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7
天皇大人的真容可不容易見到, 隔着禦簾影影綽綽的身影和直視其真面容又怎麽能夠相比。
于是織田信長也是頗為好奇的看着侍從打起簾子, 然後從簾子後露出正親町天皇的樣子。
正好, 正親町天皇也正看着織田信長,兩人四目相對,織田信長欠了欠身,以作禮儀。
剛剛驚鴻一瞥, 織田信長對這位正親町天皇的第一印象, 其實只有一個:相當有氣質的美大叔。
俗話說三代才培養一個貴族,日本天皇雖然已經勢微, 被幕府架空了全部權利, 但到這個時候,已經傳承了不知道有多少代了。這位正親町天皇作為後奈良天皇第二皇子,在皇室裏長大,舉手投足之間都能讓人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皇家貴氣, 哪怕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 無需特意展示,都有種與衆不同的高貴感。
而大約是因為到自己繼位的時候, 皇室已經式微,皇家也貧困潦倒,正親町天皇也是吃了不少苦,所以他在那種華貴之氣外, 又有種被磨砺後才有的從容坦然,哪怕達不到平易近人,也不會給人太過于高不可攀的凜然感。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交融, 就混合成獨特的風貌,成為織田信長口中相當有氣質的美大叔了。
“卿無需多禮。”看織田信長欠身行禮,正親町天皇朝着織田信長微微擡手。
織田信長從善如流的擡起頭來,她臉上的神态懇切真誠,“今天得見皇上真顏,真是在下的榮幸。”
戲精是從小培養的技術,現在織田信長在正親町天皇面前,所有的神色都那麽自然,就像出自真心,配合着她原本就妍麗的容顏,實在讓人忍不住打從心底相信她的說辭。
于是正親町天皇也被織田信長逗樂了,他經歷過太多,其實并不太在意織田信長說的恭維話是真是假,只是這位織田家的當主說話做事,讓人如沐春風,實在讓人贊賞。
“今天能得見卿,也是吾心甚慰。”正親町天皇投桃報李,作為高高在上,什麽都不過問也什麽都不能問的天皇,破天荒說了這樣的話。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一種親切來。
別管這種親切是真是假,至少正親町天皇與織田信長對對方的第一印象都不賴。
有了相當良好的第一印象之後,接下來織田信長和正親町天皇完全可以說是相談甚歡。
在需要的時候,織田家的家督也是風雅宜人的貴公子,更不用說這位知情識趣的天皇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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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親町天皇性子幹脆,織田信長也相當欣賞,她喜歡能看清自己的地位,并同時不忘堅守自己底線的人。
這種識時務又聰明,合作起來才愉快,不像足利義昭,似乎才上洛成功有些讓他忘乎所以了。
因為交流愉快,所以在一番客套之後,織田信長便提出了由天皇下正式的赦令,讓足利義昭接任将軍之事。
這原本就已經是既定事實,所以正親町天皇相當幹脆的同意了,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這件事不過是事後知會他一聲,讓他作為人形圖章罷了。---
反正都是這樣,他何妨幹脆點答應,還能留個良好印象呢。
由了良好的開端,那麽接下去談的事情就更加順利了,雖然扯開看似君臣相得、溫情濃濃的面具。
兩人做的也不過是利益的交換,正親町天皇以天皇的名義支持織田信長,而織田信長則是實質上的實力力挺皇室尊嚴。
但蓋上一層漂亮的薄紗,交易也能顯得冠冕堂皇、光鮮亮麗的。
于是在織田信長和正親町天皇兩人都有意的情況下,很快就一系列事情達成了諒解,雖然只是口頭上的,但是已經足夠了。
畢竟這種事,說得再多,也不如實際上的行動有用,剩下的,留待日後檢驗就是了。
再說了,聰明人說話,有時候并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點到即止就行了。
不過畢竟算是達成了表面的一致,所以織田信長和正親町天皇之間的氛圍自然而然就輕松了下來。
正親町天皇算是相當有親和力的天皇,談完正事之後,便扇子點在唇邊笑道,“卿似乎在宮中,引起了騷動呢。”
他到底是一宮之主,織田信長還在路上,就已經有人将她的一舉一動回報給了天皇大人。
當時正親町天皇還有些驚訝,雖然皇室衰微他心知肚明,但哪怕他只是個象征來,來觐見過他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宮人也不算是沒有見識。
現在只不過僅僅一面,宮人們就被這位武家大名所傾倒。武家這些武将,說得好聽叫大名,不好聽就是粗野的武人,怎麽比得上公卿子弟風度翩翩。
難道來人真的猶如光源氏一般的美貌過人嗎?
而等真正見到織田信長,正親町天皇就知道了,什麽叫所謂空穴不來風。
這位織田家的當主,自有自己的風流氣度。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日本受中國影響深遠,無論是在古中國還是古日本,男生女相都是種大富大貴很受歡迎的長相,更何況織田信長眉目之間沒有絲毫妩媚,而是自在潇灑,從容風流。
貌美者易尋,風儀出衆者卻是萬中無一,兩者得兼之人更是鳳毛麟角了。
織田信長被天皇這種帶着幾分親昵的玩笑笑了當然不在意,她微微一笑,“是因為宮中少見武家之人吧,畢竟京都來往的人都是公卿子弟。”
雖然皇室潦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大概沒事的時候,誰也想不起來見見天皇大人。
當然需要的時候,大家還是會來觐見天皇的,這可是作為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正親町天皇揚起唇角,他覺得和織田信長說話讓人很舒服,随意出口的話,都能讓人神清氣爽,“是卿風姿出衆,出乎宮內人的意料呢。”這句話,也算得上是正親町天皇的心底話,在他眼裏,織田信長是個有着奇異魅力的人,說他是武家人吧,又能有着公卿子弟般的典雅,但若說他像公家人吧,他又有着公家人絕沒有的利落灑脫,與衆不同。
織田信長四兩撥千斤,微微欠身,“皇上太過于誇獎了。”
正親町天皇扇子放至手心,“并非如此,若卿般風流的人物,确實難得一見,”他上下打量了下織田信長,“若卿生于京都之中,合該在春日宴上,舞一曲青海波。”
平安時代的傳統,只有當時最是華貴典雅,相貌翩翩的貴公子,才有資格在宮中舉辦的春日宴上,舞一曲青海波。
那可是年年宴席當中,最讓宮內人期待的事了。
“皇上太擡愛臣下了,”織田信長頂着張陌上少年的臉,也能說得理所當然,“臣年紀大了,已經舞不動青海波了。”
年紀,大了?
正親町天皇擡眸掃了一眼織田信長那張過分昳麗的臉,動作便頓了頓,“卿尚年輕。”頓了頓,他也有些遲疑,“卿應該已經元服,為何還是少年發型?”
按照武家傳統,元服之後就應該剃頭,但眼前這位,雖然戴着官帽,也能明顯的看出并未剃頭,仍是少年的樣子。
所以偶爾一眼看去,顯得尤為年少。
總不會還未元服吧?
好吧,他自己其實都是不太相信的。
對于自己的玩笑正親町天皇沒有意會到織田信長并不意外,不但是這位天皇大人,其實她很多家臣們都不能領會她的玩笑。
偶爾也會讓她産生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感,哎,為什麽就沒有一個能理解她幽默心情的人呢,她明明就是一個相當有幽默細胞的人。
而大概天道對織田信長确實眷顧,哪怕這麽一點的小遺憾,也在不久之後替她圓滿了心願,讓一個人來到她的身邊。
真正讓織田信長覺得合心合意,能與日月争輝,把旁人襯托得如同枯木的美少年,森蘭丸。
回到現在,織田信長聽到正親町天皇問了這樣的話,在怎麽回答這位高貴的盟友之間只猶豫了半秒鐘,就決定實話實說,“皇上難道不覺得頭頂剃禿一塊很難看嗎?”
雖然她也不會去管家臣們留什麽樣的發型,但從她開始,身體力行的告訴他們,她覺得半月頭什麽的簡直是太反社會反人類了!
長相如猴子這般她就不吐槽了,反正剃不剃都是沒差的醜,像是森可成這種,每次看到這位俊美的近衛那樣的頭發,織田信長就覺得辣眼睛。
還好竹中半兵衛身為軍師并不需要頻繁的領兵,所以并未剃頭,這才讓她有了一絲安慰。
正親町天皇怔了怔,根本沒想到織田信長是這樣的回頭,片刻之後,上座的天皇大人展開扇子,掩了唇邊的笑意,“卿當真如此覺得?”
“是啊,”織田信長相當誠懇的點頭,“相當難看。”她當然知道剃這種頭發是為了征戰的時候方便,但她就這樣也沒覺得哪裏不方便啊,如果以後覺得不方便了,大不了她剪短發。
咦?她之前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呢,短發好像也不錯的樣子啊,幹淨利落還好打理。不過會不會讓家臣們以為她要出家呢?
不過或許家臣們都已經習慣她獨特的舉止了,如果沒習慣的話,那就是她調教還沒到位,還得多多努力啊。
正親町天皇掩在扇後的唇角高高揚起,他下意識的左顧右盼了下,然後放輕了聲音,“其實我亦如此覺得。”如果是正式觐見還算好,戴着官帽正好遮住了頭頂,如果不是那麽正式的話,那些武家之人朝着他一行禮。嗯……他正對頭頂那一塊,一言難盡也不足以形容啊。
織田信長一挑眉,所以說,這位天皇大人其實也覺得半月頭很難看對吧。
她就說嘛,公家子弟并無人剃頭,因為什麽,還不是覺得不好看,反正他們又不需要上戰場。
不過正親町天皇能對她據實已告,說出這種話,也是足夠誠意就是了,這可絕對不像一位天皇會随便出口的話,哪怕為了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不會。
連足利義昭都會擺足了各種樣子的譜,更何況雖然很是落魄潦倒,但真正意義上地位更是尊崇的天皇大人呢。
看來,她選了一個相當有趣的人來結盟呢。
于是下一刻織田信長唇角勾起,“皇上何時重開春日宴呢?”雖然現在不是春天,她可能在京城也呆不到春天,但聽話聽意,她想對方會明白她的意思的。
果然,正親町天皇放下掩唇的扇子,“卿的意思是?”難道……
“若能蒙皇上允許,在春日宴上,臣願為皇上舞上一曲青海波。”織田信長微微俯身行禮道,話說得誠意十足,仿佛根本沒意識到她別說連青海波這種舞蹈,連歷史上另一個自己會跳的人間五十年的敦盛舞都不會。而且,也從未有要學習一下的打算,畢竟她并不太欣賞能劇,聽着不是走神就是打瞌睡。
正親町天皇笑意直接從眼底溢出,看着織田信長的樣子簡直像是最心愛的臣子了,“等春日宴重開,必當以賞卿之風華。”
雖然他也知道這只是一說,但若能在落櫻紛飛如雪之下,賞一曲眼前之人舞出的青海波,又該是如何的勝景?
只怕京城多少年,都會流傳着這樣的傳說。
可惜了,僅僅只是存在于想象中了。
織田信長并不知道正親町天皇的想法,其實她倒是不介意真的舞一曲,只是沒時間也懶得去學罷了。
所以在聽到天皇大人的話後,織田信長擡起頭來,與正親町天皇兩人相視一笑,至此,心照不宣的盟約全部達成。
織田信長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比起那個感覺尾巴都要翹起來了的足利義昭,這才是好盟友應該有的樣子啊。
至于她在利用對方名義的同時,必然要擡高對方的地位,聰明人必定能利用這一點掌握不少好處這一點。
織田信長表示她一點都不介意,她喜歡和聰明人合作,哪怕有什麽其他動作也是有跡可循。
她就不喜歡像攪屎棒一樣的自作聰明的人,因為很難料到他下一刻會出什麽奇怪的幺蛾子。
而很可惜的是,足利義昭有向棒子發展的趨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