事。”

“那大概是一個很美的故事。”千宗易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色裏也顯得溢滿了清輝。

“是很美,”織田信長接下話道,“講的是有位學生問自己的老師,若要向心上之人表達心意,要用什麽樣的句子,才顯得婉轉又不唐突,那位老師便答道:說今夜月色真美就是了。”

千宗易怔了下,織田信長展扇望了過來,月色流動在她的眉宇之間,是異常绮麗的景象。

這位明滿天下、殺伐果決的大名,在卸下戎裝之後,是位不輸月色清光的美人,極美。

于是茶道大師也微微偏過頭,“确實是很美的故事,不知是否從光之君與六條禦息所之言化來。”

織田信長目光敏銳,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的心緒波動,她知道自己樣貌殊麗,連有些侍奉她的家臣有時都會看呆,所以也并不以為意。

她喜歡自己長得好看,有問題嗎?

話雖如此,織田信長還是笑了笑,合上扇子轉移了話題,“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聽了這麽一個故事而已。”頓了頓,“千宗易先生的東西備好了嗎?”

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欲與茶道大師為難,更何況如此環境之下,也正該如此才是。

“應該快了。”千宗易回頭看向回廊盡頭,真巧,他的從人正端着一個托盤緩緩走來,于是他也笑了,“來了。”

織田信長靜靜的等待,有耐性,是一種美德。

片刻之後,侍從走到面前,他将手裏的托盤遞給千宗易,千宗易拿起上面的漆盒,然後稍微調整了下方位。

他動作從容,與不慌不慌之中自帶一種閑适脫俗,在月色下越發的賞心悅目。

織田信長目露欣賞之色,月下觀美人,這話果然不假啊。

片刻之後,千宗易完成手上的動作,并沒有把漆盒遞到織田信長面前,而是停下動作,“大人請看。”

織田信長聞言上前一步,湊過去看了看,只見千宗易手上捧着的漆盒中,放了淺淺的一層水,現下倒映着月色,正是潮起生瀾、夜月飛鳥之景。

瑰麗的景致,讓織田信長綻開笑容,月色下織田家家督的笑容,也似染了月色撩人,“千宗易先生贈我一握月光,一泓秋水,一盒絕景。”

千宗易擡頭看向織田信長,四目相對,他也是笑了,“那信長大人可願珍藏?”能擁有如此鑒賞美的能力,這位大人,果然擁有上天的饋贈,他果然沒有找錯人!

“看過,便藏于心底了。”織田信長手上的折扇點點千宗易手裏的漆盒,“如此之美,在于今夜、今月,今人,一期一會,不可複制。”

千宗易聞言大震,是啊,與景交融,一期一會,才是真正至美,他于談吐之間想到漆盒美景,已是萬般巧思,極其難得,但卻并沒想到要與外物呼應。

一直以來,千宗易對于自己對美的感知,是有種不行于色的自傲的,茶道名家,當有自己的傲氣。

卻沒想到,今日卻這位大人一語驚醒。

将手裏的漆盒放置在欄杆上,千宗易整整衣服,在織田信長面前真心誠意的跪拜了下去,“多謝信長大人。”一言之師,也是難得。

織田信長忙扶住人,“不用謝我,只是随口一言罷了,”頓了頓,“不過如果先生真要謝的話,有一事想與千宗易先生商量。”

“信長大人有何事?”千宗易有些不解了,有什麽事需要這位大人用上商量的話。

“就是剛才提到的買茶碗的錢,能分期付款嗎?”剛還一派風流氣度渾然天成作風的信長公,相當無賴的一攤手,“我現在可沒那麽多錢。”雖然她是薄有積蓄,但一次性拿這麽大筆錢出來,也是很困難的啊。

“……”千宗易的動作頓住了,這就是他剛認下的主公大人?

明明是如此绮麗風雅之人,為什麽會有這樣流氓無賴的性子?

遭了,想要反悔不去織田家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千宗易擡頭望向織田信長,還攤着手的人嘴角含笑,渾不在意自己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有種深深想要嘆氣的感覺,千宗易輕聲開口,“那不若,留下茶碗?”

“那不行。”織田信長忙是搖頭,一副我很正經很守信用的模樣,“既然說好了要買,怎麽能反悔。”

“所以就賴賬?”千宗易有時候說話也挺犀利。

“沒賴啊,”織田信長才不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對呢,“就多等段時間給而已。”

“那若我不想将這個茶碗出售了呢?”千宗易的話心平氣和。

“不會,”織田信長完全沒有任何惱羞成怒的征兆,反而很是篤定,“千宗易先生會割愛的。”

“為什麽?”千宗易難得的窮追不舍。

“因為,”織田信長折扇往手心一拍,月色下沾染了清光的人在瞬間化為遮掩不了的狂傲,不可一世的狂傲,“這天下到哪裏去找另一個如我一般的人來買這個茶碗呢?”

千宗易瞪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這位目中無人的信長公,片刻之後微微垂眸,“确如您所言。”不是這位,他又到哪裏去找另一個如他一般的人呢?

織田家年輕的家督獨自帶着人出去,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一個男人。

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帶男人回來,也不是第一次帶好看的男人回來,比如之前的森可成,再比如之後的竹中半兵衛,所以其實這一點并不算什麽。

但神奇的是這次帶回來的不是效忠的武士,也不是謀劃的軍師,而是茶道的大師。

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人好奇萬分了。

雖然身為織田家的家督,他們家主公大人品味一向很好。但品味好是品味好,他們家主公大人也确實還算喜歡喝茶,但并沒有對茶道達到熱愛的地步啊,現在竟然千裏迢迢去請了位茶道大師回來。

難道這位茶道大師有什麽特異之處?

一時之間,織田家不少人都把目光放到了這位千宗易的身上。

但更讓人奇怪的是,織田信長在将千宗易任命為織田家的茶頭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不同了,她并沒有将這位她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