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推開紙門時加州清光先被濃重的血腥味嗆的退了一步,這才看見小小的手入室內已是頗為擁擠,陪在小夜身邊的宗三自不必說,前日出陣受傷的一期一振基本手入完畢,只在靜養,而骨喰藤四郎包紮完畢睡在他身邊,于是粟田口家的幾把短刀基本都圍了過來,倒顯得手入室一下擁擠許多,而後他才看到大和守安定。

畢竟當年同在新選組共事,和泉守兼定抱臂守在昔日的同僚身側,見清光站在門口便起身讓開,招呼了一聲“你來了就行,那我先回去了。大和守沒什麽事,不過這兩日最好別再折騰。”

“多謝。”加州清光側身避讓,而後走入手入室,在大和守安定身邊坐下。

“清光……”大和守安定剛剛手入完,臉色蒼白,他眉間的黯然神色還沒完全散去,不過還是慣常的對着清光微笑起來,“我沒事,你別皺眉。”

“疼麽?”清光隔着衣服撫上對方胸口,他記得之前這裏橫亘着一道深深的刀傷,不過此刻已經基本看不出什麽了。

安定垂下眼微微搖了搖頭,“無妨。”

然而坐在一旁的鲶尾心直口快,聞言道,“誰說不疼,手入時疼暈過去兩次呢。”

“鲶尾……別……”一期一振有些無奈的看了鲶尾一眼,黑發的少年只好低下頭不說話,伸手将骨喰散亂的銀發撫順。

被當場揭穿的安定顯然有點尴尬,掩口輕咳了一聲,避開了清光的目光。

加州清光看着他,半晌才聲開口,“逞什麽強,明日我出陣,你安心修養。”

大和守安定一怔,随即分辯道,“我的傷沒事,你去三條大橋……”說着他頓住了,眉間緊緊皺起,卻只道,“清光,你別去。”

加州清光笑了一聲,“現在說可晚了,主将的命令都下來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大和守安定臉色不安的神色還沒褪去,聞言只好低下頭,沉默了半天,終究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加州清光知道大和守安定為什麽不願他前往三條大橋,畢竟在那裏除了土方歲三曾在橋上留下的刀痕外,離其不遠的池田屋便是他折斷的地方。

他擡手碰了下自己的圍巾,在殷紅圍巾之下是一條長長的舊傷,環繞了整個脖頸,如同被人斬首過一般。

——不過那些,畢竟已經過去了啊。

他對自己這麽說。

次日出陣回來,加州清光來不及手入便先朝坐在庭中的歌仙兼定打聽了安定的所在,畢竟曾同在一隊,歌仙兼定雖不滿正在構思的俳歌被打斷,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一句,“在主将那邊。”

“是麽,謝了。”加州清光匆匆道了句謝,向着主庭跑去。

主将前一陣置換了春景,庭院內高大的繁櫻常開不敗,此時微風拂過便引得一陣落英缤紛,他找的人正孤身坐在檐廊下,估計是剛剛從馬當番出來,并沒穿着往日常見的淺藍羽織,倒是一身深藍浴衣,莫名顯得更清瘦了些,膝頭卧着昏昏欲睡的白色幼虎。

加州清光不知道為何覺得有點心疼,好像猝不及防被敵方的高速槍擊中一樣,痛感順着骨髓一路而上,心底某處瘋狂的叫嚣。

“安定。”他開口喊了一聲。

“嗯?”大和守安定顧着膝上的幼虎不好起身,便只是擡頭沖他笑了笑,“出陣回來了麽,有沒有受傷?”

“我……”加州清光走到對方身邊,一言不發的将額頭靠在了大和守安定的肩上,雙手緊緊摟着對方單薄的腰背。那個姿勢頗為別扭,他卻固執抱着安定不肯動,倒是安定先坐不住,雙手捧住他臉頰強迫他擡起頭來。

“清光,怎麽了?”

加州清光擡眸望進大和守安定眼裏,那人眸子一片幹淨澈藍,千水無波。

于是加州清光笑了一聲,“行了沒事,沒什麽大傷。”他停頓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麽開口,眨了眨眼笑道,“……嗯,我看到了。”

大和守安定猛然看他。

“那是……我在池田屋折斷的那部分,你不會連真貨和冒牌貨都分不清吧!”加州清光有點氣急敗壞的抱怨道,“那只是一個冒牌貨!你難道把我和他分不清麽?”

“當然不是。”大和守安定好脾氣的笑笑,“只不過當時……當時……”

當時他看着對方揮刀斬來,與加州清光如出一轍的容色,還有那把他過分熟悉的,紅漆金紋斷了刀尖的打刀——

然而終歸大和守安定搖頭笑了笑,“算了不提這個,你快點去手入吧。”

“沒事,我去洗個澡,血糊在衣服上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了啊……”他扯扯洋服胸口敵刀濺上的血跡低聲埋怨着。

看着加州清光帶着本體刀走遠,大和守安定臉上那個生搬硬套的笑容終于慢慢褪了下去,他低下頭捏了捏幼虎的爪子,被弄醒的小老虎偏頭舔了舔他的指尖,拱了拱身子把鼻尖埋在他膝頭繼續睡了。

“為什麽……不是我呢。”他輕聲說,然後擡手覆上胸口刀傷的位置,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經不在了,只剩下隐隐的痛,仿佛被深深刻在骨裏。

腦海裏仍能聽到對方聲嘶力竭的怒喊,“為什麽被折斷的不是你呢!我不要再被抛下了……你知道一日日數着自己消散的日子是什麽感覺麽!你知道無能為力的看着刀刃一點點朽壞是什麽感覺麽!為什麽當初折斷的不是你!為什麽不是你!”

那句句質問最終成為巨大的回響,一遍遍重複着,“為什麽不是你!”

“喵~”

身邊傳來一聲輕輕的貓叫,大和守安定從沉思中猛的回過神來,擡手握住刀柄,眸中一瞬間帶了殺氣。

“別激動,安定。”審神者抱着只茶色的小奶貓沖他微笑,“我剛從現世回來,這是我家的貓,如何,可愛嗎?”

大和守安定穩了下心神,看到那只小奶貓張嘴“喵”了一聲,嫩粉的舌尖露了出來,看起來幼小又柔弱。

“……嗯。”

審神者抱着貓在他身邊坐下來,擡手逗弄了一把他膝頭的幼虎,而後正色道,“宗三……宗三左文字,你見過的吧?”

大和守安定來的比宗三晚一些,然而兩人從未一起出陣過,因此他只對那個一身緋色的付喪神只有個驚鴻一瞥的初印象,似乎是極為秀致驕傲的模樣,眉間總籠着些微愁色。

兩人絕少交集,再想的話,便只想的起與江雪左文字一同自厚樫山歸來時,素來待人冷漠的江雪看着廊下沉睡的宗三輕聲嘆息,而後解下僧袍披在了對方身上。

——如此說來的話,倒真沒見過宗三出陣。

想到這點,大和守安定回答道,“雖是見過,卻從未與宗三殿一同出陣。”

審神者停頓片刻,搖了搖頭,“你來的比較晚,所以之前的事大約不清楚,這并不是我的第一把宗三。之前那把宗三……一直在一隊。”

“不過……在回溯時間到達桶狹間之戰時,他選擇了改變歷史,碎刀自毀。”審神者嘆了口氣,皺眉道,“帶隊的江雪告訴我,他最終選擇以今川之劍的身份死去,或許對他而言是一種幸福,然而代價……罷了。所以後來江雪帶回第二把宗三的時候,我再也沒敢讓他上過戰場。這些事江雪是知道的,後來一昔長談,我退了一步,讓江雪帶着宗三出陣直到他能夠特化,這之後,他确實再沒上過戰場。”

大和守安定不安的蹙了眉,帶着不敢茍同的神色低聲反駁了一句,“可是主将,一把不能夠出戰的刀……”

向來溫和的審神者難得态度強硬了一次,他擡手比個手勢截斷了大和守安定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覺得這是對他的侮辱是麽?可是總不能看他第二次選擇碎刀,盡管這概率很小。現在他或許會痛苦,但是等他什麽時候能夠明白即使被打磨刻印,他依舊是一把足夠睥睨天下的共主之刀時,我會親自送他出陣。”

“至于你,安定。”審神者頓了頓,“我知道你心中的主人只有沖田總司,這個我不在乎,甚至我可以直白的告訴你,如果我從現世帶回藥,肺痨根本不是什麽不可治愈的惡疾,你确實有機會救他。但我希望你明白,歷史是不可更改的,不論那些往事是好是壞,它存在的本身,就是歷史。安定……你明白麽?”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寂,大和守安定低着頭不肯回答,原本放在幼虎頭頂的手指無聲無息的蜷緊了,露出指節的青白顏色,幼虎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在他膝頭翻了個身,跑到了審神者的身邊。

“安定?”審神者不安的喚了他一聲。

“……我明白的。”半晌,大和守安定才輕聲答道,他嗓音有些沙啞,擡頭時審神者看着對方臉上的淚痕忽就啞然了。

然而大和守安定不動聲色的擡手抹掉了臉上的淚,勉強在唇角扯出一個微笑,“主将您放心,我不會妄圖改變沖田君的歷史,即使最後兩年纏綿病榻不能夠随土方先生一同征戰,他卻依舊能以武士的身份死去。總好過……活到後來,政府頒布廢刀令,連武士最後的尊嚴都徹底剝奪。”

“你這麽說小心鬼神丸①将來揍你啊。”審神者笑着調侃了一句,将奶貓和幼虎一起抱進了懷裏,“行了,我把小家夥給五虎退帶過去,你去找清光吧,他傷不重,手入也該完了。”

“……是。”

大和守安定看着庭中的櫻花,擡手捂住了眼睛。

隔過三千忘川水的彼岸,又有着怎樣的繁花,而那些屬于幽冥的厚重黑暗,又是否能帶着那人穿過十萬黃泉引領他到一個平安喜樂的來世呢。

他終究沒忍住,一個人落了淚。

作者有話要說: PS:①鬼神丸的全刀銘是“摂州住池田鬼神丸國重”,二尺三寸一分,是新選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的刀,而齋藤一不但活過了明治維新還在廢刀令之後當了警察,改名藤田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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