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5
特意繞道北近江來看望過自家妹妹和新生的侄女兒之後, 織田信長再次帶着足利義昭轉道京都。---
足利義昭雖然一路上被織田信長堪稱神速的進軍拖得夠嗆, 但看到阻礙的人都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這位信長公掃蕩一空, 現在還很識時務的足利義昭也只敢私下抱怨幾聲, 根本不敢到織田信長那裏去挑三揀四。
他還要靠着這位織田家的家督奪回将軍大人的寶座呢。
而織田家的家臣們早就習慣了主公大人跟得上就跟, 跟不上你就別來了,反正就依靠她的直屬精銳部隊也能獲勝的作風。
一旦開始行軍, 就使出吃奶的力道使勁狂奔,生怕落後一點,連點殘羹冷炙都剩不下了, 誰叫他們家主公大人打仗快準狠,完全是秋風掃落葉之勢呢。
所以到進軍京都之前, 整個織田家的隊伍,還是大致保持了完整性, 并沒有誰掉隊了。
越是接近京都, 所有人越是嚴陣以待, 上洛能不能成功,就看這一遭了, 畢竟京都還有個僞将軍在那裏等着, 那人好歹也算是足利家的血統, 還受到過天皇的赦令冊封呢。
這樣的氛圍,連足利義昭都不再多吭聲,一雙眼睛盯緊了京都的方向。
就在這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還沒等織田信長開始讨伐僞将軍足利義榮, 這位也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真的突發疾病,竟然就這麽一命嗚呼了。
之前還在野外搭起來的軍帳裏讨論得熱火朝天的織田家家臣們面面相觑,随即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僞将軍死了,他們擁立的足利義昭大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将軍繼承人。
在各種興高采烈之中,只有竹中半兵衛微微勾着唇角,看似高興,實則在走神。
“半兵衛先生,半兵衛先生?”木下藤吉郎的聲音,喚回了竹中半兵衛的神志。
“藤吉郎大人有何事?”竹中半兵衛的問話很是溫和。
木下藤吉郎湊到竹中半兵衛身邊,他目光如同在燃燒一般,難掩興奮之意,“風起了,風鈴響了,是嗎?”雖然織田家的家臣中仍舊有不少人并不服氣這位看似文弱的竹中半兵衛,但木下藤吉郎對他簡直是心服口服,連這種時機都能料到,是怎樣一種神機妙算啦。
木下藤吉郎簡直快把竹中半兵衛奉為世界上讓人尊敬的人了。
什麽?主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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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讓人敬若神明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竹中半兵衛笑了,他的笑容在往日的清雅裏增添了幾分灼灼,“是的,起風了,但是這風,卻不是自己吹起來的。”
“不是自己吹起來的?”木下藤吉郎這次是真的不解了,“風難道還能不是自己吹起來的嗎?”作為尾張出身的農民,他其實有時候不太懂這些玄乎的說法。
“當然能,”竹中半兵衛答得斬釘截鐵的模樣,“風,是因為一個人而起的。”
“一個人?”木下藤吉郎瞪大眼睛,“難道有人能呼風喚雨?”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竟然真有人有這種能力,不,不對,那根本不是人,那是神。
“不,”竹中半兵衛搖頭,随即微微偏頭,看向主位之上噙着一抹微笑,帶着近乎懶洋洋的笑容看着下面家臣議論紛紛的人,“有人,是掌控風雨的人。”
他剛才之所以走神,就是想起之前明智光秀來拜見的時候,主君大人那句狂傲至極的話。
無數的運氣疊加起來,不就是氣運嗎?
主君大人的氣運,不,是天下人的氣運!連整個天道,都為之俯首稱臣。
織田信長氣勢太盛,實力又太強,盤踞京都的三好義繼的軍隊幾乎是被織田家的軍隊一觸即潰。看到這樣的情況,相當狡詐的松永久秀也不敢正面掠其鋒芒,在織田家使臣的勸說下,直接對織田信長表示了臣服。
從織田信長開始上洛到最後上洛成功,僅僅只半個月的時間,消息傳出,天下為之震動。
織田信長,正式從一個盤踞地方的所謂鄉下大名,一躍成為整個日本最有實力的大名之一。
由他擁立的足利義昭即将接任幕府将軍的位置,也代表着織田政權的正式确立,很快就要名正言順擁有了號令天下的資格。
只是,有名義號令天下是一回事,天下群雄會不會聽令又是一回事。
在有名義和有能力之間,織田信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這段路,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她是一個擁有良好耐性的人,她不急。
只不過到了京城,除了擁立足利義昭成為将軍,她還有一個必須得要觐見的人。
一個以她現在的實力,也只能畢恭畢敬觐見的人。
畢竟,足利義昭要成為将軍,可不是随便呼喊兩句就行了的,還要有人下正式的赦令,而挾天子以令諸侯,挾的可是天子,而不是将軍,足利義昭确實得織田信長看重,不過也就僅止于此了,她更看重的是另一個人——正親町天皇。
當然,雖然這位天皇大人仍舊頂着天皇的名頭,日子卻并不好過。
室町幕府風雨飄揚,也就只剩一個空架子了,而被幕府架空的天皇,更好不到哪裏去。
到上一位天皇大人過世,皇室已經貧困潦倒到正親町天皇差點沒錢舉辦繼位儀式,後來還是在毛利元就等人捐出的獻金後才勉強完成了繼位儀式,成為了天皇。
在織田信長上洛之前,人人都知道有天皇,但皇室已經威嚴掃地到敕命根本發不出宮中的地步。
哦,當然,發還是可以發的,有沒有人理會就不知道了。
但無論皇室再怎麽落魄,正親町天皇畢竟是真正頂着天皇的名頭,其深入人心的敬畏感,根本不是幕府将軍所能比拟的。而且哪怕是表面上的名義呢,将軍繼任也需要正式的天皇赦令。
也就是說,現在的局面是:大家都不聽天皇的,但是大家都還是要尊敬天皇的。
聽起來很荒謬,但事實确實是如此,而織田信長想要看到的,就是這一點。
“天,天,天皇。”木下藤吉郎磕巴了半天,才終于把這個名號磕巴了出來。
對于一個出身尾張的農民來說,将軍大人已經是他難以想象的高位人士了,只不過他更推崇自家主公,才能對足利義昭視若無物。
但天皇,那可是天皇!是木下秀吉根本不敢想象的存在。
“是啊。”倒是織田信長保持着那副閑适的樣子,在帶領着織田家的家臣們成功上洛之後,她的威儀更盛,常常是收斂起表情,就有強大的壓迫感。但織田信長似乎覺得更喜歡這副不那麽正經的樣子,這是她從織田家少主時期就習慣了的模樣,吊兒郎當,随心随性,看起來也是分外的潇灑從容。
所以大部分時候,織田信長還是保持着這種樣子,而織田家的家臣們,早就已經習慣性的視而不見了,至于其他京都的人,什麽?他們是公卿他們不習慣?
那關她什麽事,不習慣就去習慣,不然就滾回去吃自己,就這麽簡單。
想對她指手畫腳,下輩子都不可能。
“主公大人要去,要去觐見天皇嗎?”木下藤吉郎終于稍微恢複了正常,不再哆嗦了,只是臉上的神色怎麽看都是種敬畏感。
“是的,我要去觐見天皇,”織田信長說着戲谑的掃了一眼激動的木下藤吉郎,“不過不能帶猴子去。”按規矩來說,她的侍從家臣都是帶不上殿的,因為沒有殿上人的資格。
宮裏規矩:除公卿之外,五位以上,被允許升殿。
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等她觐見過天皇後,如果對方是個知情識趣的,不妨要幾個殿上人的資格來玩玩。
除了有趣之外,放幾個人在天皇身邊,還是很有用的,不是嗎?
“嗨,嗨。”還在激動的木下藤吉郎根本沒注意到自家主公大人的嘲笑,他還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的,忙俯下身五體投地,“猴子不敢。”
原本是自己笑話自己的下屬,聽到木下藤吉郎這麽說,織田信長卻不高興了,雖然她口頭上猴子猴子的叫着,但木下藤吉郎一直兼職給她跑腿,機敏又知情識趣,對她忠心耿耿,她一直都相當滿意這個家臣的。
所以年輕的家督臉一沉,“有什麽不敢的,不過是殿上人的資格而已。”
“主公大人,猴子不敢,猴子只是,”木下藤吉郎更低的俯下身子,“猴子只是尾張的農民出身。”
織田信長微一眯眼,上前就是一腳踹在木下藤吉郎的身上,因為天氣有些涼她又要出門,所以這位織田公才換上了皮靴,這一腳她絲毫沒有留情,踹下去力道十足,一下就把木下藤吉郎踹了個仰倒。
木下藤吉郎爬起來卻全然顧不得身上傳來的疼痛,慌忙重新換回俯趴的姿勢,“主公大人恕罪。”他不在知道主公大人在氣什麽,但他知道,惹怒了主公大人,就是他的錯。
織田信長卻沒有放過他的打算,擡腳就踩在人身上,“擡起頭來。”
“主公大人……”木下藤吉郎抖了抖。
“我叫你擡起頭來。”織田信長的聲音不大,卻是一種透徹心骨的冷,雖然她經常自诩脾氣急躁又不好,但真正生氣的時候不多,她不暴虐,只是有種無情的冷。而且該忍耐的時候,又确實是耐心十足。在自認為脾氣好和不好之前自由切換,也是織田信長玩慣了的。
所以現在,織田信長這種危險至極的聲音讓木下藤吉郎在身體猛地一僵之後,咬着牙擡起頭來。
木下藤吉郎的瞳孔很黑,現在這雙眼睛裏,除了一點恐懼之外,還有一些倔強。
在這樣的年代,一個出身底層的人有這樣的傲氣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木下藤吉郎就是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織田信長一勾唇,卻是心情愉悅了起來,她微微俯下身,在離人很近的地方,一字一頓的開口,狂傲到驚動天地卻理所當然,“你是我的人,我說你有資格,你就有資格。”
木下藤吉郎完全怔住了,他一直都覺得,他家主公的樣貌,那是他心目中的仙女市姬大人都比不上的绮麗,現在這張讓人驚豔的面孔,在離他那麽近的地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說着這樣的話。
下一刻,如同熱血在血管裏沸騰,木下藤吉郎幾乎不能抑制手腳的顫抖,“主公大人……”
那個在他眼中,如同天神一般閃閃發光的人物,告訴他,他可以。
因為他是他的人,他認可的人,所以他能夠擁有他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眼睛酸漲得厲害,有什麽冰涼的東西順着眼眶流了出來,他咧了咧嘴,卻讓臉上的表情更加不受控制。
“聽懂了嗎?”織田信長腳下使了點勁,說到這裏還不明白,她就真的要失望了。
不過她想,猴子應該不會讓她失望。
果然,在片刻的失态後,木下藤吉郎收斂心神,用最大的聲音使勁答道。“嗨,嗨!”
織田信長看着那張涕淚橫流的臉,露出相當嫌棄的表情,把自己的腳從木下藤吉郎身上移了開來,“醜死了。”本來就難看,哭起來更是醜,醜到簡直慘不忍睹,“真不知道寧寧看上你哪點。”果然戀愛中的女人眼睛都被翔糊住了嗎,明明寧寧又漂亮又聰明又善解人意,連她都挺喜歡來着。
對于主公大人的嫌棄,木下藤吉郎沒有半分不滿,忙樂呵呵的擦了把臉,“主公大人恕罪。”
“恕罪就不用了,難道我不恕罪你還能長得好看點?”織田信長懶得理會又哭又笑的某人,轉身就走,她的動作很幹淨利落,使得她斜披着的披風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華麗而潇灑。
木下藤吉郎忙不疊跟上,落後一步的位置,畢恭畢敬的回答,“這個猴子确實做不到。”
“嗯。”織田信長不置可否的哼了聲,回頭打量了下木下藤吉郎,“改個名字吧。”
木下藤吉郎愣了下,“名字?”他家主公大人的思維向來跳躍,随便轉換話題也是經常的事,所以他在一愣之下随即湧上狂喜,“主公大人要為我賜名嗎?”
“秀吉,”織田信長停下腳步,手裏的馬鞭拍了拍木下藤吉郎的肩膀,“以後就改叫木下秀吉吧。”
這個時候,能蒙主公大人賜名,是件非常光榮的事。
所以木下藤吉郎,不對,現在是木下秀吉了,立刻跪下,朝着織田信長磕下頭去,“感謝主公大人賜名。”
“嗯。”織田信長答應着,轉頭翻身上馬,她一提缰繩,卻發現木下秀吉還趴在那裏,“走了,猴子。”傻乎乎的趴在那裏幹嘛,捉蚯蚓啊。
“嗨!”木下秀吉在自家主公的呼喚聲中,終于從激動中緩和了過來,他忙不疊爬起來,小跑到織田信長身邊,仰頭滿是仰慕的望着自家主公。
主公大人在他眼中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會為了主公大人,毫不猶豫的獻出自己的生命。
織田信長騎在馬上,低頭看了眼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木下秀吉,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中一抖馬缰,“走。”
木下秀吉忙小跑着跟上織田信長的動作,其他侍從也在第一時間跟了上,只是木下秀吉動作最快,一直緊跟在織田信長的馬邊,哪怕跑得氣喘籲籲,也絲毫沒有放慢步伐的想法。
他要永遠跟随着主公大人,只要是跟随着主公大人的腳步,哪怕是三途河邊,他也敢去闖一闖。
作者有話要說: 想被踩(并沒有)23333333
感謝七月,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小天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